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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如果无从知道这一连串事件之中的几个关键人物，已经为后世之魂所僭占并且操控，那么也就永远不可能解开那些谜团，只觉得不可思议。
吴昜晖的觉悟，是从肖衍起兵之后。肖衍起兵，自然是篡国夺位的开始。在这之前，她已经奉献出自己全部的青春热血，为人家做好了充足的铺垫。
假如说在她独占宠爱之前，肖宝卷只是一个任性而寡断，无能又多疑的愣头少年，那么因为她的努力，已经让他变成一个任性而妄为，无知却暴戾的专横独夫。原本只是令人扼腕，还有直人敢谏敢阻，现在却是千夫所指，只有佞人唯唯诺诺。就连当朝太后也对他拒而远之，最后的母子之情也荡然无存。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傻，且不说入宫之后，宝卷对她的千样奉承，万般宠爱，就为人妻人妾，也当遵从夫纲，怎么能够有违伦理，反过来助纣为虐呢？
往后的种种，更让她感到触目惊心，原来自己拼着命只是在为别人作嫁衣裳。
入宫那年，她刚及笄，家里一说妲己帝辛的故事，自是血脉贲张，不等父母说完利害，已跃跃欲试了。本就羡慕姐姐们才情表现，只恨自己没有机会。尤其听说自己将要在一场天翻地覆的巨变中发挥关键作用，能不激动？
入宫之前，在别人的描摹乃至自己的想象中，肖宝卷绝对是一个混世小魔王，昏庸而荒淫，无能而妄为，人人得而诛之，而自己将要前去替天行道。
入宫之后，正如大家预计的那样，凭着年轻活泼，精致水灵，再加上别有用心的撩拨，似娇佯嗔的主动，肖宝卷想不把三千宠爱全数移过来也不成。
可她却不敢忘了自己的初衷，骄淫奢侈，铺张浪费，弄权扰民，秽乱朝纲，怎么恶心怎么来，如何荒唐如何去，反正一个目标，变着法儿把人往不归路上引。
可再怎么胡闹，再怎么折腾，总有一个连自己都嫌烦的时候。也许是日子相处长了，耳鬓厮磨久了，有的时候竟会不知不觉可怜起那位少年天子来。
就连自己也看着荒唐，觉得恶心，哪怕再怎么过分，对方却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凭良心说，别说拒绝，实际上连一丝不豫的神色也没见过。
当时耿直廉正的朝臣还没杀光，有人当然看不下去，便将姐姐昘晖比作妲己，将她比作妹喜，就差点当堂指认他为帝辛了，一怒之下，他把人家直接推出去斩了，紧接着径奔后宫，唯恐晚一刻施以安抚，都会伤害她们似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如此对待，自己还能一意孤行吗？
可她确实没有勇气坦白，好几次越想越怕，都差一点劝他退位。宝卷在位的最后几个月，她都是在恐惧和自责中深受煎熬，可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
有时候实在憋不住，她会私下里跟姐姐昘晖商量。只是姐姐反过来劝她，她们已是骑虎难下，到这份上若再三心两意，只怕最后不仅她俩要倒霉，就连全家都不得善终。她知道姐姐深爱着肖衍，同时顾念着全家的安危也只能忍下。
直到肖衍谋反，兵临城下，她还心存一丝奢望，但愿肖衍像前一波反贼一样不继自破，知难而退。她听宝卷说叛军已快断粮，她还额手庆幸了一回。
那日他还亲自巡城，据说都跟肖衍照面了。只是不幸中了流矢，需要静养两天。也就在那天夜里，甄汇来报噩耗，当时她还不知道宝卷已经被偷偷地送往海外，只当已经驾崩，跑去抚着一具不知名的无头尸首，白白痛哭一场。
那时她还蒙在鼓里，木尔莫知，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肖衍得手之后，据说帐下竟是对她一片喊杀之声，而他则为了顾全自己的声名，愣是不说真相，本该开国头等功臣，却当祸国殃民的淫娃一杀了之。
得鱼忘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真谓翻脸无情，恩将仇报，她那时一个悔呀，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真是欲哭无泪。
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只要不死，就一定要替自己乃至那个到死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傻瓜讨回公道。虽然三姐最后把她送到岛上避难，也算再生之德，但她也不会光领她的情。在她的际遇上，全家的表现都无法叫人原谅。
以后的日子，比起古越勾践的卧薪尝胆，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面对时常出现在岛上的三姐吴晁晖，她多么想当面质疑，当面诘问，可最后还是选择了隐忍。
吴昜晖等的就是这一天，只可惜三姐死了，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家非要帮肖衍而非肖宝卷。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源于三姐与肖衍的个人恩怨。
她知道不仅三姐对肖衍早有好感，就连肖衍也曾有倾心相交之意。说实话，肖衍确实能令天下所有女子动心，大姐入他彀中，死心塌地，何尝不是如此？
三姐且不说，就连自己只见了两面，也是不容易忘却。只是后来肖衍大功告成，并没有将三姐纳入帷帟，真有点意外，也许正是为这才会反目相向？
只是吴昜晖根本没明白，曾经暗生情愫的只是晁晖和肖衍的本尊，而等到动员她去宫中重演妲己帝辛传奇时，那两个人连同她的父亲吴老道都已被一个个后世之魂操控了，昔日情感即便不算过眼烟云，也只能压下不管了。
