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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检讨,米露觉得自己确实只适合生活在自己的思想里,从前在后世是这般,现在在这当世又何曾不是这样?有人失踪,返程失败,项目的首席科学家扈莱——他们的领导命令大家潜伏下来,融入宿主乃至当世的生活,她一直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现在看来,实际上她无意间是被圈禁了起来。
这二十年来,要么是书房,要么是丹房,她和她的宿主几乎没有离开过灵山之巅。在书房,继续着宿主原本的事业,收集整理道家典籍,编撰医书。在丹房,则尝试分析各种草石,兼之为自己的宿主寻找治疗消渴诸症的药物。饭后散步,这是日常最大的活动,而这次远赴海外,更是属于破天荒了。
之所以让自己乃至自己宿主的生活变得如此单调,如此退缩,只缘她始终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灵山只是她的中转站,将会随时离开。
总觉得自己只是在等待返程的那天,所以在当世的生活不过是在打发那种烦闷的日子。而郑艾乃至扈莱虽说居天下之极,也只是在不同的地方等待,皇帝,太监,老道,和尚,不都是为了掩护自己真实身份的一件外衣吗?
只是随着岁月的推移,有些事情似乎并不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然而又只像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恰好自己也没足够的时间去抓住那一种感觉。
只缘老道年轻时就立志,一想重修神农本草,二则总纂名医案方,这恰好跟她的专业相近,兼之想给宿主续命增寿,自是乐此不疲,哪有闲心东想西想?再说著书炼药,相对单一,远离世俗,更能藏身匿形,又何乐不为?
这次赴援海外,脱了书斋,离了丹房,她才发现自己想不融入当世也不行了。尤其是秦贵定王玉凤一案,听甘琳说,似乎全天下都在怀疑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让人情何以堪?她真想振臂高呼:我是上帝最善良的子民。
当然,她也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廓清,那个案子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问题是米露不知她宿主的发妻甘琳牵涉有多深,毕竟当初把兰子小丫头留下来,甘琳表面上是赞同丈夫的意见,实际上谁都感觉得到她的动机不纯,对于南嘉王朝,没人比她再怨恨了,认为那社稷都是建立在自己一家的血泪之上。
如此心态,再要对她的动机过于苛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她不能不怀疑甘琳。也正是基于甘琳的那一番认识,米露也不想再给人痛上加痛了。
如果甘琳只是要想报复,那也简单得多了。米露就怕甘琳即便卷入进去,也只是再一次被人利用,岂不更加可怜?而且到最后,说不定结局会更惨。
关键兰子的事太蹊跷,本都老二旻晖一手安排,甘琳清楚,自是无可厚非。可最后老三晁晖怎么会去找到兰子让她当自己的半宿主?难道只是偶然?
这是目前米露心中最大的疑惧,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假设:至少吴氏一门除了她的宿主老道本人,都已经被夏峦或者别的什么人网罗了,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定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入彀,只是自己一时疏忽,没有警惕而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来作为一个博爱主义信徒,她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然而现在想来,任何一个经典,都应该有个道理,真不能一概而论。
就说半宿主的选择可是慎之又慎的事,不了解的当然不行。要说早在兰子出生前,晁晖就与灵山断了联系。假如那次来夺灵山正是她本人的统率,那也是肖玉姚离开灵山之后,当时旻晖也已去了建康公主府。换句话说,夏峦-晁晖应该不会跟旻晖乃至肖玉姚等人交结,除非他们早有私下往来。
如果她们真有秘密联系?这个念头刚一动,就连她的替身也是一身白毛汗。稍微一想,不禁呆了,连老道的手脚都觉得麻,原先不好解释的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说不定夏峦-吴晁晖早就把自己这些后世之客的秘密通告了她们,倒是自己还蒙在鼓里。在后世夏峦就有颗玻璃心,唯恐别人误解了他。这样的人,别指望能严守秘密,否则那个正从山下慢慢上来的小姑娘何以知道得这么多?
一想到自己还自以为是,实际上早在妻女甚至弟子眼里暴露了真实的身份,米露当然更是阢陧不安了。她尝试着从自己宿主的角度去想她们平常的种种表现,尤其是甘琳。希望能从记忆里找到些蛛丝马迹,哪怕一丁一点。
那是一种梳篦式的检视,米露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与世隔绝了。她的宿主虽然也跟甘琳情深意笃,但也算是老夫老妻,不同衾,不同枕,自从她僭占老道的躯壳后,更是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近几年因为低糖少盐,注意饮食,不同食,不同喝,也已经习以为常。玄坛日常事宜都由甘琳主持,除了大事才来请示一声,旻晖回山后,更是她们两个人有商有量。
唯独今早是个例外,要不是甘琳卧病在床,旻晖榻畔忙前忙后,只怕自己也不会知道兰子又到了。原本只听说有个和尚不让惩治偷狗贼,竟连贵方和贵卬也不是对手,没想到一下去,竟是王玉凤的孤儿,还就引出了兰子。
毋容置疑,兰子已经与夏峦他们有过交会了,而她显然没能成为夏峦的半宿主。不管是不是云心强行抢走了本该属于夏峦的那只扳指,这小丫头应该没有跟他们合作成功。而且听她的口气,之所以没加入,则还是因为自己不乐意。
想起几番见到兰子,她总是自信满满,不失矜持的样子,似乎并非完全出于年少无知,或者胆小疑惧。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其不愿加入他们呢?
