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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如何不知扳指加持的威力，老道如此一演示，想不信也难哪。
“胡……诌？！”但听她喃喃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刚刚吃了一颗必须吐核的果子。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完全是在撒谎！”兰子知道老道的体内寄居着一个女性的魂魄，但从神情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相反那是一种充满鄙夷不屑的神情，让人见了都不好意思再多问。
“撒谎？！”兰子本已怀疑，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了。罗璧如果真是撒谎，那么义母的死他也变相脱不了干系，莫非灵山公认的情杀，也不是毫无道理？她虽然还没真正接触灵山的徒众，但是芳儿和馨儿在船上曾经说了不少。兰子虽然再也没对两个丫鬟敞开自己的心扉，但是有关分别后的情形她还是非常关心，尤其跟老夫人自杀有关的一切，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放过。
馨儿的感觉，老夫人似乎想以自己的一死，保证缄口，以换回灵山不再加害木子他们。罗璧好像也答应了一起自杀，老夫人为之还拜谢过。后来幸亏是公主及时赶到，虽然没有来得及拦住老夫人，但总算及时救下了罗璧。
现在回想，兰子非常困惑。愿意以死相随，说明旁人的怀疑不假，不是情深意笃，绝对不可能这样，莫非罗璧的那种情愫真是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只是一想到情字，兰子更接受不了，这不等于连义母的操行都得怀疑了？
米露猜想兰子这丫头只是听了罗璧他们的一面之词，心中存疑，不敢肯定。
“那天，甘琳跑来丹房告诉我……”米露见兰子一脸惊诧，便让老道回忆起贵定殒命的经过。“……贵定被人杀了，同他一起下山赶集的帮工也都死了，只有一个人不见了，那就是他最要好的师弟罗璧。甘琳怀疑是情杀，因为灵山上下都知道罗璧是个风流少年，不仅讨女孩子喜欢，也对女孩子滥情。我记得秦贵定与王玉凤结婚的那天，灵山上下都给他俩送了礼物，而罗璧的礼物是一对篾竹匹鸟。当时大家都不认识，拿来问我，我告诉大家，所谓匹鸟就是鸳鸯。也因为这样，心里就对罗璧有了一点特别的印象……”
这一说，兰子倒是想起来了，那回她奉老夫人之命去龙山梢接罗璧的时候，也正见他在做蔑件，后来问了，也说是只匹鸟，看来老道所言还真不假。
老道顿了一下，喝了几口茶才接着说：“能选并能做出这种礼物的人不仅手巧，还得心灵，怪不得要讨女孩子们的欢心。甘琳说他还对她的四女昜晖有过念想，只是后来昜晖被选入宫，想必这你也知道了吧？那不说也罢……”
她的四女？兰子心里冷笑一声，这无意中也在提醒她，老道的躯壳里另有其人。
“莫非师祖也怀疑那不过是情杀？”
“少年荒唐谁都有过，最不可理喻的年岁……”轻描淡写一说，兰子却颇有感触。
自己也是少年，也好冲动，已有几次经历，这点兰子不无体会。只是还不敢轻易相信老道的推论，若真是罗璧所为，一致公认的情杀，并且说谎，那他就不该再来找灵山报仇。自己做过的事，自己还能不清楚？如果再要可以闹一出拼死寻仇，弄假成真，那罗璧这个人要有多可怕就该多可怕了。
兰子想不彷徨也不成了，真不知道该相信谁。
心中踯躅了一会，兰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有点鲁莽了。如果老夫人的死跟吴氏一门关系不大，自己再留在这儿是不是有点死缠烂打的意味，好不识趣。
临到最后，兰子还有一点不甘心，难道人家就这么寥寥几句算把自己给打发了？可反复斟酌，却又找不到可以驳斥的地方，人家的话不错，以对方的功力想杀人，还有谁能逃得过？她记得在修罗岛初遇斗舰斥候，自己也只不过是一双肉手，随意一挥，就把那一个弁目拍得血肉迸溅，一命呜呼。老道原本武功就已登峰造极，再有扳指的加持，又岂是自己所能相比拟？
“师祖，对不起，兰子只想替养母讨个公道……”兰子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只认理，只要别人说得有理有据，她就不会一意孤行，由着性子来。
“我并没有责怪你，相反还很欣赏你的忠孝之心。只是……人云亦云不可，偏听偏信也不成。再说十多年过去了，你要想找到确切的证据也不容易……”
兰子虽然忍不住点头，心里却又茫然了。心想罗璧现已傍着自己的生母了，该不该去建康公主府，直接找他好好盘诘一下。这实际上是自己的疏忽，既然要找义母一案的真相，那么重要的一个人证为啥不先好好盘诘一下？
只是想到要去建康公主府，兰子不免又有点迟疑，她不想让人因之而生误会。
“师祖，徒孙还有一事相烦，不知兰子能不能去家母罹难的地方凭吊一下？”
“这个……你过来，往下看，看到那片礁盘了吗？”老道一边说，一边将兰子引到临湖的栏杆边上，让兰子往下看，指着斜下一片水气溟濛的湖面。
兰子根本看不清，不过她听馨儿描述过那日的情景，知道老道所言不差。“那徒孙这就告辞了，师祖保重。兰子有船，正好让他们绕到那地方去就行……”
兰子的意思，自然是自己驾船到湖面上祭吊即可。
“小郡主，贫道晚上想给你接风……”
“不敢打搅，师祖，徒孙莽撞了，本不该打搅您的清修……”
