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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在修罗岛外泊定，肖玉姚便主动去了太子肖统的旗舰。尽管太子庶出，只是自己的一个弟弟，但人家现在是奉旨远征的主帅，这点礼数她还是有的。
这次远征，她虽然算是奉旨随军，朝廷的舰队里也专门为她配置了座舰，自己完全可以不必再添麻烦，但她还是以照顾起居为名，带了好几艘舰船。
南船北马，大嘉的皇亲国戚，不管规模大小，家中拥有一个船队的不在少数。
这道圣旨，对她来说只是有些仓猝，她订的船很多尚在建造之中，还不能用，故而只能在现有的存船之中挑了一艘大的五桅重楼，两艘略小的三桅。
不料想自家的这艘大船编入皇家舰队，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些平虏、金翅，还有青龙等等，无论从体量上，还是气势上都远远压过这里一头。
其实家里还有一艘超大楼船，金碧辉煌，富丽至极，据说是一艘平虏巨舰去了武备改造而成。本是前朝废帝的龙船，早在太子加冕之前，父皇像是为了彰显她的嫡大身份，特地赏赐。也不知父皇到底是何居心，反正这种赏赐似有逾制之嫌，朝野颇有微词，只是不发而已。好在她也有自知之明，除了每年五月端午皇家游江，父皇钦点之时才用上一次，平素一直小心封存。
可懂的人说那是平底，舭不圆舷不高啥的不能出海，她自不懂，反正有人在行。
本来这次造访纯粹出于礼仪，只是她心里总是有点阢陧，想坐也坐不住。究竟为什么，一时也说不上来。反正有点是肯定的，太想知道太子接下来准备怎么干。
本来这趟父皇派太子来搅和，她心里很是抵触。按照常理，自家出海若能得到皇家水军的大力应援，自是求之不得。可她有一点固执已经铸在骨里，溶在血里，只要来自父皇的决定，哪怕是所谓的恩赐也好，她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虽然迄今为止，尚且没有发现父皇对她再有任何不利之处，恩遇，可说除了三岁那年把她出质之外，其他的统统都是无穷无尽的恩遇。然而这点，她甚至连自己也劝解不了自己，也许她根本就不想自我劝解。
倘若早几年，说不定她还会将玉轴彩绫的圣旨当场撕了。至于太子肖统，合着时下仪轨，自己为嫡，为长，太子庶出，且幼，孰先孰后，若是非要来个讲究，那也不是不能拿捏一番。只是她已不再年幼，总算年近不惑，更是懂得了什么叫做玉韫珠藏，什么叫做韬光养晦，再也不会那么莽撞了。
再说她只想跟父皇较劲，从没打算跟太子为敌。
到得太子旗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趟来得太及时了。
首先太子的随侍阵容让人吃惊，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若是参加了远征舰队当初的出发仪式，兴许她就能看到这个阵容了，可惜她压根儿就没有兴趣。
从健康燕子矶军港出发，会有一套繁琐的出征仪式，她不想参加。一则自然出于她的惯性，凡是皇家轨仪，越是讲究排场，越是抵制，越是庄重，越想吊儿郎当，全然看成是为父皇壮威张目，是为父皇捧场造势，她则能躲就躲，不能躲的也会消极敷衍，所以那个出征仪式，也就毫不例外躲在自己的五桅重楼里了。她才不怕有人参她，反正怎么能让父皇纠结怎么来。
按照常规，太子远海出征的阵容，无非是自己的幕僚加上水师乃至习流军将弁。太子自己的幕僚，通常该是詹事或者长史几个，至于水师与习流军则从戎装上就能辨别。而让肖玉姚吃惊的是，太子身边居然多了几个僧人。
而且一上船就看到不少僧兵混杂在甲板上执勤的习流军中，显然不在少数。
“大姐您来了，正想派人请您……”
甫一传报，太子肖统快步抢到甲板上。几步过来，便搀起了肖玉姚的胳膊。若是非要论个年资，这太子其实只比自己还未谋面的女儿大上两三岁。太子今年十七八岁，加冕一年多，若非一身明黄戎装在身，只是一个半大少年。
