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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绝对，殿下，您先祖母肖齐敬皇后一共诞下四位龙子……”
“这您以前说过……”
“先皇为长，随后分别是江夏王宝玄，鄱阳王宝夤，和帝宝融，所以这六王爷还是您的嫡亲……”
“正是听甄老师您说过，曾几何时，我肖齐一脉也是人丁兴旺，要不是贼肖衍……”
“无论嫡庶，先皇兄弟正是不少……”甄融看到肖综已然想起，赶紧调顺了口气，不再神秘兮兮。“先皇序仲，其前有您大伯巴陵王宝义，随后三叔江夏王宝玄，四叔早夭，还有您七叔，那也早夭，不提也罢。长大成人的都有您五叔庐陵王宝源，您八叔和帝宝融，九叔邵陵王宝攸，十叔晋熙王宝嵩，还有您十一叔桂阳王宝贞，奴婢这次见到的正是您的六叔鄱阳王宝夤……”
“真是肖宝夤？”肖综不是一点也不了解他这位六叔，只是有关他的生死说法太多，逃亡北国，只是其中之一，况且二十余年过去，生老病死也是未知。
“对，就是先封建安王，后改鄱阳王的那位……”
“他还活着？”
以肖宝卷为核心的宗谱关系，甄融来了之后不是没有提到过，只是那时候还没像现在一样，肖综已经完全确定自己是肖齐的直系，多少有一点隔膜。姑妄说之，姑妄听之，从来没往心里去过，更不会想此刻一般感觉强烈。
“对，衍贼夺位那年，除了您的大伯巴陵王宝义不得不忍声吞气，俯首称臣，您九叔，十叔，十一叔自是一百二十个不服，无奈都叫那贼子按上谋逆罪名，一口气杀了。还有您可怜的八叔，纵是听任摆布，最终也没逃脱那贼的魔爪。即以当年计算，你八叔也才十五岁刚过。还有您的堂叔宝晊他们，明帝以下的子侄辈几乎无一幸免。倒是你六叔年长一些，多少有点见识……”
“不是说六叔也没幸免，逃亡北国的六叔不过是大昭造作，只为犯南的藉口而已？”尽管肖综不怎么相信，但毕竟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大嘉朝的官方口径。
“殿下，这次若非亲蒙召见，奴婢也只以为六王早已作古……”
“那六叔他现在北国好吗？”
“回殿下，不是一般的好，当年逃到北国之后，大昭文帝将其爱女北阳公主许配给他，招为驸马。现在已封齐王，领尚书令，也算大昭的三公之列……”
“看来衍贼封锁得真是不错……”肖综沉吟着，谓然而叹。
“毕竟这也算是衍贼的最忌之点……”甄融知道少主在想什么，其实他这次只身赴北，找的就是肖宝夤。但是他在出发之前只说与北国诸侯姬景有旧交，而没直言他早就知道肖宝夤的消息，就是想到了少主乍听之下的担心。
肖齐将来要复辟，就有一个以谁为旗号的问题。若是没有肖宝夤，那么肖综就是最为合适的幌子，然而冒出了一个嫡亲六叔来，一个是先皇的遗腹子，另一个则是先皇的亲弟弟，那么将来必定有一说了。然而依照肖综现在的实力，根本举不起复辟的大纛。反倒是肖宝夤在北国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已成气候。所以哪怕肖综真的要去北国借兵，眼下也是绕不过肖宝夤这个坎。
肖综尽管还有点愣头青，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了。尤其关乎到自己将来的名分，若是没有一点想法，那反倒是咄咄怪事。不过甄融的心思要更活泛，他确是想帮前齐复国还朝，然而究竟以谁为主，他的选择只以谁能成功为准。
“这么说六叔效申包胥哭秦庭，求于北阙之外，真有其事？”
“一点不假，北国都赞其为南明孝子，和朝忠臣……”
肖综乍然之间觉得甄融哪里说错了，南明指的是他爷爷——前齐明帝肖鸾不错，和朝该是齐和帝——他八叔肖宝融，怎么把父皇肖宝卷给漏掉了呢？再说若以和帝作为前齐末代，那么无意之中，自己将来的地位不就有所减薄？
再一想，又没法指出他错，毕竟肖衍是从和帝手中篡的位，六叔叛反大嘉，当然该算八叔一朝的忠臣了，看来这老头虽然上了年岁，脑子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甄老师，那你见了他老人家怎么说？”肖综强捺怵惕之心，口气更为和缓些。
“齐王——也就是您六叔他老人家听奴婢一禀，自然高兴……”甄融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口气，肖综明白了，尽管自己刻意修饰，但这个老太监还是看出了自己的一闪之念。“他正愁肖齐后继乏人，由您挑起肖齐的大旗，自是最为合适。所以就把当年随他出逃的亲信麻恭，麻大人派了过来……”
“他老人家不会真的膝下无人吧？”
话一出口，肖综就已懊恼，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这么一问，岂不自己就把司马昭之心给撂了出来。转念一想，干脆不再遮掩了，直接盯着人看。
“那倒有，长子也已拜了驸马都尉……”甄融眼神一闪，看得出他想表情尽量自然一点。
“哦，两代驸马，看来六叔真是混得风生水起……”
“那自不能跟殿下相比，他老人家自己都说，长子只是福荫所及，两个次子生性纨绔，均非大造可期之材。老人家早就闻听殿下名声，还对殿下的《钱愚论》大为赞赏，说是肖齐有后至斯，何愁不能复国还朝，重归大宝……”
