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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不止一次坐过船,晓得有种称之为锚碇的东西,如果把它沉到水底,那船就会稳稳地停下,虽然风浪够劲的时候还会有些颠簸,但也不至于随风而走,漂泊不定,不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稀里糊涂,任由脚步胡乱而行。
如此说来,人也该有个锚碇。可什么该算人的锚碇呢?什么又该算是自己的锚碇呢?她一时不敢确定。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为不敢确定人的锚碇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物件,必须是东西不是?或者干脆直接说这人算不算?
若是人这种东西也算,那盼儿觉得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这个世界上最能拴住心的人只有一个:她的综哥。综哥走,她也就走,综哥停,她也就停,离开了综哥,她就会再也找不到方向,这不正是船锚关系的最好诠释吗?
她知道,船与锚碇之间通过一根缆绳系着,没了那根缆绳,锚碇再是坚如磐石,船也会离它而去,就像浪子的离乡背井。没了缆绳,抛锚下碇再是准确,也只是一种丢弃,同样只是分离的开始,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
缆绳断了,对于船和锚碇的关系简直不能想象,可她要是从综哥身边被撵走呢?
“立刻就滚,你这个贱货,从此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没错,一点没错,这就是那个曾被自己当成娘亲一样敬畏的贵妃娘娘亲口所言。
当一番狂风暴雨消去,肖综究竟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记不起来。那会儿自己还在云雾之中,要不还在深渊里面。吴贵妃进来,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还是玉体横陈,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赶紧抓过破碎如絮的衣裳遮蔽一下。
本已有一点冷静的身心腾地一下,又是臊热难当,直如鼎沸的开水要从每个孔穴中喷出。一时之间,羞愧难当,他们确实是辜负了贵妃娘娘的期望,毋庸隐讳,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地上的那滩血渍一样,直接洇入砖土中去。
说实话,她对这事并不感到一点恐惧,更不后悔,甚至可说还有点企盼。多少缠绵,他们都在大防的悬崖边徘徊,所谓水到渠成,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没想到吴贵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是傻在当场。严格地说,在当时她远比肖综冷静。毕竟一路上已有足够的时间思考,甚至连二哥会在离别重逢之时可能失控也曾想到过,无限遐想,并不少预警,几分恐惧,也不乏渴望。
在建康郭家山墓地被人下药擒住,醒来时,已经是在玉寿宫了。秋儿在她身旁,说是太监们把她送来的,这她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她在潜回建康之前,甄老师就说过当心跟踪,而且对方很可能是汪溥手下的那些大内高手。人家会在墓地四周设防,这不难预估,只是没想到连周围的小山村也给布下了天罗地网。人家把她送到这里,一定是皇上的关照,否则谁也不会这么大胆。
秋儿告诉她,娘娘已经接到圣旨,将去南兖,要去规劝肖综,让他安心驻节。
错愕之余,她也想了很多。当今皇上一再宽容了肖综,现在自己被送到玉寿宫,又何尝不是再次包庇?就算当今皇上真不是他二哥的生身父亲,这一份恩情也绝对算得上是难能可贵的了,二哥是不是也应该体谅一下呢?
都说龙鳞莫逆,可每次拂逆之后,二哥不仅没有受到预期的惩罚,反倒恩遇又加。现在看来,不论是皇上有意宽宥,还是别有用心,二哥总是处于下风。
依她去想,就算二哥打定主意要反,似乎也不该这样莽撞,否则反倒显得二哥不识好歹,会渐渐失去朝野对他的同情,倒是愈发显得对方大度恢弘。
当时吴贵妃倒是没说什么,一如平常那样对她,甚至连她私自出宫的事也没问。就为这,还让她自个儿心里羞惭了好一阵,只觉得自己太能惹祸了。
来南兖的路上,她跟吴贵妃也像一对母女一样絮絮叨叨不停,当然话题始终离不开二哥。当她看到皇上吩咐贵妃带上很多二哥儿时的玩具,她也不少动情,毕竟不少物件都有记忆,每有稀奇的赏赐,二哥总会在第一时间叫她一起赏玩。曾几何时,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玩具,承载着那些欢愉的时刻。
儿时难免懵懂,现在却是懂了,作为过来人,吴贵妃难道从没想到这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一对会有这么一天?眼下的事情到头来能只怪他们俩吗?
当然,她确实是给了他们一人一根银簪。银簪里有简函,简函在暗示着他们的关系。可为什么不直说?假如二哥的银簪也是不小心丢了,那又有何意义?
见字如面:分目毋比翼,赞王莫连理,煮豆燃萁顺,不提受禅城。宝卷不具
什么意思?直接给人告诫不行?用得着这么隐晦?如此神鬼道道?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错了。若不是秋儿帮她重新穿上衣裳,她真不知道自己会一直傻站到什么时候。只是秋儿求情也没用,她只能乖乖离开。
一人,一马,一个包袱,一柄剑。心中旧伤,胯下新创,即便心中好想发泄,恨不能跃马狂奔,也是疼痛难忍。人说信马由缰,她这会儿可是信步带马。
离开二哥,她真不知该往哪儿去?还回建康玉寿宫——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只怕自己想回也不成了,从此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意思最明白不过。
盼儿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到城隍庙里了。
定睛一看,十数日前画在那儿召唤同门的暗记还在,这才想起师父来了。难道从没同门来过?还是这个讯息并没传到师父那里?还是师傅已经得了讯儿,却因琐事缠身,不能及时赶来?师父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她迟迟不来?
