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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云足要单独跟她说话，兰子就不免有点疑惑，暗道咱俩毕竟交浅，岂能言深？后来又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更是怀疑他会不会成心消遣自己。
“今天您不是已经见过贫僧的师尊了？”
又是明知故问，兰子能不愈发怵惕？“当然见过了……”
“作何感想？”
“上人好像病得不轻……”兰子不无诧异地望住他，心想：你还不比我更清楚？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不满郡主说，贫僧也是刚刚得知……”云足像是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先是释然一笑，然后又正了正色，宣了声佛号才说。
“大师不是早跟我们分手了吗？”罗璧说过，云足在自己闯灵山救木子时就已告辞了，少说分手已经十天左右，抓紧点应该可以从景山一个来回了。
“早分手是不错，只是贫僧路过溪口，遇上了师兄他们……”云足压低了声音，略带神秘地说：“师兄他们在溪口只是路过，本来也打算到灵山去……”
“去干吗？”兰子记得义母说过，灵山作为存世不多的道家圣地，一向防备较严，尤其不容僧尼挨近。故而云足说云冠要去灵山，兰子免不了惊疑。
“说到底，还是为了去找郡主……”
“哦，那后来？”要说人家想找云心的决心不小，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光把宝押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吧？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
“后来不正巧遇上了……”
“倒是巧了……”兰子也是无从核实，只希望能从对方的脸上找一点破绽。
“那是令堂在溪口码头号船，再加上鼓轮快舟又不是寻常船只，能不引人注目？”云足虽说神情上有些神秘，可对她还算泰然，说出来的话也合情合理。
只是兰子额头上的疼痛虽有稍减，但也不是毫无感觉了，一想到被人推倒在箱子里的情景，不免有些忿然：“那贵寺不能好言相请，非要恁地客气？”
兰子本想说绸缎铺那种手段真是下三滥，可话到嘴边，只是稍微嘲讽了下。
“阿弥陀佛，那真是误会，当初贫僧真没诳您，那确实是敝寺名下的居士所为，他在溪口坐商，经营了不少铺子，手下尽是黧黑粗俗，哪懂得什么规矩？也只怪敝寺只是放风要找郡主，却忘了交代要以礼相待，贫僧再次告罪……”
“我也不是特别计较，幸亏没有硬抗，要不闹出个三长两短来，怎么收场？”兰子心说多亏自己按捺得住，否则早在一头栽向箱子的时候就反击了，哪时候还会管你什么优婆塞，优婆夷，信女善男，一个个都将堕入阿鼻地狱。
“阿弥陀佛，告罪告罪……”
郑艾一看云足问讯不断，就差行大礼了，觉得云足所言不会太假，便悄悄提醒兰子：“你先不忙怪，且听他说，这么神鬼道道，他好像有求于咱们……”
兰子一想也是，便转了口气：“那你怎么怀疑是令师兄安排的劫船？”
“这劫船的时机，候分掐数这么准，得是很熟悉郡主行踪的人才能如此安排。而这样的人除了郡主您的手下，也就寺里这些人了，而要动用这多人劫船，在敝寺只怕贫僧也没这大的能耐，不仅没能耐，也应该说没这个胆……”
“那您吃定了是云冠大师？”兰子知道对方是个话痨，便又打断了他。
“若是敝寺所为，那只有寺主才有这等能耐……”
“那他想干什么？”
“这正是贫僧百思而不得其解，思来想去，也确实帮他找不到一点理由，郡主的身份，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敢对盼儿姑娘用狠，也是因为知道了盼儿姑娘的靠山丹阳郡王已经去国北投。特别是他吩咐缘参缘修出去追踪，看上去也该心里没鬼。毕竟那都是云心的手下，而云冠师兄素来不肯待见他……”
兰子本想问问为何不能相容，但又觉得这属人家的隐私，打破砂锅问到底总不厚道。
云足似乎注意到了兰子的欲言又止，微微一笑，接着说：“其实说出来也不算罪过，云心师兄为人豁达，只是不拘小节，笃守清规戒律的同门同道自然有所见异，关键师尊不以为忤，一直倚重十三兄，别人总觉得将来会把衣钵传他……”
