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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癫疯在老家可算是常见病，自家庄园里有个长工就有这病，每次发作老夫人都会过去照看一下，兰子跟着跑前跑后，自然也就多少有了一点见识。
一看那些宫娥和太监抬着吴尚宫只顾紧跑快赶，觉得有点不妥，不由得跟了上去。
“喂喂，！你们不能这样，应该去叫太医过来……”
兰子知道羊癫疯发作之时应该有所处置，重在照护，而不是抬着病人乱跑，于是她紧跟了几步，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一边叫着，一边拦住了他们。
叫了两遍，那些人停住了，只是面面相觑，没人应她。
“去啊，快去叫太医来啊！”兰子心说这儿是皇宫，肯定有太医的吧？
叫了几遍，还是没人回应。
好在兰子手上也没耽误，想在太医到来之前先把老夫人教过的处置一下。老夫人说过，这病本身有个过程，只能等病人自己发完。但是在发作的时候必须保护病人，譬如不让舌头堵了咽喉，不让牙齿咬坏了舌头，不让给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反而呛了，不少道道，一时也说不全，反正见过也不止一次。
只见她半蹲到春凳上，先把吴尚宫强直的脖子后面揉揉，然后把她的头颅缓缓歪向一侧，让嘴里的白沫全部顺顺畅畅地淌出来，不再有堵塞口腔之虞。
回头又从正好收拾餐具出来的欢儿手里要了两双筷子，从自己的半臂上撕下半截袖管，将筷子包裹起来，然后轻轻撬进她的嘴里，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的牙齿，舌头，嘴唇不至于互相咬到，从而不会在发作时误伤其他。
处理好了头部，接着找到她的内关和合谷两穴，拔下头上的银簪，分别刺到见血。
只是在扎右手合谷的时候稍稍有点不便，那手戴着一只黑色佩韘，很长，几乎把整个大拇指都裹在里面，指背一面，已经盖住半个虎口了，合谷穴已经半掩在佩韘下了。
兰子心里纳闷，只知道女人有戴戒指为装饰，没听说过女人还有戴佩韘的。严格地说这是男人的物事，专供骑射扣弦之用，莫非此姝也会一点骑射？
然而不由她细想，救人要紧。本想先将它退开一点好扎针，不料她是捏得那么紧，根本动不了，仿佛怕人抢走是的。心说这定是她的挚爱，敢情失去了灵智还不肯松手。兰子不敢过分用力，只能斜着刺了一下，见血即可。
“喂！你们去叫大夫了吗？太医呢？不是说这儿是皇宫吗？”兰子忙乎停当，还没看到太医出现，不由得心中火起，忍不住又冲着人群大吼了几声。
只见那些人一个个都学翎子的模样，只是垂头沉默。
“我说你们听见没有？这是人命关天……”
“别怪……他们，我……等于……就是……这里的……女医……”
兰子回头一看，原来吴尚宫已经醒了，发作过了，只是虚弱得很，说话断断续续。
“你……学过医？”只见吴尚宫的嘴角牵了牵，大概是想对她笑笑。
“唔，一点三脚猫，就跟娘打个下手……”
“你娘？！”
“对！我娘……”
“该是王玉凤吧？”
“是……”
“哦！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我救，你也会挺过去的，只是娘说过，不想让病家发时太受伤而已……”
“不错，一看你就是个行家……”
“你先别说话，我知道这种病发起来很伤人的，你先躺一会……”
“这里就我一个女医……”
“是吗？”兰子听说市面上自称女医的不是媒婆就是巫婆，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所以我知道你是个行家……”
吴尚宫终于笑出来了，只是没维持多久，就颤颤嗦嗦隐去了，看样子还很虚弱。
然而她不笑则已，一笑之下兰子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害怕。眼前这位还是前几日所见过的那个丰韵妍丽的中年贵妇吗？只见她形容枯槁，双颊内陷，自抬头至下巴，都是横走的纹路，从左耳到右耳，都是竖走的纹路，仿佛把老夫人那张脸皮直接剥了下来，戴在了这个人的脸上，毫无违和感。
“对不起，我今天忘了化妆……”吴尚宫看出了兰子的惊讶，下意识地想用手遮掩一下，可是抬到半高又垂下了，显然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相当程度。“女人不化妆很可怕，尤其是到了我这种年纪的女人，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看上去很丑？”
“不不……”兰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至少觉得这样老盯着人家看不太好。
“你要是能放心，今天晚上就我来照顾你……”说出来前，兰子多少犹豫了一下。这一会儿，在兰子的脑海里，眼前这个曾经嚣张的家伙已经与老夫人的形象不少重叠了。只要是老夫人，就没理由过多计较，更不会嫌丑。
“好吧……”对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你真的相信我？”兰子反倒奇怪了，不禁扭头去找那种名叫瑾儿的猴子。
“嘿嘿……”吴尚宫终于笑出声了，笑罢才说：“你已经有过杀我的机会了……”
“……”兰子也笑了，心说真要想制服你，现在照样能行，看你这虚弱的样子：“来！你们帮着抬我屋里去……”
“不！还是……去我那儿吧！”
说话间，奇迹发生了，只见一个忽闪，那吴尚宫已经腾身起来，飘然落地。那些宫娥太监的反应也很滑稽，既像见怪不怪，又像凛然慑服。说见怪不怪，脸上一个个始终毫无表情，也未惊讶出声。说是凛然慑服，倒是都跪下了。
兰子倒是差点惊呼出声，愣了半晌，方才讪笑起来：“刚才该不是在试探我吧？”
心说若是试探的话，你的羊癫疯发作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试探你什么？”
“看我会不会别有用心？譬如趁机下手……”
“那为什么要试探于你？”