“折煞妾身了，肖玉姚见过殿下！”肖玉姚回礼，她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向来没有恶感。再说寻找女儿，还得大大仰仗，自然不会过于任性妄为。
“大姐快快免礼，虽在军中，还请大姐不要拘礼，一如往常姐弟相处即可……”
肖玉姚也清楚这位弟弟向来敬重并且同情自己，再说两人毕竟还有十几岁之差，很容易牵惹母性，所以也就不再虚文客套：“殿下错爱，妾身自有分寸……”
“对了，大姐，我来为您介绍……”说着，太子展臂引向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老僧：“大姐，这是景山寺的住持法山上人，这两位是他的亲传弟子云心和云足……”
“老衲见过公主，阿弥陀佛……”
“贫僧见过公主，阿弥陀佛……”
“小僧见过公主，阿弥陀佛……”
一老一中一少，三位僧人合什见礼。
这个肖玉姚当然不必客气，只是含笑颌首，算是回礼。但她心里却是更加诧异，虽说这些和尚初次见面，但是那个当头的法山老和尚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人家乃是当世四大圣僧之一，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太子的麾下出现。
在肖玉姚的印象里，太子纯粹就是一棵养在深宫之中的花朵。生性聪颖敏捷，人却诚笃厚道，一心读书用功，早有才名远播。但是从不结交朝臣，也不涉足江湖，简直可以说是天生的太子典范，朝野上下，无不称道于心。
现在看到这几位僧人竟然居于幕帏随侍之首，显然他们之间已非泛泛之交。
肖玉姚虽说自己出身玄门，但是自认对于玄空诸道并无偏见，深知越是所谓的高僧大道，越是纯粹的江湖混子，这就好比习练武功，只有练到化境，才能不着一点形色，哄人骗人还能令人深信不疑，绝对不是寻常功夫，也是一种化境。而以法山在当世佛门之中的身价，如此出现自是非同寻常。
然而肖玉姚只是多了个心眼，也不好直接多问。
“殿下，不知您唤妾身？”顺着太子刚才的话头，肖玉姚转而问道。
“大姐，您来看……”说着，肖统将她引到船楼的另一边。
只见旗舰另外一侧稍后的水面上，泊着几艘大筏子一样的小船，不少水手还有习流军兵弁正在忙碌。定睛细看，竟然是从中间一艘上往外搬运尸体。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饶她算是习武之人，也实在不忍卒看。
“怎么回事？”
“是前锋斥候船，该比大队早来一两个时辰。等到发现，上面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一部分尸身在船上，一部分尸身漂在海面上，现在正在清点人头……”
太子大概不想让她多看血腥场面，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继续说。
“适才法山大师亲自下去勘验了一下，杀人的手法多种多样，说明对方出动高手不少。之所以称为高手，好像都是徒手杀人。其中就数船上的尸身最为惨毒，几乎都是为人徒手扯断喉管毙命，只有一个弁目是被一掌打碎颈骨……”
肖玉姚哪里会想到，这一掌还是她的宝贝女儿在初试锋芒。不过她是习武之人，一听如斯，自然明白对方的功力，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下升腾起来。
太子和法山上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足见他们的忧虑。太子随从的脸上也都是惧色，不曾习武的人看到这种场面自然更加害怕。再看法山背后两个光头弟子，估计也是紧张，居然连头也不敢抬了，只是单掌作印，遮住大半脸面。
那几个该是舰队提督以及统领的将弁也很忧愤，这样一个开局倒也是难为他们了。她想若是简单的军阵，应该难不倒这些军汉，单论水师，只怕天下最好的兵将以及战船都是集中在南国，这点自信连她都有，估计他们这些本就靠水上功夫吃饭的将弁也不会太过缺乏。再说打仗哪能不死人，不流血的？他们也不应该没有一点勇气。然就这样的情状，她能理解他们。
