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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他们几个趁着老道赶来接驾的当儿，悄然下山，肖衍还忍不住远远目送。
郑艾一下子都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还算不算女人，或者退一步，是不是寄居在一个异性体内太久，连性取向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反正这会儿人都懵了。
严格地说，是她的宿主肖衍懵了。问题是宿主一直归于自己操控，而且得心应手多少年了？怎么会一下子有失控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自己的一点魂魄了，在一片迷离溟濛的雾海中浮沉，周围好像还有蓝色的弧光划过。
从没有过的感觉，扑朔迷离。也许并不是这样，而是另外一种混沌的状态。她必须很快分辨出究竟是自己的感觉，还是宿主的感觉，哪个感觉主导？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这本是她宿主写的一首《有所思》，思谁想谁，不言自明。也知道肖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故而每到郗徽的忌日，她都要驱使她的宿主，登高东望，凭吊一番，也算聊以慰藉。
兼之自己对充斥同性的后宫也无甚兴趣，索性不再立后，更博得了个情深意笃，矢志不渝的美名。不管如何掩饰，这一切终究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
渐渐地有些回忆在朦朦胧胧之间醒来，郑艾仿佛又回到了郗徽临死的那刻。她就像一头美丽的孔雀，至死还不忘爱惜自己的羽毛，最后的日子她都不让他去探视，就怕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毁掉。即便奄奄一息的时光，她也要求侍婢给她照着最光彩的样子化妆。也许正是这种刻意，她薨后的音容笑貌恍如生前。要说也已十多年了，她只要一想起来总还是那副面容。
最让人感到愧疚的是她至死也不知道真相，她挚爱的夫君早已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就因为自己的僭居，扼杀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而她一直蒙在鼓里。也许她早就感到了夫君的疏远，郑艾有过情感体验，懂得那种微妙的差距。
可惜郑艾是郑艾，虽然能完全操控肖衍，但却不能完全代替肖衍，尤其夫妻之间，即便她想做假也做不来，哪怕她的趣向倒错，恐怕也给不了原来的那种体验。所以那种隔阂虽然不明显，就像习武之人的脏器内伤一样，甚至在别人眼里根本就看不出来，却注定生成，对如此敏感的郗徽来说也最致命。
表面看来，郗徽是因为长女的失踪而起病，郁郁而终，实际上郑艾心里最是明白。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才是郗徽早逝的真正凶手。
这是她郑艾最为自责自罪的地方，也是她灵魂时时能够保持清醒的一个原点。
适才乍见兰子，直如郗徽重生，能不震撼？甚至陷在宿主近乎本能的反应中不能自己。故而有那么一瞬间也在怀疑，自己会不会也爱上这小姑娘了？
“陛下，吴真人来了……”幸亏汪溥的提醒，她才从似梦非梦的遐想中惊醒。
定睛看去，吴渊岳已经从山上飘然而下，就差几步，便已跪倒：“贫道见过陛下……”
火居道人虽然不忌荤腥，可以嫁娶，但也算出家人。崇道年月，见驾就跟现在的僧尼一样也不用下跪。兼之吴渊岳体内还寄居着他们的后世同事米露，彼此心照不宣，郑艾哪能让他跪下，便抢前一步，托住了对方的手肘。
“免礼免礼，可又有幸见到真人了……”
“还请陛下恕罪，贫道接驾来迟……”
“朕这是随便走走，不请自来，并非真人有意怠慢……”
因为寄居在这一帝一道体内的都是女性，肖衍执着吴渊岳的手，毫无尴尬，两人便说说笑笑，往山上走去。一路上，郑艾自要问到兰子他们几个的事情。
吴渊岳知道汪溥眼线遍布，说不定自己的弟子中间还有卧底。再说刚才听到皇上微服私访，米露就在想了，既然朝廷都派了舰队到海外，总不会就不了了之吧？如果他们真的要跟夏峦杠上，这个兰子又何尝不失为个抓手？
也许他们真是想从兰子身上，落实夏峦的真正去向，就像自己关心的一样。于是便把兰子来访灵山的经过约略说了，同时实话实说，自己也没问到夏峦确切的去向。
郑艾早从太子的奏报里知道了吴晁晖的死讯，当然注意力也就落到了那枚扳指上面。进到吴渊岳的书房，没了闲杂才问：“那您确定不在她的身上？”
书房里只剩肖衍，汪溥以及吴渊岳三人。郑艾这会儿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虽然穿越过来后，中间也曾来过一次，但只是在三峰的道院行宫里下榻，没有再回到过这间书房。当年他们就在此间落地，且不说那两个失踪，当时一屋子四个人，现在却只剩三个，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能不让人欷歔？
“虽然没能对她全身搜检，但据我的观察，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是做假……”
虽然都没提到扳指二字，但是三个人都清楚他们是在关心夏峦的那只扳指。
“连失两个女儿，甘琳还承受得住？”扈莱问道，他刚才一直注意甘琳的神态。
米露－吴渊岳苦笑了一下，说：“也只是表面上扛着而已，旻晖说她晚上在铺上直哼哼……”
“那您就多安慰安慰她吧……”汪溥叹了一口气，也就不说了。
“其实我们早就不生活在一起了，现在她都由旻晖在照顾……”
尽管他俩的话听起来不错，郑艾却不免有点诧异。真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听他们两人的口气，就知道没啥会说，还不如从前书信来往的意思多。人想不想开诚布公说话，一听口气，就能猜到结尾。
