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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竟然引来那么多人,本来想悄悄地回家探望一下,现在岂不是适得其反?虽说是夜,但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有何异?
关键是自己血污斑斑,一副落魄,难言失意,别人见了又作何想?
没辙,兰子趁着两头迟迟疑疑,还不敢立马靠近,双足一点,拔身而起,可足尖刚刚踩到自家的院墙上,就见里面也有只灯笼急匆匆地从廊口晃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莫成才带着两个家丁,手里都还提着刀剑。此人在海外见过,莫非正是他在当值,不然也不可能如此迅捷,好像就在那专意候着。
“小郡主?!”没想到这莫成才也是一双好贼眼,竟然一下就能认出她来。
兰子这下倒真尴尬了,本想借着狱吏的长袍遮掩一下,没想到叫人一嘴就叫破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份尴尬,真是令人欲笑无意,欲哭无泪。
“小姐?!”也就跟莫成才差不了几步,第二拨出来的竟是芳儿,她叫得可比莫成才响。惊喜交加,惊如遭雷,喜出望外,哪里还能顾得到自己的仪态。
“小姐,您终于回家了?!”最后一句,已经泣不成声。
啥叫骑虎难下,这就叫骑虎难下。兰子这一会儿真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闹鬼吗?”
“半夜谁哭?”
“是鬼吗?”
“看!在哪儿……”
几乎同时,弄堂两头的巡兵都在步步逼近,还有旁边宅院被惊动了的人,没多大工夫,四面都增添了不少的灯光,晃来晃去,亮如白昼,都往这里聚来。
“进去吧!”其实不用郑艾提醒,兰子也只能往自家院子里闯了。
“小姐……”兰子刚刚落地,芳儿就扑了过来。
“小姐!”接着是馨儿的声音,只是她离这有点远。再一看,原来她是扶着肖玉姚出来,神情也想过来,只是不敢随便放手,也正在进退两难之际。
兰子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被自己叫做娘,可那个字眼确实是翻腾上来了,到了喉咙口却被一个早早守候在那儿的气团给堵了,水泄不通,无法出声。在旁人看来,只见兰子泪眼婆娑,嘴唇蠕动,好像是刚受了天大的委屈。
肖玉姚的身子也在微微觳觫,但只有扶着她的馨儿感觉得到,而表面看上去依旧一身矜持,好像神色里还有几分嗔怒,只是眼帘后面有一点闪光。这让馨儿都害怕了,自从来到公主府之后,还是头一次见到主母如此激动。
院外仍在喧嚷,院内则陷入了死寂,两个主子不出声,下人们谁也不敢乱动。
那是种难耐的沉默,每个人都变得非常谨慎,刚赶来的人也慌忙敛声匿迹,仿佛谁的声响大些,惊动了场中的两位,立马就会给自己招来塌天大祸。
唯一还在努力的便是芳儿,她一个劲儿扯着兰子的胳膊,想让她再前一步。
“咦——?”
“怎么回事啊?”
“对啊!怎么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真出鬼了?”
“敢情,我都看见白发飘飘了……”
“哪里,眼睛都是绿的……”
一墙之隔,外面哪能知道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杂议纷起,越说越不着趟儿,只是没一个人敢攀上院墙,往里一探究竟。周遭嚷嚷一片,只是越说越不中听。
“老莫,你出去一趟,把闲人都驱散了吧……”
最后,还是肖玉姚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不等莫成才喏应,她先转身回屋里去了。她的做派自然是道无声的命令,院里自觉不相干的人也立马散走了。
廊道与院墙之间,正好是两进之间的空档,偌大一片空地,只有些不高的绿植,兼之夜色重重浸淫,只有廊柱上的几盏路灯还在竭力散发着光亮,要想驱尽不断涌来的夜幕,然而实在有点勉为其难,也就争得了一点迷离溟濛。
芳儿抬头四寻,似乎还想多找些光亮,可当她看到廊道口还有两个小丫头提着灯笼呆立,却反而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人离开。郑艾看着,都想笑了。
这跟兰子记忆里的贴身丫鬟已经判若两人,面前这位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宫中女官了,有趣的是,当年专司服侍的小丫鬟现在也有小丫鬟专门服侍了。
小丫鬟们诺诺退走了,这片院子终于只剩主仆两个。芳儿这才似乎满意了,她把目光收回来,再次端详兰子。她这才发现兰子的外面套了一件黑不溜秋的长褂大袍,还有异味。“是不是有点冷?小姐,要不芳儿先帮您沐浴?”
兰子的脑子里本来就是一片空白,尽管已经踏进了这个院子,可内心深处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要来?现在一听芳儿的话,更怕人家误会自己是走投无路。
刚才肖玉姚的态度,好像有点冷漠,细细究来,自从上次在船上她跪过自己之后,好像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但今天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如此表现,会不会也给众人造成一个印象,我兰子终于走投无路了,不得不俯首?
一念及此,兰子的矜持劲儿又上来了:“不,我只是路过这里……”
她深深地看了芳儿一眼,接着说:“看到你了,我就要走了……”
蓦地一个念头跳出来,也不知是郑艾的提示,还是自己突发奇想,不仅恰如其分,而且来得还真时候,她的底气立马充盈了些:“这趟来主要是想知道你们把我娘——老夫人葬在哪儿了,兰子要远行,临走前想去看看她……”
“小姐?!”