“这就该你说了不是，我可不知道我在这儿究竟是个客人，还是一个囚犯……”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是一位郡主，此间的主人。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哼！他们敢接我的口吗？”
正说着，那些跪着的太监和宫娥立刻转了方向，本来朝着吴尚宫，现在都转向兰子了。
“不不，那是现在，将来终有一天他们都会听命于你，包括我，也是你的奴婢……”
“呵呵，不敢当，看你现在精神瞿铄，看来再去照顾你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了……”兰子只觉得又被人耍了一回，不禁没好气地笑了笑，言下便有退意。
“你为什么要认定我刚才只是假装呢？”
吴尚宫像是怕她不信，说着身子还摇晃了一下。兰子心说你也别再装了，刚才那个鲤鱼打挺，外接一个溜空旋子，该要多大的劲，别当我没练过哦。
“一句话，我不喜欢跟人打哑谜……”
兰子心里都有点搞不清了，看她的神情确实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的状态，兰子知道羊癫疯发作一次是很伤人的，家里那个长工发作一次，老夫人总要关照他在床上躺三天，眼前的情景却很矛盾，那么灵巧的身法哪像将要脱力之人？
“我没有跟你打哑谜，我刚才确实是癫痫发作，只是现在已经有所恢复了……”
“癫痫？！”
“对！我们后世叫癫痫，你们通常叫羊癫疯……”
“后世？！你们后世？”兰子本来疑窦丛丛，现在愈发听不懂了。
“我来自后世……”
“后世？”看对方的神情，到一点也不想玩笑的样子。
“对！你没看见他们都对我顶礼膜拜吗？包括你们的皇上皇后……”
“顶礼膜拜？”兰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心说眼前这些人下跪，不过是慑于你的淫威。假如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扔进鼍龙洞，抛在荒滩上，还派一只跟你一样怪诞至极的猴儿跟人捣乱，如此手段，就连我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对他们来说，我就是来自天上的神，不信你看……”那位吴尚宫像是猜到了兰子的心思，说着一握左拳，也不见她身形大动，倏忽之间已经纵上了道旁一座大殿的挑檐口上，金鸡独立，不摇不晃，直如一位凌波仙子飘飘而降。
从地面到那儿足有六七丈高，兰子看得呆了，自己虽说练过当世三大身法之一的马超龙雀，加上最近又在海滩上跟着瑾儿，身法也算有不少提高，但只怕就是借着一摞海碗也纵不了那么高，即便老夫人来也不成，只不知老夫人的师父师娘他们成不成？何况她还刚刚羊癫疯发过，真是体力不济当口。
“郡主，你以为如何？”兰子一直都愣怔着，直到那吴尚宫重新飘回她的身边才猛地醒来。
“不错，你的身法确实不错……”
“呵呵呵呵……”
吴尚宫仰头大笑起来，从声音听得出她已经气息不继，兰子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人不过身法高超一点，能够完成这一点身法也是勉为其难了。假如刚才她的羊癫疯发作不是假的，如此纵高落下，气喘吁吁也是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你还是不信我是来自天上的神仙……”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说这样的回对未免苍白，可兰子再也想不出更恰当的话来。
“可偏偏你又当不上子字，啊哈哈哈……”
笑着笑着，她突然呛了一下，一口鲜血冲了出来，这倒把兰子吓坏了。
“好了，我信还不成，你快别笑了……”
兰子心说就算你没骗人，这么大口吐血恐怕是个大罗金仙也扛不住。
“也好，就去我那儿吧。这儿本来就我一个懂医的，现在有了你，看来往后我得靠你照顾了……”
她没等兰子应承，便转向翎子叫道：“把小郡主的东西都往我屋里搬去吧……”
翎子也不应声，只是很快转身去了。
兰子心说也是奇了，除了一根大棒槌，一兜石子，一兜树镖，还有一身乌龟壳似的蟒皮心衣，不是武器就是盔甲，你敢统统还我吗？也不怕我半夜杀了你再逃跑？
吴尚宫的居所原来是在主干廊道的尽头，一个更大的院子。里面的房子倒是不大，就像老家覃府一样，五开间的四合院，三开间的平房居于中间，周围一圈前后贯通的抄手廊。也就是一个小四合院外面再套一个大院的格局。
跟覃府最大的差别，是第一进前面的广场很大。覃府虽在前院也有个晒场，但跟此间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兰子心说这该是练武场吧？每天在此练功？
没等兰子跟着吴尚宫进屋，翎子他们就到了。
翎子走在前面，手里捧着那函她还没来得及翻完的《南齐书》。羽子则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包袱角里透出一点，原来都是此间给她准备的换洗衣裳。
欢儿和喜儿跟在后面，两人倒是抬着一只藤箱，看上去也是不轻。
兰子心说我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家当了？黄本和衣裳总算情有可原，那么一大箱子又会是什么呢？
待到近前一看，兰子不由得暗暗乐了，人家还真是把她的棒槌树镖诸类统统收拾在一起，连硝好之后藏在椰树顶上多余备用的蟒皮居然也给收拾回来了。
“看来你真是有恃无恐？”
兰子就是这种脾气，人家敬她一尺，她便还人一丈，前番盼儿让她们自己住客栈，芳儿本要撺掇她逃跑，她却不欲趁那种机，就是这种德性使然。没想到此人也早已把自己看透了，知道自己不会乘人之危，竟是全不防备了。
吴尚宫听到兰子如是揶揄，立刻莞尔一笑：“我有高级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书……”
“你说什么？”兰子实在听不懂，直愣愣地盯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