“对了，兰子正想请教，这法山上人算是贵寺的住持，而云冠大师又是寺主……”
云足笑了，他一笑，兰子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往下说。
“其实天下丛林都差不多，上点规模的寺庙都以上座为尊，也叫您所说的住持，贫僧师尊法山上人亲手创建了本寺，故而是当仁不让的一寺之尊。但是上座一般不管具体事务，故而又设寺主以及维那两职，与上座并称寺中三纲，统管上下。若要真的分工，则寺主主内，而维那对外，云心曾任维那……”
“可在船上，云冠大师的口气好像已经接过了贵寺的衣钵……”
“话虽这么说，可心里不一定非常安稳……”
兰子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可这事与我们终究不是那么相干……”
云足笑了，顿了一顿说：“您不是说已跟盼儿姑娘相约北上，而贫僧猜想，云冠师兄的本意，最好是您能够亲自带着我们开赴海外，找到十三师兄……”
“要我带路？”兰子想了一下，旋即笑了：“那也应该提出来商量不是？您意思是说云冠大师派人劫船，意在把盼儿姐强行送走，然后把我解脱出来，好给他老人家带路，这听起来像一回事，可细细想来你不觉得太牵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所以贫僧也是说替云冠师兄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说罢云足呵呵笑了，郑艾只觉得不对，这和尚的前言不搭后语，绝对不合逻辑，肯定还有话被他临时咽回去了，自然是还在犹豫，郑艾便提醒兰子注意。
“哪您说令师暴病，究竟怎么回事？”法山一月不见判若两人，兰子本就疑窦重重。甚至想该不是云冠觊觎太急，已对法山下手，所以才特别顾忌云心。
“郡主鉴谅，实际上华亭分手之后，贫僧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尊……”
“可您应该对他很熟悉不是，他远赴海外，不就把您跟云心大师带在身边？”
“不瞒郡主，现在敝寺上下都说师尊是忧思伤神，所思者当然是云心师兄了，故而全寺上下都在倾力寻找。云足虽说忝居景山二代末位，但也毕竟人微言轻，纵有异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又担心师尊一手创建的景山基业毁于一旦，故而斗胆来求，如果劫船正与此间有关，还望郡主详加明察……”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免含糊，但兰子还是听懂了。云足无非想说明两点，一则云冠找云心并非完全出于公心，其二云冠的所作所为并不完全代表景山寺。
换句话说，云冠关心云心的生死，是关心他会不会再跟他争这景山一脉的首脑地位。而云足的言下之意，为了当上主持，云冠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细细吧咂他的话，言下之意，似乎是将来真怪罪，千万不要迁怒于景山。
桥归桥，路归路，景山是景山，云冠是云冠。
可对兰子来说，船究竟被劫往哪儿？盼儿的安危又如何？这些才是关键。自己又没打算替天行道，你景山内讧我也没资格来管。按照当下的情势，只怕朝廷也不便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何况我的身份还难说，总之名不正言不顺。
“那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师，难道您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云足又笑了，又看了看四周才说：“贫僧无从了解盼儿姑娘身上是不是也有委曲，但觉得敝寺的有些情况却不能瞒着郡主。再说郡主真要当敝寺全数与您为敌，贫僧自要担心覆巢之下无完卵……”
听起来好像是很有道理，但兰子还是不敢完全置信。她不禁暗暗地问郑艾：
“您以为呢？”
“其实，我跟你的感觉一样。云冠因为权位之争而假公济私，无意之中可能会得罪你，这是他的担心，无可厚非，但是一定要说云冠就跟劫船有关，他的推测也确实牵强。关键是怕他隐藏了点什么，才让人听着不和逻辑……”
“逻辑？！”
“也就是不合情理……”
“哪儿最不合理？”
