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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出了什么事？”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吴昘晖方从牙缝里面慢慢挤出一句。
仿佛做了一场白日梦，她才从这个梦中刚刚醒来。
秋儿已经带着丫鬟把她的身子收拾干净了，席子也换了，重新扶她在卧榻上躺下。也许是拢腿的时候牵到了痛处，她狠呲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算是醒了。
“回娘娘，小灵子已经去了……”
小灵子是玉寿宫的内监首领，今天娘娘无端端地遭了一顿强暴，他自然要去搞清原委。
十数年没有驾临玉寿宫了，本该大家欢喜一场，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尴尬。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皇上吗？这还是那个面慈心善，宽缓和柔的皇上吗？尽管外表没变，可看心性举止，谁也不会认为那是同一个人。
尤其秋儿，肖鸾当年她就是吴昘晖的贴身丫鬟，她对十数年前的那个还是记忆犹新。想来想去，一定是肖瓒在外面闯下了泼天大祸，否则不会惹得皇上像魔鬼一样。
又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小灵子终于回来了。果然是肖瓒想去郭家山挖坟，皇上派了太子去挡也挡不住，竟还想来逼宫。
吴昘晖一听郭家山，立刻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半天没能缓过劲过来。
怪不得他要如此震怒并迁咎于此间，这里面的因果不用多想谁都能猜得到。
她记得在他十三岁的那年，她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但在不久之后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肖衍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并没她预想的那么坏。该有的他都有了，尤其这次出任使持节，应该说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一点不假。
尤其那次发文攻讦皇六叔，她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什么《钱神论》，什么《钱愚论》，那都是无知少年的把戏。好在皇上虽有贬斥，但心中还是认可他的耿直正气。
严格地说，她的儿子现在已经开始步入了人生的峰极。母以子贵，接下来她将因为儿子的地位再一次享受荣耀。
如此际遇，夫复何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真不该在他十三岁那年说那么多，在他心底里埋下现在看来却是不该有的种子。更没想到，这些种子会在再度辉煌即将来临之际发芽。
“朕这是来警告你，不要为了一己之欲毁了我们的儿子……”
“肖瓒是我的儿子，我说他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夺走他！”
在那疯狂的瞬间，皇上已经把话给她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儿子会在这种时候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她才真算懵懂一时。这个孩子，你想干什么，至少得跟娘说一声吧？然而现在埋怨，为时已晚。她不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这个悔字，自不待说了。
“他现在在哪儿？”
“回娘娘，王爷已经走了……”
小灵子一直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他也知道今天这事的份量，所以加了一百万分的小心，以免自己成了出气筒。
“王爷？！”
吴昘晖双眸陡地一睁，像是没有听明白。
“是王爷……”
小灵子只当是自己说错话了，一边回应，一边头已磕了下去。
“哪来的王爷？”
吴昘晖还是没有明白，强挣着要坐起来。
“回娘娘，刚才皇上颁旨，丹阳郡公现在已经敕封丹阳郡王了……”
“丹阳郡王？”
吴昘晖这回听清了，但已错愕万分。肖瓒惹下如此忤逆大祸，岂有不褫反封之理？
“回娘娘，正是丹阳郡王……”
小灵子这才知道娘娘为什么震惊了，自己也就不再那么惶恐了。
“当真？”
吴昘晖还是不敢相信，两眼死盯着小灵子。
“回娘娘，小的去打探时，旨已经拟好了……”
“拟了旨还得盖大印，盖了大印还要颁传，怎么就能先轻易改口了呢？”
吴昘晖抢白了几句，其实她也自知这样的训斥该有多么苍白。皇上金口，焉有再改之理？
然而这也确实大出乎她的意料了，实在叫人无法置信。不管怎么说，肖瓒已经犯了大罪，先不说钦差敕使擅自离任已是大罪。就光一个挖坟认亲，扰乱皇纲便是灭门的逆天大罪。岂有不罚反奖之理？真不知皇上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适才的疯狂只是一时情急，平静之后他又动了恻隐之心。
