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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归,天公作美,过了大名府才遇一场小雪,纷扬半日,入夜即止,并不妨碍行路。
奔袭了整整十日,终将抵京,众人振奋之余,亦不敢懈怠:抵达开平府北五十里外的平桥镇便驻停,派侍卫乔作客商探路先行。
去而归返,穆昀祈至下离京已近两月,传言朝中一过新春便将出兵北上兴州讨逆!无论消息真假,穆昀祈都不敢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便或招致一场殃国殒身的大祸!
夜色初临。
客房暖融,昏黄的灯光映照香炉,隐见青烟绰绰,檀香味道散开,倒也颇醒心神。
“张仲越归家途中遭遇药人,终究逃过一劫?”穆昀祈回眸,显怀意味:“药人何时这般不堪大用了?连区区几个侍卫家丁都拿不下,当街行凶不成竟还狼狈逃窜?”
“除非……”邵景珩一哼:“他本就无心杀人。”
郭偕纠正之:“应当说,他无心杀害张相公。而对那些进京的客商百姓,可就不见得这般心慈手软了。”
穆昀祈回踱两步:“你意下,是确信近时出于京郊的路人失踪案,与嘉王有关?”
“显而易见!”邵景珩插言,“事至当下,嘉王与高士举必然不惜代价阻止陛下回京。至于刺杀张相公----”口气轻蔑:“自是为公告天下,我已将屠刀指向朝中!”
“以此令朝臣自危,赞同出兵讨逆。”郭偕接上。
邵景珩面色愈发不屑。
忖了忖,穆昀祈复看郭偕:“高士举手中如今大约有多少兵力?”
“当是不出千人。”郭偕一抚下颌,“但依现状,嘉王不计后果在京郊要道上大开杀戒,可见或已猜知陛下归京,如此,吾等着实不可掉以轻心。”
点头赞同,邵景珩眉宇间暂露几许宽慰意:“当日在定山取得的玄冰,已在霍阑显营中悉数打造成兵器,其中以□□居多,且霍阑显赠吾数十把劲弩,当可抵御药人。”
穆昀祈颔首:“纵然他将千余人马悉数遣出,绕京师散布,最多也就数十人把守一路,且他尚不知吾已得克制药人之法,遂此一战,当有成算。”
郭偕稍沉吟:“陛下或可遣猷使先行,若顺利通关,则入京后向两府禀明内情,或可……”
“两府不得旨意不可擅发兵令,况且猷使一面之词,孰敢轻信?”穆昀祈摇头。
“且也不知当下朝中,孰人可信,孰不可信。”邵景珩敛眉:“此间但出万一,便弄巧成拙,彼时还恐救兵未来,凶兵先至啊!”
知他所言不差,郭偕却仍彷徨:“玄冰箭的功效尚不得知,吾等便就冒失闯关,万一失算……”垂眸一顿,向前叉手:“臣自请带人先往开路,望陛下恩准!”
穆昀祈却不许:“此非上策。吾等至下,身侧护卫共才数十人,若玄冰箭效用果真不如预期,你岂非领一干人前往送死?”
“可惜……”一侧人声轻叹:“鸣泉,不能为他人所用……”
“聊胜于无!”穆昀祈转眸,音色泰定:“鸣泉所向披靡,且能护我,汝等不必忧心。现下须防的,乃是药人偷袭。”
言才落,闻外间人声:“相公,探路者回来了。”
“我去看看。”得上首肯,邵景珩转身出门。须臾转回,禀上新讯。
近时在京郊各处失踪的行商客旅,多为青年男子,至于内情,传闻颇多,有道是此些人晚间行路被鬼怪夺命,有则称是强匪劫道,也有猜测此乃西北叛将(自指邵景珩)为动乱人心之所为,皆不过空穴来风、人云亦云,无足采信。而官府至下也未查出头绪。
穆昀祈凝眉:“可知他等皆于何处失踪?”
邵景珩摇头:“众说纷纭,却鲜有可信。但汇集众说可见,实则并无人亲眼见过行凶者,遂吾推断,这干人或者藏身隐蔽处,如密林或山间,守株待兔,或沿途尾随行人,伺机加害。”
郭偕道:“失踪者皆是独自出行么?”
