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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向东走，除了那些矬人，谁都不知道将开往何方。只是有一点都清楚，现在是与故国的方向背道而驰，而且越来越远了。
光凭这一点，谁都没有好心情。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唯独小乐还算平稳，她最关心的是能不能跟赵瑾在一起。看到赵瑾的情绪受到大家的影响也不免有点低落，忍不住想法要逗他开心。
她忽然想到矬人老头懂点汉文，应该不难沟通。舞文弄墨不仅是赵瑾的强项，也应该是他的最爱，便怂恿他去找人家。
其实也不用找，矬人老头一直就没离开过客舱。
偌大的客舱里总共摊得下十二张大席，一边各六张，中间留条过往的甬道。
靠前舱门两边各三张，都叫他们这帮中土人给占了。
一侧三张席子上是肖正德他们拖家带口挤着，那日鳄口余生，他们只剩下三四十个人了。
这边三张则是赵瑾两口赵路连婢女太监本十个，再加上关老大手下的几个船工船婆。那日关老大和手下并没有跟着对方的船工船婆乱逃，倒都活了下来。一则本有云心的影响，二来大概也确实觉得小乐主见不错，也就跟定了他们。
且说那矬人老头单独占着空余六张席子最靠里的一张，面前还放了张茶几。
茶几后面正中的位置始终空着，想必那是专门留给他们大王的吧？
老头坐在茶几一侧，就着一个炭炉正在烧水弄茶。
小乐注意到，这老头自从双方和平之后，他一直在忙着两件事。一件则是不停地摆弄各式茶具，似乎正在琢磨如何恰当使用。
第二件事则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他们，当自己回望之时，才稍稍把目光掉开一点。甚至可说他的一双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向，即便低头摆弄余光也没全撤。
“也许他一直在捉摸，如何把我扣为人质，以后好控制你……”
赵瑾望望那个老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小乐不提，赵瑾倒是没有过分注意对方，现在一看自然不免有点担心。
虽然那个矬人首领似乎已经信守承诺，不再过来纠缠。但是赵瑾总是不敢托底，看他们的野蛮样子，明显还没有足够的开化，只怕中土四周的蛮夷戎狄都不如。真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绝对不敢以正常人的心腹妄度。只怕他们只是一时之间奈何不了小乐，相安一阵充其量不过是个权宜之计。
“我倒也是担心过，只怕到了他们的地盘，一则地方大了，腾挪得开了，二来人多，弄个成千上百往敌酋周围一站，再有天大的本事我怕也不成了……”
这个赵瑾完全可以理解，双拳难抵四手，好汉打不过人多。小乐在船上能得此结果已属不易，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毕竟只是一种传奇。而且小乐的这番成功多靠取巧，一旦这些矬人迷瞪过来，故伎重演那就不免弄巧成拙。
“照你这么说，他们现在也许只是一个缓兵之计……”
“先不管他什么计，瑾哥，小乐约摸着应该弄清他们大王的所言是否属实……”
“你说是他们想请你助拳一事？”
“对啊，如果确有其事，小乐倒不妨赌一把，真是缓兵之计，小乐就得先下手为强……”
“你想如何处置？”
“至少在下船之前我们要彻底制服他……”
“有办法吗？”
“放心，瑾哥，小乐这辈子真心要待的就你一个。放刁使恶，小乐真不缺手段……”
看到小乐总是信心满满的样子，赵瑾倒也不怎么害怕了。
“哪好，我试试看……”
不料还是小乐先站起来，冲那老头笑了笑。
“嗨！老先生，您这套茶具真是不错……”
那老头也注意到他俩是有备而来，虽然浑身不无怵惕，脸上倒还不缺笑意。
其实小乐早就在注意那套茶具了，怎么看都像上品。现在细细一看，果不其然。
竟是一套完整的赤泥白胎，做工烧制都很精致。这套东西即便放在王府，也算不上过抬身价。
只是茶壶是个子母嵌套暖壶，这是冬令器物，夏天用来很容易熟汤。
所谓熟汤，就是茶水该冷得冷，该热得热，热得过分，茶汤就会带点蒸笼水的味道。如此看来，这个老头真是一个怀宝不识的生瓜蛋，暴殄天物也不知。
“请问，这是贵邦的出产吗？”
赵瑾不比小乐，家里虽然也有茶具不少，但如此精美的却还是头一回见识。顿时心中颇为赞叹，也对老头减了一点轻视之心。莫非真是被褐怀玉，看他们这些矬人的装扮不开化，手里倒也不乏好东西。
“大大的不是，鼍龙十条，大虺十个十条……”
小乐没全听懂，倒是赵瑾反应过来了。
“估计也是像咱们一样用鼍龙和毒蛇来交换，大概十条鼍龙，一百条大蟒……”
赵瑾心说这老头根本没有搞懂中土有关蛇虺的分别，虺者，刚出生的小蛇也。
“也是修罗岛？”
“唔唔唔唔，对不对的不对，观音岛那是……”
“观音岛？！”
赵瑾和小乐不禁面面相觑，这矬人老头是不是听错了？但想观音是佛，修罗是魔，南辕北辙，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对不对的对，菩萨，观音……”
看来老头也是固执，一时间有点脸红脖子粗了。
小乐心说跟这种不开化的人辨不清是非，便悄悄地捏了一下赵瑾的手。赵瑾自然心领神会，便强捺下好胜心。