“师父,您在哪里?”
她在心里喊着,可自己听着也是少点底气。师父要是知道了他们兄妹之间已经无防无私,她老人家又会如何反应?会不会也像吴贵妃一样情绪失控?不过,难道她也没预计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天?而自己对二哥的感情从不加以掩饰,可从没听她告诫过,难道她就视若无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严格地说,若是让她在贵妃娘娘与师父之间做个比较,她倒是觉得师父更亲近一点。贵妃娘娘是她的养母,不折不扣的长辈,虽然不缺母女一般的情分,但是总没有师父那样感觉贴切。又像母女,又是师徒,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点儿闺中姐妹的味道。反正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简单说就是隔膜少点。
虽然在宫中,每人都有自己的卧室,可她绝不敢去贵妃娘娘那里。倒是师父一回来,就会赖在她的床上不走。即便发身后,她也喜欢钻在人家怀里睡觉。
只可惜师父常要离开自己,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就像现在,她又不知哪儿去了。
失望加之疲惫,她颓然坐倒在残缺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画的那个记号出神。
二哥的事不是她能掺乎的,不想也罢。倒是娘娘对自己的态度,现在想来,似乎有点迥于往常。虽说他们两个不该作孽,但也不至于说翻脸就翻脸,当场将自己撵出官邸吧?如果仅是为二哥的官声考虑,也不该如此仓促。再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这一走,岂不反而更容易惹来瞎想,又与官声何补?
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看不太透,一会儿又感到自己未免神经过敏。然而总是自己有错在先,尽管自己这辈子早已拿定主意,只为一个男人活着,所以他要予取予舍,自己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懊悔。然而在旁人的眼里,只怕自己已经远超肖玉姚,直追有宋一朝的山阴公主。
如是看来,那娘娘如此对自己也就情有可原。不过,贵妃娘娘如真是这样看她,那也是大大的冤枉。毕竟山阴公主一味贪欲,人尽可夫,而自己刚才遭遇的若非二哥,那么这一会儿恐怕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也会把自己杀了。
她完全可以为二哥牺牲一切,所以她不在乎别人如何去想她跟二哥的关系。好像师父曾经说过,一个人不可能活在别人的嘴上,否则根本活不成。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存在会给二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也愿意主动离开。
只要是为了二哥,她不会讲任何条件。
眼下是被贵妃娘娘撵出来的,还真不知道二哥究竟什么意思?真想当面问一下。
然而一想到自己重新现身官邸,又先自怯了几分。她尤其不敢去想象王妃那张银盘大脸,这再见那总是灿如月亮的笑靥下面闪过的该是嘲讽了吧?从前自己总能感觉得到几丝质疑,不过那时大防尽在,暗室不欺,胆如身壮,自己总能坦然处之。不过到了这一会儿,她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找到一点胆气。
想过来,想过去,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胆子并不算大,心里稍微有点发虚就撑不住了。现在不仅怕见贵妃娘娘,只怕王妃她也不敢见,就算常飚那班卫士,甚至内监小清子他们,自己也不想看到。看来不想活在别人的嘴上这一句箴言,还真不容易做得到,如此说来,被人撵走未尝不算是一种体谅了。
现在居然都怕见到官邸里的熟人了,没想到人竟是这般的脆弱,想到从前再二哥身边无视上下,刁蛮跋扈的情形,自己也觉得多少有一点幼稚可笑。天不怕,地不怕,真不知道从前的心气是从哪儿来的?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无知者无畏?
其实,她现在所知道的并不比从前多多少。不就一个前朝废帝的遗腹女,生母废妃潘玉奴,生下自己后就已殉情了。适才亲口把自己撵出来的贵妃娘娘正是自己的养母,她跟亡母都是前朝的宫中姐妹,所以就收养了自己。
二哥肖综其实也是废帝的遗腹子,严格地说,两人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等到二哥亲口说出来,已经太晚了,这能怨他们吗?
已经铸成大错,自然需要有人承担,二哥自是不成,他就愿意,自己也不答应。
如此看来,把自己从二哥身边撵开,已是很轻的处罚了,看来贵妃娘娘还是旧情不绝,手下留情。听说在民间,若由宗法处置,女子都是沉塘溺毙。
想着想着,盼儿心里又觉得滑稽。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罪恶感,更无一点忏悔之心。好像是在想别人的事,甚至连那回听到兰子身世时的心情也不如。
记得那回了解到兰子的身世十分尴尬,一边为她着急,一边还曾替她的母亲肖玉姚纠结个不停,一方面为其不幸而哀怜,一方面又为其不贞而痛责。
对了,兰子!盼儿一念及此,忍不住站了起来。这去找兰子,似乎没什么羁绊了。二哥那儿回不去了,师父又不知在什么地方,兰子虽然远在海外,但是总算还有一个着落。也不知她母亲随着远征舰队出去,找着了没有?
有了目标,盼儿不再那么失落,只是想到从此要与二哥远隔,自又难免失落。
“盼儿小姐,没想到您真在这儿……”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倒是吓人一跳。抬头一看,又是甄融手下的老张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