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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岚他们菌菇中毒的第二天,一大早，民宿小院里就迎来了一对夫妇。
“岚姐，我阿爸阿妈来看你了！”元思一进门就开始喊。
正碰上祝希尧刚洗漱完,踩着拖鞋出来吃早饭。
早上人少，他穿的随意。宽松的短T,下身是日系休闲裤。
这会规规矩矩地坐在餐厅的玻璃窗旁,正望着外面的双人秋千。
元思蹦跳着过去，和他打招呼：“帅哥早啊！感觉怎么样？你们昨天才洗的胃,今天是不是得吃流食？”
祝希尧冷淡地点了点头,说：“邵岚昨天嘱咐过厨房了，早上喝粥。”
说完,又转头看向那一对夫妇。
刚才元思叫他们阿爸和阿妈。祝希尧猜测，这应该就是邵岚昨天说的,收留她的好心老板和老板娘。
果然，邵岚没一会就从房里出来了。
女人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慵懒,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
她向来随意。
夏天天热,她直接穿了个吊带裙就出来了。
看见元思的爸妈,招呼都没打，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叔，姨。你们怎么过来了？”
妇人脸一板，佯装生气地说：“还问呢。要不是思思和我俩说,都不知道你吃菌子进医院。说过多少回了，想吃菌子可以，切成薄片,一片一片下锅。等全下锅之后，至少煮够20分钟。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再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的，我从小就没吃过，不也过了这么多年。”
在外面一向作天作地的女人，在这位长辈面前收了所有尖利的爪子，被收拾的格外服帖。
她讨好地笑着，说：“是是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这一大早还麻烦你们过来，您和叔吃早饭了吗？我让厨房去弄。”
“我们是吃过饭才来的，你这几天先吃流食。下次有什么事，都和姨说，听见没？思思一个孩子，能帮上什么忙？”
妇人说着，从丈夫手里接过保温桶，放到邵岚面前：“你喜欢的南瓜小米粥，刚出锅我们就带过来了，快点趁热喝。听思思说，你还有三个朋友也中毒了？叫过来一块喝吧。你啊，自己都照顾不好，还照顾别人呢。”
邵岚这边没说话，元思先叫起来：“阿妈，这边这边！我对面这个就是岚姐的朋友，昨天中毒也可厉害了，还说他看见了美人鱼！”
祝希尧：……
邵岚笑着盛了一碗粥，放到祝希尧面前，说：“看不出来，你的幻觉这么少女呢？”
祝希尧：……
他很想反驳，但他的记忆就停留在叫救护车。再清醒，就是傍晚出院之后了。
中间那段记忆，模模糊糊。
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累人的梦。当时神志清醒，醒了之后什么也记不得。
祝希尧，选择默默喝粥。
*
几人都在餐厅坐着，叽叽喳喳地聊天。
向来幽静的小民宿，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
有早起的游客，打着电话匆匆地出门。民宿的大门开了关，关了又开。
十点钟的时候，迎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妇人。
那人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脸上竟是皱纹的沟壑。穿的也是破破烂烂，一身的补丁。
邵岚还以为是什么职业乞丐。
当即上前去赶人：“干什么的？我们这边可是私宅民宿，你这是私闯民宅。出去出去，扰了我们的客人，你赔吗。”
谁知，那妇人在探头往院子里搜寻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就不管不顾地往餐厅里跑。
邵岚都没来得及拦着。
“大姐，我可算找着你们了……我们家招娣，在哪啊，你就和我说吧……我和她阿爸要走投无路了，你行行好，帮帮忙啊……”
一身褴褛的妇人，急急地冲进餐厅，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板的大理石上。
甚至能听见膝盖碰到地上的一声脆响。
祝希尧放下手里的勺子，转头朝那人看去。
“大姐，求你了，招娣她阿爸生了病，没钱治。家里的顶梁柱莫法赚钱，我们一家三口要活不下去了……大姐，你看在三条命的份上，带我去见见招娣吧……”
妇人讲话口音很重，仔细听都有些听不明白。
但那一口一个“招娣”，却是叫的清清楚楚。
祝希尧不由得蹙起眉头。
之前就听说，一些传统的农村家庭，如果第一胎生了女儿，就会起名叫“招娣、盼娣、莱娣”之类的名字，就是为了生一胎男孩。
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真实例子。
而且，看样子，这一家找那个叫“招娣”的女儿，是有求于她。
祝希尧眉头蹙的更紧了。
“她不想见你们。”元阿妈冷着脸说。
妇人流着眼泪摇头：“不会的，招娣从小就心善，不会丢下我和她阿爸阿弟不管的……大姐，我求求你了，让我见见招娣吧。那是她阿爸啊……”
说着，就揪着元阿妈的裤腿，要给她叩头。
元阿妈气的站起身来。指着她，全身都发抖：“玉琴，你是觉得我当不起你磕的这个头吗？你知道，你们家心善的招娣，十四岁那年。也是这么跪着求我的吗？”
