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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泳确实也是头一回经历这么大的场面，一句话，人实在太多，不计其数。站在塔台上望下去，就像无数只蚂蚁在骚动，甚至感觉塔台像船样晃动。假如全数反目，那再多几只扳指也是无济于事。这一点，他倒是没料到。
“应该不会到那步吧？”他也没有把握，但又不敢把担心传染给他的半宿主。
“也许我能逃掉，只是大哥还有琪儿他们？”
这下轮到赵瑾笑了，只心头尽是说不出的苦楚。早先刚刚领略了扳指神奇的时候，他也曾踌躇满志，尽管表面还是有所收敛，然而那种舍我其谁，不可一世的的感觉终是不可抑制，只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得凭藉它逃跑。
正说着，底下真的起争执了，只听嘈杂声四下大起，似乎都在比赛谁的嗓门大，就像高扬的手臂总想压住对方一样，声气也在拼命见涨。已经听不清老酋长的声音。甚至有的人已经拿起了本搁在一边的武器，冲空中挥舞。
很多人站了起来，原来泾渭分明的队形完全乱了。从上面看下去，一团一团，不管大小，虽然都簇拥着他们的头领，但不少手臂的却已指向主席座。
赵瑾不仅为自己担心，更为主席座上担心，眼看骚乱就要爆发，来自中土的那些人必定遭殃。主席座上可不仅有肖正德他们，后面还有他的琪儿，曾经跟他在海滩上生死与共的那些宫女太监，那都是小乐的人，也不该丢下。
只见下面老酋长也很焦灼，双手箕张，不时指着塔楼，意思大概是得听顶上。有人果真仰头上望，神形略微收敛了些，可更多的人却根本不予理会。
一句话，早已乱得不可开交。
按照约定，这时候就该赵瑾挺身而出了。他向主座方向一瞥，果然看到肖正德也正向这里张望，而夏洪和肖正则已经汇聚到他旁边，全都面朝这里。
赵瑾再也不能坐视无睹了，长身前行，面朝主席方向立定，本想大喝一声，可又怕自己文弱的声音镇不住全场，只好手一挥，像是发出了一道命令。
安浦也正眼巴巴地仰望，见状，立刻指挥两个鼓手击鼓，藉此引起全场的注意。
鼓声隆隆，铺天盖地，立刻压住了全场的嗡嗡嘈杂。
安浦带头，冲着塔台跪下，老酋长，源水，还有肖正德他们也都重又葡伏在地。
其他部落的人有的跪了，有的没跪。跪了的也犹自不甘，不像他刚才入场时葡伏得那么服服帖帖了，不时转头别脑，窥视周围的情势。而没跪的干脆就仰望塔楼，向上张开双臂，念念有词，好像也在企盼他能为他们做主。
这样的场面，肖正德不是一无预计，按照约定，该赵瑾施展神威，杀一儆百了。可且不说他从没杀过人，就这不跪的何止成千上万，又该向谁下手？别说杀人，就是主动去打人，赵瑾也从没过，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底下的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似在催促。但也有人在呐喊，似乎不甘心雌伏。不一会儿，有些跪下的人又站了起来，喧嚷的声音越积越多，眼看就要重新盖住鼓声。
底下群情汹涌，茅泳也觉得当初未免把事情想简单了。本来以为在这亶洲的蛮荒之地，要想创立一个国家应该比较容易，甚至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在他眼里，这亶洲上的人至少能分三个等级，最高级的自然是他这后世之魂，挟数千年的文明积淀，想不高人家一头也不成。第二便是这些中土人士，赵瑾算是一种极致的类型，肖正德也可算一种类型的极致，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可以算作当世的佼佼者，若生在后世，那就跟自己一样的精英级别。
最低等的自然是这矬人了，然而从源水愿意让中土人单独聚居诸事来看，矬人何尝不在仰慕中土的文明？只没想到老酋长还没说完，底下就反成了这样。莫非是老酋长解说得不够清楚，过于简单，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莫不是自己被后世的那些大河剧忽悠了，想人家一低头一个现代化国家就建成了，再一抬头，一个现代化的社会又立刻呈现，何等容易？自己纵然不会相信，可是不是也把事情看简单了？至少诸多应该考虑到的因素被忽略了不是？