“哪……好吧，灵山大门随时为你开着，小郡主，你也保重！”米露巴不得她能尽快离开，在不了解郑艾－肖衍乃至扈莱－汪溥的态度之前，说不定这小丫头还是个马蜂窝。所以她赶紧让人找来旻晖，要她代己送兰子到山下。
到得山下，兰子还在悄悄地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年幼，太无知，这么容易就让人打发了？不甘心归不甘心，可也实在找不到一点理由再留在灵山。
更令人诧异的是，一回到自家的船上，没想到罗璧竟然也在。
想着刚才老道有关情杀的指控，兰子见了罗璧想不尴尬也不成。
罗璧鉴貌辨色，心里也很吃惊，首先没想到兰子很快就回来，其次还是兰子见了自己有点不自然的表情。
兰子回来之前，罗璧本在踌躇之中。到底是设法上灵山营救兰子，正如木子急不可耐的那样，还是赶回建康先给公主报个信，要救兰子最保险的当然还是公主。
“郡主，您有什么吩咐？”罗璧见兰子坐定，自然不敢问直接问上山情形。
“哦……”兰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如梦方醒般地说：“那就麻烦师叔上岸一趟，买一些香烛，还有供品，兰子想绕到后崖湖滩上去祭吊家母……”
从兰子的内心，恨不能立马就开口盘诘罗璧，可只是又不知道该从那儿问起好，所以还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至少肚皮里该有个腹稿，免得再几句话就被人说哑。
临到黄昏，罗璧已把香烛供品办齐，兰子便吩咐方老大把船开向灵山后崖。
罗璧对后崖最为熟悉，由他指挥，方老大根本不用耽搁。只是还没等他们把船停稳，却又见一艘乌篷船追来，当头一个瘦长个儿，正是那个云足和尚。
“郡主留步，真是急煞贫僧了……”两船挨得近了，那云足也不等这边接口，便顾自纵身过来：“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郡主，还请郡主宽恕贫僧唐突……”
兰子何尝不知道他为啥盯着自己，只是云心究竟去往何处她也说不准，那时被人点了穴，等到自己醒来，已经身在皇家舰队。只是云足师徒偏偏不信，总以为自己有什么瞒着人家，也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无以应对了。
“兰子见过大师，大师莫急，兰子不走，只想在此凭吊先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贫僧也就忝陪末座，奉上一本《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吧……”
这云足和尚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兰子也只好认了。再说和尚自愿念经超度，也是求之不得，兰子就福了一福，先道了声谢：“那就多谢大师了……”
云足不会客气，又宣了一声佛号，大大咧咧，便在主祭的位置上趺坐下来，从腰里摸出一副木鱼，摆好架势，就等方老大和船婆两个把祭桌布置停当。
祭桌找的是客舱里的茶几，这时船头已经结直，正对灵山悬崖。祭桌就放在船头甲板上，罗璧采办时带回一个空白灵座，这会儿以木子的名义写上了王玉凤的名讳。
云足见祭桌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当仁不让唱道：“孝子举烛……”
孝子当然该是木子了，可他哪见过这种场面，再说云足半文不白的指令他也听不懂。罗璧赶紧过去，教他点着了蜡烛，然后举着拜了三拜，插上蜡扦。
“孝子上香……”
“孝子敬酒……”
“孝子敛饭……”
反正都是罗璧帮着，木子总算完成一遍了全套礼仪，这时瑾儿倒也乖巧，顾自趴在船篷顶上，遥遥望着，不再像往常一样傍着木子，形影不离似的。
“孝女上香……”
木子完了，轮到兰子，他们两个算直亲，接着便是罗璧还有船工船婆方老大两个也行了礼，他们三个算亡者的平辈，云足安排木子跪着把礼还回去，这回兰子过去帮忙了，拉着木子一块跪下，三个大人三跪九叩，他们也得还人家三跪九叩。只是罗璧不敢受兰子的礼，方老大也不敢，云足就让兄妹俩鞠个躬算数。
鞠躬也好，兰子本想有个机会偷偷观察一下罗璧，心想一个做贼心虚的人想必在这种场合也会触景生情吧？不知能不能掩饰得好。可她最后发现，罗璧不管什么表情，除了那一抹警惕的神色亘古不变，其他都像十分应景。
反正一切都由云足指挥，这是人家的吃饭本事，兰子觉得这样也不太亏义母了。
云足问明了，这算头祭，三饭三酒一样不拉，折腾结束，已是亥时正了。大家胡乱就着祭祀的饭菜填饱肚子，没再说什么就各自歇下，也说不成话了。
兰子还睡原先的卧舱，只是没了芳儿，对面空了一张铺。
只是兰子怎么也睡不着，刚才祭吊养母，哭了一阵，心情自然不会太好。然而更闹心的还是老道的那些话。她心里总在不断地假设，倘若罗璧真是那个罪魁祸首，那么老夫人要是活着，会对他怎样？在回想起当初老夫人对罗璧不无依赖，说明她根本就没把罗璧当成过凶手，莫非自己又被老道糊弄了？
刚才祭吊的时候，她一直在偷偷观察罗璧。就想从人家的神情上看出一点破绽来，假如罗璧真是义母一家不幸遭遇的始作俑者，想他也不会那么从容吧？只是似是而非的东西太多，看着像，想着又不太像，总是形不成判断。
就像一个人在死胡同里转圈一样，没想到从这条船上出发，又回到这条船上，从老夫人乃至罗璧嘴里了解到的一点线索开始，最后竟还要怀疑到罗璧他们的头上。兰子想不懵也不成了，一边想着尽快天亮，天亮了可以好好问一下罗璧，又一边怕着天亮得太快，假如罗璧也是矢口否认她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