“冬天，还下着大雨，我穿着袄子坐屋里都觉得冷……玉琴，你家女娃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就那么跪在我门口……求我。说她打小就跟她阿妈做活，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干！玉琴，十四岁的娃，跟我说她什么都能干。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了招娣，还轮的到你在我这要死要活的见女儿？你跟阎王爷要去吧！”
元阿爸看她气的都要站不住，连忙把她扶到一边坐好。
谁知，妇人却哭的更大声了：“我没要她走，我没要招娣走啊……她一个女娃娃，自个从山里出去，我怕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元阿妈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气得都笑出声来：“你没要她走？你害怕？难道招娣就不怕吗？她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娃，从没出过大山，她为什么要走啊？你心里就一点都没想过吗？你怕的睡不着，你是怕收了钱，人拿不出去，不好交代吧！”
说到现在这样，祝希尧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这妇人，就是邵岚的阿妈。
应该是家里出了事，过来找她了。
祝希尧条件反射地往院子里看。
正看见女人失魂落魄地往房里走。
他连忙追了出去。
*
邵岚觉得自己早就把那些事都忘了。十五年过去了，再深刻的记忆，也该淡了。
可是今天元阿妈提起来，她才发现……其实没有。
过去经历的那些，她从来从忘过。
十五年了。
兀一记起，身上都是那一天夜里，往衣服里倒灌的风雨。
她门口没来得及关，先从柜子里摸了一盒烟。
明明是七月的盛夏，她却有种被冻住的错觉。就连打火机都打了无数遍，也没能擦出什么火星来。
正暴躁着，门忽然开了。
转头，一身休闲衣的男生，从她背后过来。
“想抽烟？”男生关了门，轻声问她。
邵岚坐到沙发上，翘上二郎腿，挑眉问他：“听出来了？”
下一刻，高高瘦瘦的男生已经弯腰凑到了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里的打火机。
“啪”一声打出明晃晃的火来。
邵岚十中指夹着细细的烟，就着男生的手轻轻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就顺着她的唇瓣袅袅荡到了两人之间。
“谢了。”她说着，仰面靠上了椅背：“大早上的，啧，想喝酒。可惜……刚洗过胃。下回再吃菌得小心着点了，耽误我喝酒。”
祝希尧一顿，转头拿着水壶去烧水，问她：“是不是还没吃药？”
女人掸了掸烟灰，说：“这都快24小时了，早好了。用不着吃药。”
男生却直接端了水杯，从袋子里挑拣出几颗胶囊，站到了她面前。
然后不由分说，把杯子塞到她手上，说：“遵医嘱。”
邵岚无奈，把花花绿绿的胶囊一把放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吞下去。
想说：好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男生已经拨了一颗薄荷糖，递到了她面前。
白皙的手指，只有指肚的尖尖上露着淡淡的粉。捏在白色的薄荷糖纸上，尤其显眼。
邵岚被他逗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哄小孩呢你？”
男生依旧冷冷清清，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来。说：“哄你。”
邵岚脸上闪过片刻的愣怔。
然后笑着把薄荷糖叼了过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
面前的青年，不过是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心里又柔又软。
认可一个人，就恨不能掏心掏肺地对人好。
她嘴里含着薄荷糖，享受地吸一口烟。忽然对着男生的面上，缓缓地喷了一口。
顿时，混着薄荷的烟草味，肆意生长。
“祝希尧小哥哥，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邵岚笑着问。
男生的眉头，在浓浓的烟草味里微微蹙起，问：“什么？”
邵岚：“中央空调。哈哈哈，见谁暖谁。你这样可是要被打的，知道吗？希尧小哥哥。”
……
祝希尧转身就走。
邵岚连忙拦着：“哎，哎！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
结果对方不为所动，脚下半步都没停下。
女人眼睛狡黠地一眨，当即“嗷嗷”嚎出两嗓子，娇气出声：“疼，疼疼……祝希尧，我腿抽筋了……”
原本是想随便演个戏，结果忘了自己手上还捏着烟。
她假模假样捂上自己的腿，烟头不小心给戳到了膝盖上。
原本嗷嗷的假嚎，当即变成了忍痛的抽气声。
祝希尧听见声音不对，立刻回了头。
就看见沙发前的空地上……女人正坐在灰白的毯子上，轻手轻脚地卷起裙摆，露出微微有些红肿的膝盖。
祝希尧顾不得闹别扭，三两步回去。
而后，双臂穿过女人的胳膊和膝弯，微一用力，就轻松把人横抱了起来。
邵岚：“咳，看不出，你力气还挺大的嘛……我还以为你天天拿画笔，手无缚鸡之力呢。”
祝希尧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抱你这种足够了。”
邵岚：？？？
“我这种是哪种？祝希尧，你给我说清楚！”
祝希尧：“又矮又瘦。”
邵岚：……
“祝希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