赵瑾更是紧张，这个时候，他最容易想到的只有卡哇伊了，情不自禁伸手，连头也没回。赵路立刻递上竹缸，他以结果立刻又灌两大口，就像炉膛里得不停添柴一样，赵瑾不敢让自己有一点萎靡，就靠着卡哇伊维持热度。
“非得杀人吗？”赵瑾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嗦，只寄希望这个神鬼道道的家伙能有更好的办法。
殊不知这一会儿茅泳也在抓狂，平常里这个计划，那个设想，想法源源不断，点子层出不穷，那种聪明才智，就连自己也佩服得不行。可这会儿就像好龙的叶公，龙真来了，却也彻底懵了，从前恣意妄行的思路一下全无。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茅泳不禁扪心自问。在后世，他只能算是个科学家，别说这等场面，哪怕就在当学生的时候，小组发言都想回避，更何况面对群体场面了？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经验可以提供给赵瑾，反倒寄希望他有神来之笔。
其实茅泳的潜意识里还在庆幸，多亏不是自己的本尊直接面对。假如这是一次乘坐时空穿梭机的来访，说不定他早就该脚底下抹油——第一个逃跑了。
“要不你先威胁一下，看有人敢反抗不……”茅泳试探着说，从前的那种优越感不知跑哪儿去了。
“如何威胁？”
赵瑾这会儿只剩不满了，当初云心拉着他帮助源水筹备立国，见人指点江山那么随意，激扬文字这般从容，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要说真的云心不就剩一副躯壳，里面的玩意儿不都是手上的这个家伙了，怎么此刻却焉了？
莫非这充其量也只是一味叶公，真龙一现也是没用？只可惜事到如此已不是计较的时候，赵瑾只能一边逼着自己强捺下烦恶，另一边又逼着自己动脑筋。
“这还用教？！”茅泳既懊悔自己的疏忽，也对赵瑾怨天尤人的口气不满。暗道：当初你找小乐，躲过云心，不是挺有诡计，这一会儿怎么就只想依赖了？
赵瑾本就束手无策，又见身上的这一位也并不见得比自己高明到哪儿去，不禁有气，平常那种头头是道的劲儿都上哪去了？难道就跟我一样没见过世面？
正在纠葛之际，赵瑾突然灵机一动，心想刚才不是带着赵路一纵就上来了吗？何不再如法炮制，把个安浦提溜上来，一则也能让众人知道我的能耐，二来底下七张八嘴吵作一团，正好让安浦来当个通译，看他们究竟在吵什么。
一念及此，也就不再与茅泳商量了，右拳一握，立马发动。只见嗖地一下，他就像头掠食的海鸥一样扑下，临到地面，又一个还算像样的鹞子翻身——这可是那天追小乐时硬是摔了一连串筋斗才学会的。随即抓住安浦的后颈，足一点地，几乎一气呵成，就像一只马球落地一样，随即弹回塔台。
有人看清了，有人没看清，但不管看清没看清，几乎所有的呼吸都停止了，好像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一下。等到再次定神，安浦已然出现高高的塔台上，这是事实。故而所有的嘈杂在瞬间消失了，就连两个鼓手也忘了擂鼓。
安浦可是吓得不轻，好在他也曾目睹过小乐的神奇，尤其在船上把源山玩弄于掌心，早已折服得五体投地。而况小乐也把这一位奉若神明，兼之小乐走后，人也有所显露，故而只当这才是深藏不露的大神，早就充满敬畏。
适才一上一下，固然骇人，但也见可算怪不怪，能够接受。故而惊魂甫定，便葡伏在赵瑾的脚下，不停磕头，咚咚作响，卖力程度完全不输于刚才祭祀。
“底下究竟在吵什么？”赵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心说自己又不是什么真的神灵，不过是机缘凑巧而已，得了一直神奇的扳指，可这会儿却有点骑虎了。
“不服的众人，大神的主持还是盼望……”安浦不让赵瑾搀他，声音倒是很响。