这是典型的江湖屠戮，绝非军阵循例，惯于冲锋陷阵的将弁闯入江湖阿修罗场中，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们的结局不会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好太多。
肖玉姚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扫了一圈，她开始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找什么，转了一圈，没发现合意的目标，这才意识到惯常亦步亦趋的罗璧不在她的身边。
“公主！”芳儿越来越机灵了，她能猜到主母的想法。“罗师叔已经去了……”
肖玉姚一转身，果然看到了那个半驼的身影。原来一转眼功夫，他已经上了那艘血迹斑斑的斗船，正跟善后的兵弁混在一起，当然是想找些线索了。
吴旻晖的一摊，现在一分为二，内部的一切让芳儿和馨儿两个丫头学着干，外头的杂务则统统交给了罗璧。吃饭干事的人，她从来就不缺，但是她需要绝对忠诚的人同生共死，现在看来，老天爷像是已经为她做好了安排。
本来她想让罗璧在府里留守，倒是罗璧不太放心，说是海外对谁都是陌生，再多的江湖经验也是两眼一抹黑，多个人多个帮手，现在看来他的谏言真是不错。
这个时候，肖玉姚已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也许还是那一位神秘的法山上人对太子的建言，只怕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江湖争斗，而非简单的水上征战。
若是江湖争斗，那么现在太子手下的一大半军兵都会没啥大用，相反主力该是那些神秘兮兮的僧兵，当然还需要另外加上她的手下，才能形成一定实力。
如此看来，她要刻意带上自家的小船队又是对了。一艘五桅，两艘三桅，她一共带来了两百多个人，除了船工船婆还有几个太监，几乎都是挑选出来的江湖好手。为了万无一失，罗璧还特地在府里组织了一场秘密比试，但怕鱼龙混杂，带出来的不仅不顶用，还要浪费舱位，在海上可连水米也不敢轻易浪费。
如此看来，罗璧又是对了。几番合辙，她紧张的心情略微宽松些许。
“殿下，您有什么，但请吩咐……”
“大姐，刚才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太子说着，指了一下后边一位略显年长的将军说：“依照水师提督陈丹青将军的判断，攻下这座岛子应该不难，只是不知这岛上藏着多少江湖好汉，不惹则已，但怕他们一下子冲出来……”
“妾身明白殿下的意思，江湖争斗与上阵厮杀绝对不是一回事……”
“大姐明鉴，所以愚弟想请大姐来做主，法山上人也一再称道大姐在江湖上仗义疏财的名声……”这话最明不过，法山定是建议太子要改用江湖手段了。
“岂敢？殿下！”肖玉姚连忙一缩身，又说：“殿下放心，即便没有圣旨在先，妾身也将惟太子马首是瞻。妾身确实带了不少江湖好手，也都听您调度……”
“大姐……”
“殿下……”
“阿弥陀佛！”两人正要客气，却见法山上人拦了上来。“两位施主可听老衲一言？”
“阿弥陀佛，两位！”法山见两人都注目过来，才说：“真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老衲以为且不说早有圣旨，即以三军调度，多方合力，也宜太子挂帅……”
“多谢大师，大师所言极是。”肖玉姚正望这样，自然赞同。“但凭殿下发令……”
“……”肖统正想说话，忽听周边突然响起一片讶异之声。
“来将何人？快快报上名来！朕不杀无名小鬼……”
扭头正找，却听一串宏声呐喊起自对面山脊。
凝神细看，只见对面山脊上多了几个人影，中间一位，高大肥胖，赫然竟是一身明黄龙袍。更滑稽的是，手持两把短刀乱舞，不像厨师，就像屠夫。
“这是？”
“这是……”
这船上所有的人都懵了，难道这弹丸之岛竟也是一个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