“不定然。”邵景珩依旧摇头,“也有三五成群上路,一行多人皆下落不明的。”
“如此说来,”郭偕缓缓:“吾等的推断已无错,此是嘉王与高士举为阻陛下回京出的必杀令!他二人当下孤注一掷,宁可错杀、不许放过!遂即便吾等混在猷使队伍中前去,也依旧难避凶险。”
邵景珩颔首:“正是此意。”
“既如此,”穆昀祈目光扫过二人,声色果决:“吾便还定要去闯一闯这药人关,看天命究竟在谁一侧,他有无能耐取我而代!”
圣意既决,且着实别无良法,计便就此而定。
夜将过半,穆昀祈临轩静立。外间门声轻响,想是那人与郭偕布阵罢,出来了。
“进来。”听闻叩门声,穆昀祈合上窗牖回头,浅声:“景珩,你此生,可存憾惜?”
眸中的惘色一闪而逝,来者踱前两步,目光殷切:“陛下,可领我心意?”
稍静。
嘴角上勾,穆昀祈点头:“我领。”
“那便无。”那人答来,不假犹疑。
凝视他片刻,穆昀祈转身:“半夜了,你若不欲回房----”一指那侧的长榻,便在此将就一晚。”言罢向内踱去,良久不闻身后动静,忍不住回眸,却见那人定定看着自己。
“榻上无被。”一语轻出,不带意味。
未置可否,穆昀祈继续前踱,身后脚步声即随而至。
“谢陛下赐被!”人声恳切。
穆昀祈站定,任外袍自肩滑褪,眸中隐噙的笑意,似初日下的芙蕖,半绽在徐风过境的涟漪中,明艳,不失含蓄。
好歇一夜,天色大亮才起。打点收拾罢,日已三竿,数十人的队伍踏上最后一程归途。
或是近时失踪案频发,即便□□,往京中去的道上过往行人也不多,只见三三两两,多时结伴而行。
行至晌午,路程已过半。前方出现一片树林。此刻猷使来问,是否原地驻留片刻饮马歇息。邵景珩正踌躇,忽见一行五六商客骑马自后而来,超越他等往林中去,便当机立断:过了树林再歇!
少了葱郁的枝叶遮掩,冬日的树林乍看开阔不少。众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快速穿行之余,不忘细察八方动静,以防不测。
约莫走了不到一里路,忽闻前方马嘶声凄厉。放眼前瞻,却见是方才那几个行商围在一处,中间倒着一辆马车——显是马失前蹄。
前路被堵,众人只得拉缰驻马。
“这……”猷使试探的目光投向侧:“遣人去助他一助?”
未及答话,郭偕眼角忽纳入数条暗影,急喝:“不好,有埋伏!戒备!”
十数支羽箭飞来,好在众人纷纷躲过。趁隙,又有几十条黑影自两侧飞出,挡在道前。
一阵惊乱,郭偕稳住马身再看,前方那几客商已纷纷扯下外袍,露出一身武人装,抽出刀剑向此逼来。
诱敌深入之计!怪不得这干人半个时辰前便不紧不慢随在后,原是在探听虚实,发觉有异,便将他等引入林中,伺机下手!遂原先那些失踪者,皆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丢了性命!想到此,忿意跃上嘴角,郭偕握紧剑柄。
“汝等何人,竟敢劫道来使?”猷使强压惊色,向前呵斥。
来者中领头者跨前一步,眉梢挑落不屑:“猷人?我看你可不像!且一干猷人,自相言语却还说汉话,诚欺我痴傻?”言间不容他置辩,剑指向前:“杀!一个不留!”
乍时风声呼过,数十道光影齐飞而出,下一瞬,已有十来人倒地——却是喊杀一方!
端着弓|弩的将士自后而上,冰箭上弦。
迎面五六条人影跃起扑来——药人!心弦一紧,郭偕屏息凝神,目光随着齐发的冰箭而去。
箭光闪过,来袭者纷纷坠地。
成了!
