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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浦不是赵瑾肚里的蛔虫，自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其实这会儿，人家的脑子里正在锤炼一个念头。
他既为自己想法的大胆而激动，又为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比难受。
刚才揪住安浦的那一瞬间，赵瑾突然灵光一闪，发现自己说多笨就该有多笨了。
什么《孔雀东南飞》，这不是小乐借他这首最喜欢的长诗在传递着某种意思吗？当然，这种推断的前提是此间本就没有一个熟谙中土诗文之人。况且这篇《孔雀东南飞》随着《玉台新咏》刚出，唯有自己这种嗜癖之徒才有可能这么快就倒背如流。至于小乐，当然是两人耳鬓厮磨之间的那番濡染。
究竟要传达什么意思？他却一时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些诗句的源头应该来自小乐，只是不知小乐想借这首长诗到底想表达个什么？
先从诗的本身踅摸，这是一介末吏焦仲卿与他爱妻刘兰芝的感情悲剧，先为婆母拆散，后受胞兄煎迫，最后两人无奈，只能相约殉情，传为一时绝唱。
莫非小乐也是饱受煎迫，甚至不堪污辱，借诗传情，也是相约而殉？
安浦呆了半晌，老见赵瑾不言不语，痴痴发呆的样子，也就收拾东西去了。
全都走了，偌大的一个窝棚里只剩下赵瑾。没人在旁瞅着，他的思绪更是活泛不少。
若是以诗传讯，真的相约殉情，连死的打算都有了，哪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只是他必须尽快见到小乐，至少得把她目前的情况搞清楚不是？
他记得小乐所居女屋的大致方位，尽管自己只跟过去一次，应该能够找到。
记得那成排的女屋，一长溜，一长溜，好像有好几十溜，应该是在靠中间的一溜。
赵瑾摸出了窝棚，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空地上，有几个光腚的孩子正在玩耍。只有一个孩子注意到了他，也只多看了一眼，便顾自玩去。
赵瑾这才发现这里的建筑布局很有规律，最外围的也就是那些巨木构建的碉楼，碉楼之间也是原木扎成的围墙，早已连成一片。沿着寨墙都栽着一些灌木，远远的看不清是啥品种。照着自己家里的规矩，就像后山墓园，肯定会挨着围墙种些荆棘，一旦长成了，稍加编织一下，肥一点的野兔子都难自由穿行，而况人了？所以这片谷地的进出，也只能从那些寨门过了。
离寨墙最近的就数这些男人群居的窝棚了，不过认真算起来，这些窝棚距离寨墙起码还有里许，有的地方，里许不止。尤其是那些建在山峦上的寨墙，因为山势的关系，直到平地才建窝棚，好几里地都不止，有的甚至望不到头。
寨墙与窝棚之间的这些空地都被开垦过了，只是看上去不会打理。若是在龙山梢，这个季节应该是水稻长得正旺的时分，一片黄绿茂密，田地旷野之上仿佛都铺了绿色的毛毯。可这儿，还是到处可见黄土，庄稼稀稀拉拉，实在可怜，说句不好听的，那些绿株简直比自己老爹头上的毛发还稀疏。
赵瑾此时可没心情去计较这些，看清了地形，急着要往谷地中间去找小乐。
远远看去，赵瑾这才发现他们这座窝棚也是建在坡上，谷地中间才是最为低洼。几十长溜的女屋，每溜之长都不下三四里，一长溜都有几个巷口截断，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若是照着一大长溜计算，里面大大小小千儿八百间房都不止。一长溜若是有个千儿八百，那么这几十长溜，岂非成千上万也不止？
如此乌泱乌泱一片，赵瑾心里先自怵了几分。原来记忆之中小乐的居所不难找，现在看来还真得费点功夫，望着这数以万计的女屋，他都快失去自信了。
没辙，赵瑾只能信步往前挨着，心里默数，尽量搜寻那些似曾相识的景致，加以辨别，大概跑过了十来溜，约摸着已经快到谷地中间了，开始横向查找。
好在这一会儿女屋都没访客，不少女人都在前屋，或歇或忙。赵瑾无暇顾及细节，只把眼睃着一张张脸庞，只想尽快看到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脸蛋。
很快有女人注意到了他，尤其是那一些年轻的女人，竟然有不少躁动起来，招手的有，呼喝的有，还有不少人干脆跑了出来，趿拉着木屐，噼噼啪啪，此起彼伏，反而招得更多人的好奇心，如此一来，竟然变得特别热闹。
除了那次送小乐过来，赵瑾还是头一次来这女屋聚集之地，就连赵路的那点见识也没有。再加上情急一时，也忘了自己的美貌会有多惹事，那份尴尬，自不待说了。又毕竟被这么多矬子女人追逐，心里更是慌得不知所措。
就这样，他走得快，人家撵得紧，他停下来，人家围着看。直如溪口青楼的被小乐救出来前的那一幕又将重演，他想不慌都不行了，直想大叫小乐救命。
不过有点迥于溪口那些青楼女子，这些女人追归追，看归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动手动脚。她们总是跟他保持着俩三步的距离，仿佛他是一只既稀罕又凶猛的怪兽，人家还怕遭到反噬。也就这样，越来越多的矬子女人，几乎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巷道里也挤不过人去了，哪还能朝屋里找人？