原来如此,芳儿的神情明显是又感动,又失望,感动的自然是小姐知恩图报,一心不渝。失望的便是小姐原来并不是真的要想回家来。尽管她已经在主母与小姐之间做出了选择,并且得到了小姐的认可,但对芳儿来说,总是有点亏欠,而要自己享受荣华富贵,并能心安理得,那就只有让小姐回来。
“芳儿,你能告诉我吗?”兰子当然无从知道芳儿在想什么,只是感到对方很为难。
芳儿也真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反正只会摇头。
“我不为难你……”不料兰子一点也不生气,相反却用无限同情的目光看着芳儿。
她顿了顿,又把眼瞟瞟肖玉姚的方向:“还有也谢谢公主,上次湖上多亏了她……”
最后将转未转之际,又说了声:“对了,也给馨儿带一个讯吧,告诉她,我们的船停在秦淮河码头,木子哥跟我们在一起,如果她有意,就来见见他,要能把他带回来最好,毕竟他们已有婚约,老跟着我四处漂泊不方便……”
“小姐……”芳儿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哽着声只会抹眼泪。
“要不,我们的船明天在京城还等一天,全看馨儿的意思吧……”
说罢,兰子正要往外走,却见芳儿扯住她的外套,噗通一声跪下了。
“别走!小姐,老夫人的棺椁就停在最后一造,主母说等您回来才定下葬……”
“是吗?那就请带我去吧……”这一刻,所有的窘迫在兰子脸上再也找不到了。
“小姐,要不奴婢先侍候您沐浴更衣?”
当然,只要条件允许,祭吊之前沐浴更衣也是必须之礼,兰子也就不客气了。
“那好,又要麻烦你了……”
“小姐?!”
兰子越是客气,芳儿自然心里越是难过。她能感觉得到小姐跟自己的疏远,她甚至有点愤怒,只是不敢表达出来,但怕一不小心又把小姐给激走了。
等到芳儿张罗好浴水,馨儿也闻讯赶来了。两个丫头现在手下都有人了,但是她们没让其他人插手,就像昔日在龙山梢一样,她们亲手伺候着沐浴更衣。
这场面当然更尴尬,每个人的眼里都在流泪,只是谁的嘴里也没一句话。好在浴室里水汽蒸腾,便是最好的掩饰。兰子的心里也十分伤感,早年在龙山梢一起洗澡,虽不过分,但也不少打闹,可现在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几何时,胸前鼓起,腹下不再一马平川,即便无话,她们也会拿彼此的身体打趣。可这会儿,各人的目光都在躲避,好像兰子的袒露反而让大家不好意思。
芳儿没有骗她,老夫人的棺椁确实停在最后一造的偏厢里。只是芳儿并没直接把兰子领到那儿,而是先到了这造的正堂,那里灯火通明,供品满桌。
正中有一张中堂大小的画像,一个盛装女子,乍一看,兰子还以为是老夫人的遗像,细一看,竟有几分熟悉,再一想,这不是自己?一霎间立刻明白了。
“小姐,这是您的外婆,主母每天都来上祭……”
一旦迷瞪过来,兰子只觉得自己对墙上这位丽装贵妇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不错,就是因为自己跟她最为相像,一路上的境遇才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兰子伫立着,凝视着,先前也知道自己长得妍丽动人,但只是从别人的反应上有所感觉,龙山梢也有铜镜,还有井里的清水,只是远没这一刻墙上这么清晰,这么出彩,好像自己也该有这么漂亮。俗俚所谓三代不出舅家门,怪不得只要见过她的人都能一眼认出自己来,换句话说,也正是她传下来的容颜正在不知不觉地暗暗庇护着自己。惊艳之余,能不生感激之情?
兰子拈了一支香,在蜡扦上点着,双手合掌,拜了三拜,轻轻地插进香炉,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三跪九叩,一边磕头,一边心里默念:“外婆,请您原谅兰子的犹豫,也请原谅兰子的迟疑,兰子既归门墙,知道该怎么做了……”
拜过外婆德后的遗像,芳儿才把兰子引到侧后的一间偏厢,那儿也有一套祭仪,只是没有遗像,而是以木子的名义立了一个长生牌位,点着长明灯。
祭桌后面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椁,已经封钉过了。棺椁之隔,竟是阴阳两路,兰子能不伤心?关键自己还是不辞而别,那自责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也顾不得仪态,抢上去扒住棺椁就哭。芳儿馨儿也在一边陪着,直到有一阵了,两个人才一左一右上去劝她。而躲在她手上的郑艾却一直不吭声。不过,她从自己半宿主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的想法上判断,兰子确实很懊悔。
悲伤之余,她梗在自责任性妄为,冲动鲁莽。
兰子稍稍平复了一点,便退到祭桌前,也供上新香,行了一套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席地而坐,又在鼎炉里面化纸烧钱,也不言声,只是默默流泪。
两个丫鬟一看,这分明是想守夜的架势——要说兰子跟老夫人的关系,守孝理所当然,也不好再劝,便就在她的身边也都坐了下来,默默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