不敢与他喘息之机,将士们一拥而上,以随身所配的冰剑刺向中箭的药人,不留余地。
混战再发,无了药人加持,劫道者节节败退,郭偕命众兵将成围攻之势,不许放走一人!经了刻把钟厮杀,最后一劫道者也中剑倒下。大获全胜,郭偕暗舒一气,不容停歇,继率众人向前开道,好在树林方圆不过两里地,一路出林子未再见人。
驻马四顾,郭偕却不甚安定,回望随众:“汝等方才,可闻何动静?”
曾无化略迟疑:“在林中时,隐约闻得马蹄声,似向此处来,然……”
“然至此却不见人影!”郭偕敛眉,“看来或有逃脱者。”
“吾等去追!”曾无化请缨。
郭偕摇头:“不及了,汝等速回头去迎御驾!”抬眸前瞻,口气加重:“定要快!”
依他叮嘱,穆昀祈只用不到两刻钟便穿过树林抵此。距离城门只余二十里,若方才的劫道者中果有逃脱者,则接下一路,难免遭遇强敌。当下之计,诚如郭偕所言,唯余一个“快”字——但在嘉王与高士举调遣人马赶来前入城,便自安然。
好在前方皆是大路,快马加鞭,若无意外不出一个时辰可抵。众人听令疾驰,半个时辰后遥遥望见新曹门。此时却见前方尘埃漫起,马蹄声隆隆——有大队人马迎向而来。
抬手示意众人驻停,邵景珩回看了眼身侧,轻道一句“小心”,便策马上前,一手扯掉外袍,露出里面的黑漆顺水山文甲。一干众人照做。
“戒备!”郭偕下令。
前排将士端弩上箭,后方的护驾侍卫也抽剑在手。
穆昀祈静驻原地,目光炯炯望着来路:来者约莫一两百人,且如他等一般,负甲在身!看来,这便是嘉王眼下能调出的所有人马了。
背水一战,在所难免。
数十丈外,来者驻停。领头者一挥手,余众纷纷往口中塞入何物,继抽剑出鞘。
金丹!
“放箭!”当机立断,郭偕下令。
数十支冰箭如漫天芒刺飞去,冲在前的药人应声落马。箭复上弦,轻啸声不断,来袭者伤亡甚重,然终究是有药人冲破箭阵,杀到近前。
郭偕一声令下,在前的弓|弩手散开,将来者放进后方的笼阵,继围而剿之。药人人数虽众,然毕竟乌合,本仗着金丹的药力横行,然轻易便遭破功,自皆惊措,一时方寸大乱,入阵便胡乱挥砍,自难与振兴军的精兵相抗衡。不过区区片刻钟,来袭者已损折半数。只敌我人数悬殊也是实,药人前赴后继,渐也压得侍卫们应接不及,步步后退。
远处的道上又驰来数十人马,中间之人颇眼熟。
“是嘉王!”郭偕沉声。
“亲来督战?”邵景珩轻蔑,“果是破釜沉舟!”
言落,来者已停驻十数丈外。穆寅澈一挥手,随在其侧的二人策马而出,小心随在众药人后,躲过箭雨,近前拼杀,身手远胜那干乌合之众!少倾杀出一条血路,剑指穆昀祈而来!
邵景珩策马上前,与郭偕一道拼力与来者周旋。药人功力自要胜出他等十倍不止,遂正面抗衡,二人毫无成算,好在有冰剑在手,尚可一博。
郭偕一剑挥去,作势直取对手喉间,见之避闪,收势一策马,错身之际,剑由侧刺穿彼者脖颈。
见同伴遭不测,另一人一夹马腹,向前猛冲,欲以蛮力强取!