“好好，就说观音岛，哪我这么一个人观音岛要多少鼍龙大蛇？”
赵瑾好胜心换成好奇心，心说一套茶具如许，我这个大活人岂不要换一个大好价钱喽？
“要么一条鼍龙，要么十条大虺……”
“那她呢？”
一听十个自己这样的人才能换上一套茶具，赵瑾心里实在不甘，心说也太不把人当人了吧？
“要么鼍龙两条，要么大虺二个十条……”
“凭什么呀？”
小乐噗呲一声笑了，看着赵瑾未免有点幸灾乐祸。
“能生雌的，不生雄的……”
赵瑾一听倒也心平气和了，暗忖单凭这点男人倒也是已经买贵了。若是跟老家西头那些动不动生一窝的女人相比，估计人家男人白送也不要。
一念及此，自是哭笑不得，不由得起了虐玩之心。
“不过，你们大王还想请她去帮你们打败月亮部落，这鼍蛇又该怎么算呢？”
“月亮部落的打败，统统不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瑾觉得是个好消息，只是不敢过于置信，不免跟小乐交换了一个眼色。
“鼍龙八个十条，大虺二个十个十条……”
八个十条八十条，二个十个十个十条那自然是二百条了。
“你是说，前几天用我们交换的有那么多条鼍龙，还有大蛇？”
赵瑾没等他回答，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别再说大虺，小蛇才称虺，大虺就该叫蛇了，毒蛇，蟒蛇……”
“说话不行，笔谈可以……”
老头自然听得懂赵瑾的意思，只是神色之间还有点不服。
“哦，你说你写的比说的好？好吧，笔谈也行……”
赵瑾心说也是情有可原，你到中土恐怕连个蒙童也比不过，可在你们那堆土人中间估计也算一个圣贤了。只有一条裆布的圣贤，不免有点斯文扫地。
“嗨！我说你这茶具到现在还不会使吧？”
小乐在一旁看着不服了，在她眼里赵瑾对老头已经算够俯就的了。于是拦了上来，就想用这茶具掂量掂量对方，也好为赵瑾适才的失落找回一点面子。
“什么的这有？泡茶的不过……”
老头听得出小乐的口气，更是一脸不屑。没想到他这一说，小乐反倒心里有底了。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泡茶，牛饮，那把一个葫芦锯开还俩瓢呢……”
小乐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一边说还一边比划了一个牛饮鲸吞的动作。
“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看得起看不起的我……”
“那你讲究，你摆治给我看？”
小乐莞尔一笑，做了手势。
“我就瞅着你摆治半天，这也不会，那也不用，明着你就不知道这东西咋使……”
“你的，看得起看不起的我……”
老头有点恼了，虽然语言不很通畅，但他也清楚小乐是在挤兑自己。
“别说看得起看不起，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你要真行，谁还敢看不起你？”
说着，小乐绕到那张空着的正位坐下。
“你以为你手里有套中土的宝贝，就能装作中土的圣贤了？小鼻子不说老鼻子，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不是抢来的，偷来的呢？要不你摆治了半天咋就玩不起来？”
“看得起看不起的我不行，你……”
“来，好好看着我怎么玩……”
说着，小乐老实不客气把他手里的茶具都截了下来。
“你的起来，不行！”
老头突然蹦了起来，冲着小乐咆哮般地嚷着。
“咋啦？你真的一点也不懂？标准的茶道，茶博士就该坐正位，你见过吗？”
“王位那是……”
“王位？！”
这倒是小乐没想到，一条破席子，上面一个破茶几，居然还得算王位？
“……”
小乐正犹豫着，忽然听到一阵叽里咕噜。
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大王也闻讯出来了。只见他双手一摆，应该是不让小乐让座的意思。
“意思的大王，泡茶你的，看看大王……”
原来敌酋想看，小乐又是微微一笑，轻点螓首。
只见她重新把茶具一一摆放到位，然后从洗手开始。洗完手，双掌合什脸前，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了一阵。
“拜谁的她是？”
老头被她一脸虔诚镇着了，轻声问赵瑾。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
这可是赵瑾的强项，他问都不问小乐就答了。
“神农氏的干活？”
这老头显然也听说过神农氏，一反适才轻忽不服的神态，也变得恭敬起来。
祷告完毕，小乐双手用力拍了一掌，然后开始捯饬。温器，洗器，置茶，洗茶，注水，浸泡，出茶，分茶。每个器具都被用到，而且前后有序，摆放到位。
全套动作，宛如祭祀一般一板一眼，有条不紊，既庄重精准，又不失轻盈飘逸。直把那大王看得傻了，那老头更是嘴张得连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当小乐把一盏盏茶分到两个的面前，他们都不敢接了。
倒是赵瑾先接了，知道人家不懂这种喝法，还示范了一下辨香品茗的过程。
那大王学着赵瑾的样子如法炮制，不料一口下去，哇哇直叫起来，看样子是被烫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