“六叔如此，愚晚真是惭愧……”肖综望空一揖，脸上还真有了不豫之色。
“殿下何必……”
甄融正想劝解，却叫肖综给打断了。“那……麻大人何在？”
“回殿下，奴婢已让他在书房等候……”
“那好！来人，更衣！”
“殿下且莫急，奴婢斗胆想给殿下梳理一下，毕竟这一去已是旬日有余了……”
肖综理智一旦回归，反应也就不再那么迟钝，随即就往铜镜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瞥可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镜中的他直如大病初愈，一脸苍白，乱发遮面，两眼深凹，颧骨高耸，早已不见往日的丰润英姿，说有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就这时，小清子已经把所有的东西端了进来，看来甄融已经早就做好准备。
甄融先给肖综修面，小清子端着一铜盆清水随侍一侧。
看到小清子，肖综立刻想起了盼儿：“她这两天怎样？”
不料小清子像是没听见，只把目光定定地落在铜盆里。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一点反应，肖综禁不住轻轻地踢了他一脚：“问你呢……”
“少奶奶……盼儿小姐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一听就知道这小太监刚才是在装蒜，肖综当即厉声起来。
“……盼儿小姐到的那天晚上就离开官邸了……”
这么说，那天他一离开她的房间她就走了。其中含意，不用说他也能明白，曾几何时，他也纠结过以后如何相处。说到底，这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分问题。他一向以正人君子自诩，也曾暗中嘲笑过肖玉姚他们无视纲常伦理，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沦落的一天，这性这情，真是比刀剑还要伤人。
“去哪儿了？”
“奴婢真的不知道……”这种情势小清子习惯要跪，可是端着铜盆又跪不下去。
肖综一分神，忍不住哎唷一声，原来这一哆嗦，脸上就被剃刀拉了一小口子。
“奴婢该死……”甄融丢下剃刀，拿块丝帕给他摁住。
“不是你的错，甄老师……”肖综却不以为然，挣开甄融的手，自己抹了几下，见血不再沁了，便把剃刀捡起来，重新塞到甄融手里，旋即继续盯着小清子，连声呵斥。“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早一点报过来？”
“这不关他们的事，本宫的主意……”没想到吴贵妃也在门外，声音比人先进了门。
“娘？！”
“什么也别说，有正经事等着你呢……”吴昘晖一脸端严，口气上根本不容商量。“甄公公，你继续给殿下打理吧，动作利索点，别让客人久等了……”
肖综一看不是味儿，便又颓然坐下。就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母亲的神情里多少有点异样，要说幸灾乐祸，那是重了，若说如释重负，倒惹几分猜想。
倘若不是甄融他们在场，他真想当场质问母亲，既然要这么说，你当初为什么只给我们一人一个簪子，而且也不明说其中利害？从小把我们养在一起，难道一点也没预料？是不是你本就希望事情发展到这样？是不是就因为她不是你的亲生，在你眼里就是一文不值，随时可以轻弃？无所谓她的生死？
然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很乱，又怕贸然瞎想，反倒错怪了母亲。毕竟她老人家也是很喜欢盼儿，说不定看到他们作孽之后，她已经悄悄地做了善后，包括盼儿的不辞而别，都是一种刻意安排，只是人多不便直告而已。
可是盼儿从小依恋自己，离开里这里，她又该怎么过？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个念头，那六叔肖宝夤的使者麻恭不妨先撂在一边。他应该赶快找到盼儿，或者至少先把别人支开，问问母亲，她到底把人弄哪儿去了。
可一侧脸看到母亲的双眸，他又有点不敢了。心里只能祈祷这眼前的一切赶快结束，好让他腾出手来去找盼儿。他真的不敢想象离开他的盼儿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甄老师，差不多就行了……”
“殿下，奴婢斗胆，净面之后您最好先沐浴后更衣……”说着，甄融用力吸溜了一下鼻子。
肖综也忍不住跟着吸溜一下，然而没等他回出话，就听秋儿已经在下令了：
“你们都听到了吗？还不赶快去准备温汤？”
秋儿是一直跟着母亲的贴身尚宫，到了这儿，所有的下人都当她半个主人，她的话便如贵妃懿旨，莫敢不从。只见她顿了一下，又对一个随侍宫娥说：“你也去，我们的行囊里带了牡丹干叶，尽量煮得久一点，那会更香……”
肖综真是有苦说不出，这秋儿之于自己几乎就是半个乳娘，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