“同石!”当次峰那两个身影再次浮现时,米露让她的宿主叫来他的侍童。
“祖师爷,同石在!”虽然只有一个声音应接,却有两个身影从后边的树下闪出来。两个十一二岁的道童,娃娃脸的叫同药,嘴上已见黑汗毛的是同石。
“去!小郡主在游次峰,请她来听风阁喝茶……”
“喏!”
听风阁在首峰后院的最深处,也是这灵山顶上最神秘的一道胜景,原来只是一块突出后崖的一块巨石,跟拄天顶有个呼应,只是一截竖着,一截横着。老道占了灵山之后,索性把它圈到了建造丹房的那个后院里,算是借景,在它靠里的一头修了一座两层的亭阁。又因为它凭空横出,一头出挑崖巅之外,直指浩瀚湖天,几乎没啥遮挡,总是风声不绝,干脆就叫它听风阁。
兰子来的时候,吴渊岳已经在阁楼上泡好了一壶雨前。
寒暄过后,米露让她的宿主老道把侍童啥的都撵出去,她急于知道兰子是不是真的拒绝了夏峦,如果是拒绝了,那么理由又是什么?虽然上次在海外返程之前,兰子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但她总还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看来,如果把给他们当半宿主的种种好处都说清楚的话,恐怕一般人都不可能拒绝。
还有个原因,那时米露还没怀疑身边的妻女可能与夏峦有勾连。也就是这一会儿才生疑,恰在岛上她曾看到甘琳想杀兰子,那这小丫头该清楚人家为什么要杀她吧?当时人多,一哄而过,竟把如此重要的一点也给疏忽了。
“我的身份既然小郡主已经清楚,那就直言不讳了……”她决定以自己的终极身份直接说话,不再转弯抹角。“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自愿放弃那扳指?”
“师祖您问这?”尽管看他撵走侍童,有点预感,但兰子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再说放弃扳指之后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自己也不知自己对与错。
“当然,您难道一点也不清楚它的好处?”
“兰子知道它很神奇……”
“不是一般的神奇,它是力量的窍要,谁拥有了它,谁就拥有了非比寻常的力量。你要知道,我的小郡主,这是冷兵器时代,冷兵器时代力量就等于权力,就像在我们后世,金钱就代表权力一样,它可以让你无比的强大……”
米露发现对方的嘴角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花白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我的小郡主,你到底是根本没听我讲呢?还是觉得我的话根本不值得听?”
“师祖?!”突然遭到盘诘,兰子不由得一怔。
“我不是你的师祖,我是夏峦给你提到过的米露,我问你,是不是正在听我讲?”
“师祖……米先生,兰子正听着呢……”其实刚才的冷笑只是自己也不能明察的一种少年心态:只要感觉到有人言过其实,逆反的感觉自会油然而生。
“那我问你,你究竟知道不知道那枚扳指的功效?”
“不就很神奇吗?”兰子也很奇怪,心道自己可从来没有鄙薄过那枚扳指。“戴上它,很多做不到的事都能做到了,那天让请太子,兰子不也唾手可得?”
“对了,说到太子,是不是他们的行为属谋反,你所以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再说他们要反的也正是你也算一份子的肖嘉王朝,所以你才不愿意参与?”
“肖嘉王朝?!”这是后世习惯的表述,兰子自然很生疏,不敢肯定。
“不错,你们姓肖的大嘉王朝,你的外公是当今皇帝,你的母亲是嫡大公主,还有你的……,算了,不说也罢。总而言之,这个肖嘉王朝你不认也不成……”
“米先生,兰子有点懂您的意思,可是兰子真的没这么想过……”这下兰子有点委屈,现在谁都这么看她,可她自觉还没有如此势利,自认有骨气。
“别装蒜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个人心里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皇宫……”
“这个不错,令爱……那位夏先生也这么说过……”兰子笑了,她的内心有一点小小的满足:别看你披着高德大道的画皮,实际上跟姓夏的一个德性。
米露一听,当然忍不住跟着老道一起冷笑:“是不错吧?说一个大实话,当你真正拥有了那种扳指,在当今的天下,哪怕就是想当个皇帝也并非难事……”
“兰子当皇帝?!”没想到藏在老道体内的这个后世之魂比那位夏某还要离谱,夏某说心中要有皇宫,无非是让人有个念想而已,这人倒也真直爽。
“你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告诉你吧,再往后几百年,这中土还真出过一位女帝……”
“女皇帝?!”
“当然,你不是怕人说你的出身吗?她也是,连奉两代君王,可想而知天下对她的非议该有多难听,可她唯我独尊,杀伐果断,让悠悠众口不敢随意雌黄……”
“两代君王?”
“当然,父亡子继……”
“那有成例,兰子可是另当别论……”兰子心说你大闺女吴贵妃不也曾奉三个帝王?可终究没说出口,她认为那只能算是女人的不幸,自己的出身才是无法遮掩的耻辱,只怕石头开花,凤凰涅槃,也无法洗去这样的耻辱。
“那就更不是你的错了……”米露当然不会有兰子那种认识,在后世人的眼里,只要不是自己造成的错,就不必承担责任,更没必要老是自怨自艾。
“承蒙米先生错爱,兰子不胜感激,只是兰子尚有自知之明,兰子不敢不要脸……”
“我早就说过了,那不是你的错……”
“先生厚爱,兰子感激不尽,只是还请先生放过兰子……”
“莫非你跟云心还有夏某也是这么说的?”
“唔,差不多……”兰子抿了一口茶,含含糊糊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