赵瑾本就温文尔雅，胆子实在不大，更不会发狠，没想到一溜女屋没转完，已经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自然也就萌生出退意，心想还是黑夜来吧。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几声怒喝，人群里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原来是源山的胞弟源水来了，船到登陆的那天赵瑾见过他，只是后来再没机会谋面。只见他在几个矬子的簇拥之下，慢慢走来，那些矬子女人一见立刻像被惊了的兔群一般轰然散去，木屐噼啪乱响，最后只剩下一地蓬尘。
尘埃落定，源水已经来到赵瑾面前，乜斜两眼，一脸狞笑。
赵瑾心里更是惶急惴惴，不由自主地陪上笑脸，一时也不知如何招呼是好。
源水本身长得精瘦，面相不善，加之此间无一不是矬子，所以不免让人想到前番突然袭击兰子的那种猴子，他现在手提一把细长的弯刀，更是骇人。只听他对手下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然后都是一脸邪笑冲他，真令人不寒而栗。
一则听不懂，原来对源山听不懂，至少还有一个安浦能翻译。二来看对方邪恶猥琐的样子，只怕不会有什么好意，说不定人家还记着要算前面的账呢。
那日在沙滩上，小乐故弄玄虚，算是折服了他，但也保不准人家事过境迁就不能回过神来。
早先不出家门，从不直面危险。后来有了云心，自是保镖贴身，再后更有小乐，如影随形，再大的危险她都有法消解，更是有恃无恐，直如胆大包身。这一会儿，禁不住往两边看了几眼，孑然一身，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全身。
那几个还在说着笑着，放肆的目光上下扫掠着他，有时兴起，竟然还用刀尖指指点点。这样子，就像那回在景山门口遇到沙弥们，莫非这几个也有龙阳之癖？
就这般，也有半炷香的功夫了，人家越是不见下文，赵瑾心里越是恐惧。心说既然这么耗着，不如赶快回窝棚，只想撞到安浦，还能有人从中转圜。
一念及此，赵瑾便冲他们深深的一揖，又赔了一个笑脸，也不见对方有更大的反应。可当他刚刚转身，源水手下的那些矬子立刻哇呀哇呀冲了上来。
只见几把长刀突刺，仿佛要从四面八方将人的头颅当场挑起，赵瑾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明晃晃的刀尖挨个儿在眼前飞舞，裤裆里立马不争气地漏了。
一股暖流顺着大腿汩汩而下，想捂也捂不住，赵瑾真想一头直接扑向那些刀尖，真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当众骇得失禁，这可是他自懂事以来从没受到过的奇耻大辱。然他实在找不到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最后倒连大气也不敢多出。
轰地一声，矬子们立马哄笑起来。轰笑之中，赵瑾突又感到腿上陡地一凉。竟是一把刀在那划着，仿佛要把耻辱的印迹给他刻下来，让人再也洗刷不掉。
赵瑾想躲，却一点也动弹不得，那些刀尖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全在他的面庞四周。前后左右，都没太多的空隙。若是反抗，只怕立马就会血溅当场。
现在赵瑾唯一可以自主的，似乎只是在生死之间做出选择了。他只是不甘，哪怕再见小乐一面也好。只可惜自己不仅运气差，连勇气也得慢慢累积。
赵瑾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头，让它痛彻心肺，同时紧闭眼睛，再也不为那些刀尖所动。只有这样，才感到自己丹田之下不再泄漏，有股气在慢慢升腾。
就在这时，蓦听哎哟几声，接着叮铃铛啷一阵乱响，明显是刀剑落地的声音。赵瑾睁眼，只见那些矬子都捂着自己的手腕，一个个都是痛苦不堪的样子。
再看地上，滚动着几颗白色的东西，亮光闪闪，竟是一颗颗圆整的大东珠。
“小乐？！”
众目所向，只见不远处一幢高大的女屋门口站着几位女子，当中簇拥着的正是赵瑾日思夜想的爱妾小乐。但见她冷目此处，手里还在捻动着几颗大东珠。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出手惩治了那些不可一世的矬子。只是他们依然怵着小乐，显然这是一帮吃硬不服软的家伙，一脸悻悻，却连个怒目相向也不敢。
“小乐……”
赵瑾悲喜交加，正想奔过去，却见她把手猛一挥，同时把眼别开不再看他。
“回去吧，瑾哥，入乡随俗，咱们也得守这儿的规矩……”说着她转身要进去，临了又补上一句：“这儿的规矩，大白天走访女屋的男人将会受到惩罚……”
赵瑾这才想起来，安浦好像事先这么介绍过，怪不得刚才一路走来没见着一个男子。可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咫尺，只肯就此放弃？“小乐，你别走啊！”
“快回去吧！瑾哥，小乐知道你的心思就行了……”
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是从屋子里飘出来了。
“小乐！”看到心爱之人恍如变了一个人，赵瑾直觉得丹田里涌上来的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