“你们难道没安排好？”毕竟刚来亶洲的时候，安浦也曾有过类似的表演，所以赵瑾见他不肯起来，也就不再勉强了，任由他跪着就跪着，磕头就磕头。
“安排的没有……”
“也就是说你们没跟其他部落提前商量？”
“商量的？！”安浦像是没听懂，抬脸望住赵瑾。
“对啊，你们不是该告诉他们排位大战要改了，从此立国，由长将军代行国是？”
“没有的，今早的他们才到，往年的如此，今早的告知……”
“你是说就刚才老酋长才告知他们？”
“是的不是的是，是的不是的是……”
“又来了，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
“是的是……”安浦也急，自然又开始语无伦次了。
赵瑾这才明白了，想着自己跟手上的这位都高看了肖正德。通常史书记载，开国大典不过是个仪式，也就是走走过场，实质性的东西早就安排妥当了，而肖正德之所以希望他坐镇，也不过是怕节外生枝而已，哪想到他们也是刚刚才让老酋长用宣告的形式当场通知其他的部落，哪还有不乱之理？
“有些部落肯定精心准备了十年，指望着这场排位大战，现在等于一下剥夺了他们的机会，连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也根本不问人家能不能接受，要这样没有一点异议，那才是不正常的呢，这显然是肖正德他们筹备不当……”
茅泳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相信自己的智慧能一下子看到症结所在。
赵瑾却在想，还不是你在鼓动他们立国，难道当初你就没有料到会有今天？
赵瑾的质疑，茅泳何尝不知？只是他也无从辩驳，关于政治，关于历史，除了学校里应知应会的那些考试内容，也就是大河剧，连续剧的一些碎片了，现在看来，原来的那些设计啊，想法啊，无非都是一些推演结果想当然，哪有什么亲历过程，实践经验？所以也没什么好说，只能见招拆招了。
“恐怕单靠镇压不会成功……”同样他不愿意赵瑾逆反，所以先自退让了。
“是的，我怕他们一哄而上，会把你我碾成齑粉……”
这时候，赵瑾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有些日子了，自从粘上这个后世之魂——该从第一次见云心大和尚算起，还是第一次有如此释放的感觉，好像头顶陡地卸了一座大山，反倒把底下汹涌澎湃的群情带来的威胁忘了。
“要不你让他们把其他部落的意见收集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机会调停下？”
“何谓调停？”赵瑾不可能有这样的概念，不禁要问。
“也就是听听大家的意见，然后汇总一下，少数服从多数……”
“你说什么？”赵瑾哪会有后世的政治概念，心说就是朝会不也得有个皇上，要是七张八嘴的都能说上话，还不如现在就退回去，让他们还打排位之战。
“真不知道当初您的那位岛主伴当，究竟是怎么让他们愿意搞排位大战的……”
“那肯定得用霹雳手段……”茅泳也不知道，因为他跟夏峦就没讨论过这个。也许是对扳指太自信了一点，拥有扳指便能主宰一切，冷兵器朝代的历史一旦遇上扳指，就该终结了。相比扳指的神奇，其他的事都不足一哂。
赵瑾的不以为然，茅泳当然不会毫无感觉，同时也不会指望赵瑾能有后世精英的那种素养，一时也教不会他，便折中了一下说：“要不让每个部落派人投票？”
“投票？！”
“对！”
于是茅泳把投票的方法讲给他听，考虑到将要面对的一群尚未完全开化的人，尽量采用简洁明了一点的办法。赵瑾算是听懂了，只不知矬人们能否接受。
只是赵瑾这时变得主动了一些，他不先把茅泳的办法告诉安浦，而是问他部落里如果需要大家来共同做一个决定，通常是用什么办法来汇总大家的意见？
说了好长一会，安浦总算明白，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诧异为什么不直接把反对的人杀掉几个，反而要让更多的人说出反对的意见，岂不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