想着十数年前那番恩爱，怎么说他也不该如此对待自己。尽管都是亲身经历，疼痛残留，余悸仍在，她真不敢相信刚才一切都是真的，也许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也许他还是想讲此事遮掩过去，弄个加封的名头让儿子的潜回变成还都谢恩？这倒很像这位人君一贯的风格，他在维护朝廷的颜面上总是别有一功。
她突然明白过来，心中自是埋怨自己过于执着。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他们娘儿俩的最后一丝生机。
“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奉天殿……”
突如其来的一句，秋儿心里别的一跳。
“娘娘？！”
再看吴贵妃的神色，压根儿不见一点异常，便知道她已经完全恢复了。
“本宫没事，你在旁边搀着点就行了……”
秋儿深深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搀她起来。
“走吧！”
“娘娘，带把伞吧，日头正毒……”
小灵子屁颠颠地撵上来，要给她打伞。
“你胡说什么？！本宫这是去请罪……”
吴贵妃今早上的尴尬遭遇，早已传遍了整个后宫。虽然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个中原委，但普遍都是幸灾乐祸的心态。本来皇上临幸总是一件令人艳羡的美事，也难免不招来一些妒恨。现在又听说她跪在奉天殿外的毒日头底下，很多人比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还舒坦。
吴贵妃一跪下，汪溥就报给皇上了。
其实肖衍心里也纠结，早上的行为未免过火自不待说了。
有关肖瓒身世的存疑，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即便吴贵妃不告诉儿子，肖瓒也应该可以知道。有些闲言碎语，连他的耳朵都没饶过，还能瞒得住谁呢？
假设这只是那个愣头青的又一次冲动，就像早年胡撰什么《钱愚论》一样。难保不是那个不甘寂寞的外公又在兴风作浪，是不是他也觉得自己被冷落了？那么倒也不应该直接迁怒于她，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被那个愣头青给激怒了。
不过即便是她确实没有给儿子透漏过，她的疏忽失察之咎也是难免。
“去，汪爱卿，传她到小佛堂吧……”
等到吴昘晖跟着汪溥走进设在便殿里的小佛堂，肖衍也已经到了。
“臣妾见过皇上，臣妾向皇上请罪……”
吴昘晖跪下见礼，肖衍抬手让秋儿扶她起来。
“既然来了，就陪朕做个午课吧……”
“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如此温语柔声，吴昘晖差点控制不住。然而她知道现在不能有一滴眼泪，既然皇上的态度已经开始转圜，自己就不应该让他再添愧疚，否则就是不识大体。
然而礼不可废，她重新挣扎着跪下了。陪侍佛堂，毕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恩遇。
“好了，朕现在一心向佛，你日后若是觉得寂寞，不妨来此陪朕做做功课……”
言下之意，也让你看看朕在朝政之余做些什么。
“皇上！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不必拘礼了，来！朕教你晚课，朕念一句你跟一句，不多久你自就会了……”
那般体贴，似曾相识。
“皇上……”
这一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吴昘晖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现在朕就开始了。听清楚了：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
其实自从皇上念佛之后，后宫也不少跟着照葫芦画瓢。像这种三皈依，四弘誓愿比较常见而且简单的一类早已熟稔。不过，她还是跟着皇上的节奏，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地念。
“佛子，所造诸恶业，皆有无始贪嗔痴，从身语义之所生，一切佛子皆忏悔……”
“佛子……”
“有情，所造诸恶业，皆有无始贪嗔痴，从身语义之所生，一切有情皆忏悔……”
“有情……”
“孤魂，所造诸恶业，皆有无始贪嗔痴，从身语义之所生，一切孤魂皆忏悔……”
“孤魂……”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众生……”
“自性众生誓愿度，自性烦恼誓愿断，自性法门誓愿学，自性佛道誓愿成……”
“娘娘？”
念着念着，秋儿突然发现主子坐下的蒲团上已被鲜血洇红了，不由轻叫一声。
“自性……”
其实吴贵妃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再扫皇上的兴，一直忍着。她只是回嗔了秋儿一眼，顾自一板一眼的念着。
“唔——？”
肖衍也注意到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臣妾该死，还请皇上恕罪……”
吴昘晖赶紧趴到，连连磕头。
“错不在你，回吧，将养好了再来……”
“臣妾该死……”
吴贵妃被特许到小佛堂早晚侍君，陪伴念佛的消息，同样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适才幸灾乐祸的人们不免又眼红了，心想早知这等幸事还有什么样的苦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