以她的想象，他们现在该以后世同事的身份在此相聚，而扈莱还该是他们中间的首席科学家，换句话说，还该是他们的头。不管夏峦他做了什么，至少不该让他的扳指流落在外，这不仅有违初衷，也会给当世带来灾难不是？
“那扳指呢？”郑艾终于忍不住了，不论是以宿主肖衍的身份，还是自己在后世的三观，总觉得如果一直对那些流失的扳指不闻不问，总会惹出麻烦来。从建康出发之前，她与扈莱已经有过商讨，可为什么此刻扈莱还装糊涂？
“本来是两只，现在又加一只，看来还得继续考验我们的耐心。”汪溥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笑笑说。这话明显是在堵塞话头，难道他又改变主意了？
汪溥见肖衍一脸不豫，又笑了：“陛下，今天让那小妮子叫破了，只怕咱们又该回了……”
那是当然，郑艾也不免有点沮丧。可她跟她的宿主都不是暴君，不会迁怒盼儿。她记得盼儿当时的样子，人对各方都熟，确实是怕兰子一不小心犯了驾。
论到这次微服出访最初的动机，她又确实感到了失败。已经驱动她的宿主几次出来微服了，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一旦暴露形迹，只能乖乖地回銮，重新回到台城皇宫里，一切信息又只能来自于汪溥，仍是笼中的金丝鸟。
想到自己又将是别人手中的爱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应该冒险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那就吩咐摆驾吧……”
米露－吴渊岳一听，当然也乐了：“不忙吧？也不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那您就赶快去准备吧！”
肖衍说着，又回头对他的贴身太监说：“要不凑空咱们也会会朕的外孙女？”
刚才汪溥说过，兰子他们几个已被拘在下面道院的行宫里了。
吴渊岳还没出门，一听忙说：“要不贫道干脆把筵席也开到下面行宫里去？”
“这朕喜欢，就这么定了。”
郑艾见事情正顺着自己的心思走，自然高兴：“那朕就到行宫等你……”
“恭送皇上……”吴渊岳也就停身门口，等着恭送他们。
下到三峰，进行道观后院的行宫，郑艾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扈莱－汪溥。原来她想再次重演假手星云大师的故事，换种方式微服私访，寻找扳指。
简单地说，就是把兰子找来，让她戴上自己这枚扳指，等于自己借着兰子这个半宿主云游天下，比现在这般微服私访肯定隐蔽得多，再不会老半途而废。而汪溥不必相伴，他依旧护送肖衍的本尊回宫，恰好为她打个掩护。
汪溥当然反对，这跟从前假手星云可不同，那是想引失踪者现身。而且星云大师还只蹲在同泰寺里，哪儿也不去，周围还布置了众多的大内高手，日日夜夜看护，即便这样，也差点偷鸡不着蚀把米，要不是当时灵机一动，冒充卜彤，交出一只早就预备好的仿冒扳指，只怕都不是现在这结局了。
而现在假手兰子一个小女子，还要四出云游，飘无定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全靠自己？别人想援手，怕也帮不上。再加上兰子曾经跟夏峦－吴昘晖有过接触，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数存在，又该增加多少危险？
但是扈莱又不敢太拗，郑艾也不想去考较太多的原因。至少是因为郑艾的执着，最后扈莱只能妥协，条件是允许他派出一部分大内高手暗中相随，郑艾本不愿，总有大内高手跟着，稍微露点形迹，那跟招摇过市又有何等分别？
再说扳指加持，由她暗中指点，估计也危险不到哪里去。再说上次偷袭星云大师的两人中，很可能就有一个是吴晁晖，现在人家已经死了——不就是想找到他的那只扳指吗？他要不来，那是他的侥幸，真要来，岂不正好？
可要是再不答应，只怕扈莱又得大摇其头，倒也不妨见机行事，摆脱几条尾巴，应该不算难事。于是他们最后商定，由扈莱－汪溥护持肖衍的本尊打道回銮，朝政也由他。郑艾也就能潜行一阵，争取把天下情势摸个透彻。
郑艾的意图非常清楚，作为科学家测试心灵穿越，那是必然。作为后世来客僭居皇帝宝座，那是绝对偶然。不管是想当个真正的科学家还是皇帝，他们都有一个善后的职责。问题是，他们首先的搞清该如何才能确保善后不是？
说得是那么冠冕堂皇，扈莱－汪溥想要反驳也成不了。到了最后，汪溥只好换个角度设问，假如兰子还像拒绝夏峦一样不同意呢？那也勉强不来不是？
郑艾笑了，她说我已经想好了，您只需照着我的话去做就行。
不一会，软禁在附近的兰子就被单独叫来了。
兰子进门，看到屋里只有一个长得跟甄融差不多的老太监，心里不免发毛。
兰子以前没有机会见过汪溥，只是刚才山上的邂逅，但因注意力都被那个皇上吸引去了，故而也没对人家身边的这位太监太过注意。好在相貌依稀记得，再加上老太监的长相上似乎都有个共同特征，裸露的皮肉特别松弛。
刚才软禁在那里，她已经在脑子里把夏峦的话回味了一遍，夏峦说过当今皇上，还有一直形影不离的贴身太监，都已经被后世之魂僭占。那么这个就该是那位太监了，他找自己，莫非又是追问那只自己主动退还的扳指了？
只是进屋之后，对方老半天没说话，光冷冷地打量着她，让人实在有点受不了。只觉得自己像只小鸟，面前蹲踞着一头专撕小鸟的秃鹫，却是老半天不见动手，难耐的无助，难熬的绝望，就是要死，也不给对方一个利索。
“我真的不知道那只扳指现在在哪里……”兰子忽然看到对方不仅右手拇指上戴着一只似曾相识的扳指，而且左手里还在把玩着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扳指。
她讨厌这种沉郁，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自己把话挑明。
“郡主莫急……”汪溥笑了，其实刚才的踟躇，还真不是想给兰子一个下马威，而是在犹豫，但怕这只扳指一旦送出，就成永诀，能不让人多纠结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