对正面来的刀锋避让不及,邵景珩腾身,脚尖一蹬马鞍,借力前扑,执剑刺穿来者左胸。
了结了强敌,邵、郭二人暂后退,纵观战局:药人依旧还在前压,己方精兵只剩二十余。
猝然间,熟悉的蓝光划过,混战在前的数名药人应声而倒。
邵景珩转眸,却被反射来的亮芒刺得双目一疼——是那身熟悉的朱漆山文甲,在日光下生辉熠熠。
“景珩,令将士以箭阵替我断后!”剑出在手,马上人昂首正声。
“你……”邵景珩脸色微变。
“擒贼擒王!你与郭偕伴我同去,拿下贼首!”剑指向前,穆昀祈言出不容违逆。
眸中的踌躇意顿散,邵景珩将混战中的曾无化唤回,迅速交待过,便随穆昀祈策马前去。
剑芒开路,三人全力向前冲杀。药人纷纷回退,然箭雨尾随而至,死伤者众多。
穆寅澈不知是一时怔呆,还是未将他等放在眼中,竟是一步未退,在原地与来者成对峙之势,只前方已竖起一道人墙。
追兵已至,邵景珩与郭偕不得不回头断后。穆昀祈一马当先,鸣泉所向披靡,但毕竟单枪匹马,面对一众药人的围攻,实不敢大意,好在谨慎应付,倒也游刃有余。激战之隙,耳中忽闻清晰的马蹄声!心乍一悬,抬头前瞻,竟见城门方向大队人马奔袭而来。
“小心!”耳后人声高呼。穆昀祈回头,只见刀锋下行!千钧一发之际,刀却顿止——一柄长剑已自后穿透刀主胸膛!举目见数丈开外,邵景珩满目惊忧,空出的一手尚成投掷状。
不敢再分神,穆昀祈刺倒扑近的药人,迅疾俯身,拔出那柄插在地上的玄冰剑,策马后去。剑归原主,二人并肩而战。
步步前逼,眼看贼首只在数丈外,然撤回的药人逐渐增多,一时难以近其身。
又杀退一波来袭者,穆昀祈喘息之余,目光扫过近侧,一念上心。
“景珩,助我过去!”
身侧人会意,策马前突,穆昀祈随后,横剑又扫除一排挡路者。前人回眸,目光相触,心照不宣一颔首,穆昀祈忽自马上跃起,脚尖一点马鞍借力前去。与此同时,邵景珩已收剑入鞘,双手将之横举过头,穆昀祈双足踏上剑身的一刻,邵景珩尽力向前一个托举,即见头顶之人凌空翻身,越过挡道者们,向那马上的始作俑者飞踢去!
“不好,护……”随在穆寅澈身侧那个白面无须之人一语未罢,却见家主已飞落马下,即被一抹寒光抵住喉间。
回过神来,地上人抬眸,面色竟几分狰狞。
后方厮杀未停。
穆昀祈剑前探半寸,触及彼者肌肤:“住手,即刻!”
嘴角无声溢出一抹诡笑,穆寅澈一声不吭。
前方大队人马已驻停,穆昀祈正眼看去,正中者竟是张仲越!
后方忽出一声凄厉马嘶,穆昀祈心起不详,回眸观望:透过人马之间的缝隙,恍见一人正着地翻滚,以避追逐去的刀光!
景珩!面色一凛,剑锋偏移三寸,一刺而下,直抵黄土!执剑者眸中寒光乍聚,低沉的声音尽透戾气:“住手!”
被钉在地上之人脸面一白,依旧不出声,目光却已颓下——似突来的剧痛涣散了其人意识。
“快……快住手!”马上那面白无须者见状大惊,出声高呼。
厮杀声戞止,世间瞬落清静。
张仲越匆促下马,率众上前。
穆昀祈再回头,见邵景珩已站起与郭偕并立,似无大碍,心自一轻。
“陛下!”张仲越当前俯身唱喏。然未及出下言,一声尖利的锐鸣骤入耳,刺得众人蹙眉纷纷。
“小——”邵景珩与郭偕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朱甲执剑之人已旋身而起,隐见两道荧芒划过,将扑空的药人弹出数丈,倒地吐血。
“高士举!”邵景珩怒喝,“你这贼心不死的老匹夫!”言间已与郭偕双双扑前,捉住马上那眼神凶戾者掼落地下。
惊魂甫定,张仲越急令兵将将才逃过一劫之人团团护住。
尘埃落定,日正中天。
金曜笼身,执剑之人遗世独立,隽爽卓绝似如神明,教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