“他之所以要告诉你这些，我想他也不一定是完全出于公心，很可能他原本就站在云心一边，而云心已经失踪了，他又没有能力跟云冠直接对垒，于是他也想自保，或者自利，甚至都有可能想借刀杀人，利用你打压云冠……”
“我？！”
“别忘了你现在在天下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
兰子心想这不怪我，但我不在乎。“凭什么我要帮他打压云冠？”
“当然，这也许是他的一厢情愿，觉得云冠已经得罪了你，甚至希望劫船正他所为……”
兰子一听，禁不住冷笑一声，该不会让郑艾说对了，莫非这又是一个想利用自己的人？
云足自然不可能知道兰子脑子里的思辨，想着自己刚才所说，兰子一定觉得自己是多心了，于是补充道：“当然，只所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郡主心如明镜，自有鉴别。贫僧只是尽己所知，不敢对郡主有一点隐瞒……”
“多谢大师，兰子自会留心……”
云足大概算是把要紧话说完了，向兰子告罪一声，便亲自去把木子请回客堂。
直到掌灯，云冠派出去的缘参缘修他们才先后回来。缘参带人沿江往东边，一无所获。缘修则带人沿江往西边，有人确实看见有鼓轮快舟溯江而上，往京城方向去了。只是再往下追，江中的兵船多了，而且鼓轮快舟也不少见，再追下去，线索就多了，有说逆水西向，有说拐弯北上，不一而足。
如此一来，等于没有线索，兰子能不急？
“朝廷会不会对盼姐不利？”她谢过了缘参他们，便在脑子里急促地置问。
“应该不会，不过……”
郑艾沉吟着回答，原来在肖综一事上，她与扈莱的意见有点不合。扈莱的意思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肖综既然选择了去国投敌的不归路，不管个中多大的委曲，也应该按照成例处理，否则朝廷就会威信扫地，无以立国。
而她则以为事出有因，哪怕就是吴贵妃昘晖成心肇事，原因也该在她郑艾这个后世来客的身上。一个女性魂魄操控着一副男子的躯壳，而这个男子曾是人家情深意笃的丈夫。郗徽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所以她就郁郁而终，吴昘晖则很可能是另外一种逆反，因爱成仇，总逃不了她这个始作俑者的干系。
当然，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但就凭这点，她认为已经足够了，所以只要她掌控一天，那么南嘉王朝就不应该再加害她的儿子，挽救肖综她义不容辞。
只是自己这次随兰子出巡，莫非扈莱－汪溥那边又截获了什么肖综新的消息？他奈何不了肖综，只能迁怒于盼儿，所以就让他的手下来这秘密拘人？
现在肖衍脱离了她的附着，已然恢复本尊，但在汪溥面前，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个傀儡，就算这事真的能让肖衍自己做主，恐怕他也不敢徇私枉法吧？
不管是肖衍自己的旨意，还是扈莱从中播弄，若是鼓轮快舟真的沿江上行，那朝廷的嫌疑也就大了。郑艾不能全盘告诉兰子，但也建议她往京城方向追。
子夜之前，罗璧也回来了。他号到了一艘画舫，这是景口码头上能找到的最大的闲船了，还多亏了景山寺跟去的僧人帮忙，银子也是他们全额付的。说是云冠寺主有关照，船是在景山丢的，景山自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依照惯常的脾气，兰子当然想辞谢，可展眼一看，这种场面哪还做得到洁身自好？自己吃苦耐劳咋都行，可现在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帮子，还敢矫情？
于是她长叹了一声，只好让云足回头谢谢云冠。
云足一听兰子已生去意，赶紧派人飞报山上，云冠立马就赶来，同时奉上一盘银锭。这回兰子不能全部收下，只让罗璧取了两个，够到建康路上用就行。
云冠也不客气，只是一个劲儿的道歉，都说是自己的挽留，才让郡主的座船和伴当被劫。
听了郑艾的推测，当然更不可能怀疑景山，所以云冠一再道歉，兰子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再次申明，自己知道的也就那些，真的不想瞒谁。
最后，她还怕夜长梦多，便让大家直接上船，决计明天天一亮就逆水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