吴昜晖也参不透所见的种种费解之处，兼之那些遽变纷至沓来，一时之间差点连自己的小命也不保，能不选择蛰伏？只能寄希望会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现在云心和吴晁晖都死了，应该是个机会，她也就没必要再假惺惺地装下去了。
吴昜晖要想重新取得旧属的拥戴，自然得把事情的原委说清。甄汇一听，知道自己多年的观察没错，只是废妃出于小心，不到合适的时候不肯承认而已。
甄汇虽然野心不小，但也清楚，没有废帝废妃这杆大旗，就凭他们兄弟俩，即便夺得两枚门主信物，也是不成。道理非常简单，他们的太监出身，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位置。所以取得废妃的合作，不仅是最好而且是唯一的选择。
只没想到，甄汇手上的扳指——门主信物竟会得而复失，遇到小乐居然会自行脱落，如此神奇，想不服也不成。但甄汇也不可能死心，看得出小乐对于门中事务也是知之不多，更不清楚他与废妃已有勾连，机会并没尽失。
那天小乐饶过甄汇之后，他又跑到废妃那里商量了很久。昜晖一听竟有如此反复，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便要甄汇维持原样，尤其不要轻易暴露她的情状。
拿定主意，甄汇就让船队往大陆方向驶来，他想尽快找到甄融，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果不其然，一碰面自要互通有无，没想到甄融也是疑窦不少，最后一拍即合，只等机会制服小乐，并以为诱，再设法把赵瑾的扳指夺过来。从而把那些遗老遗少都归正主麾下，最后不管废妃做主，还是兄弟俩继续统掌，总之再也没人比自己更合适操持复辟大业，再不容许大权旁落。
要说也是，不管是吴氏一门，还是肖宏的长乐公主，以及说不定现在还把自己当成废帝遗腹子的肖瓒，他们来举复辟前齐的大旗，且不说是否别有用心，另有所图，就算真心而为，总叫人有种难以名状的感受，也算不伦不类。
不过现在肖瓒居然提出要劫走废帝废妃，固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但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于是兄弟俩假装出谋划策，目的就在迷惑，好让小乐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到了晚餐，小乐再也没有关照大家分批吃饭，她就第一个中了迷药。
肖瓒那边好办，虽然肖瓒为尊，但平时大家都听甄融的吆喝，早已习以为常，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他也跟胞弟合编了套说辞，好让底下人不生疑窦。
甄融先告诉肖瓒，他也是刚刚从甄汇那里得知。
原来摩门旧主竟然死于非命，终究是谁下的毒手，暂时还不清楚，倒是本门的另一个首脑云心和尚确实是赵氏夫妇所害，他们在接风宴上施毒，当场就毒杀了云心大师。甄汇见状不妙，又是寡不敌众，只能抢了云心的尸身就跑。
只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小乐那个恶妇追上，又重新落入她的魔掌。她自称门主夫人，倒也唬住了不少人。好在有机会下了迷药，现在已经将她麻翻在驿馆。
肖瓒本来就觉得偌大一个摩门竟让一对少年接掌，有点不可思议，现在甄融一说，反倒觉得合情合理。甚至在想，就算让自己来执掌也该比他们强不是？
其实甄融根本不在乎肖瓒的感受，他需要底下人都相信，现在看来效果达到了。也许久在大陆，已对海外的一切不太敏感了，甄融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首脑。
小乐盼着甄融，倒是来了，只是已换了一副面孔，发现自己已落到那日芳儿在胥口的境地了。本来迷药用水能解，可甄融端来的却不是水，而是大盘麻绳。这场面夏峦依稀记得，当初邵德生也这样捆绑自己的宿主吴晁晖。
里三道，外三道，小乐本胖，绳子几乎都勒到肉里去了，全不见一点松动。
小乐现在被单独关押在驿馆本为她准备的房间里，一个人，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上甄融手下的黑衣武士。这些人本是摩门徒众，当年甄融亲自挑选。跟着他在大陆上混了这么多年，真可说是只知甄氏兄弟而不知门主的亲信。
即便这样，甄氏兄弟还不敢掉以轻心，甄汇在船上吃过小乐的亏，余悸尚在，虽然现在又是迷药，又是麻绳，还是各提一柄长剑进来，并先封了她大穴。
“真是得罪了，长乐公主……”
等到感觉万无一失，甄融先开口了。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台前依旧由甄氏兄弟活动，吴昜晖暂时不现身。虽说拿住了小乐，但怕还有什么意外发生。免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让意想不到的东西抄了后路，重演船上一幕。
甄融嘴上这么说，手上可不怎么客气，他在小乐身上到处拿捏，就怕有个漏洞。
自从在海上截获扳指之后，甄汇他们一直称她为夫人，另外，他们只清楚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临川王府的长乐公主，但不知道人是冒充。只是现在改称公主，不称夫人，看来人家已经不认她这个摩门首脑，已然准备摊牌了。
本来他们可以简单处置小乐，但是顾念着她一是肖宏的爱女，背景非同小可，小乐只要愿意合作，就没必要先树一大劲敌。再则故门主如此传授衣钵，个中是否另有曲折，若能从小乐嘴里掏出点啥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还望容禀：”甄融看到甄汇立定在小乐背后，若有不测，已有一个夹击之态，胆子也就更加放开了点。“……我们兄弟别无所求，也算各为其主。您也知道，摩门本是前朝遗老遗少所组，旨在维护旧主，而您当朝皇族血统，虽非必敌，却也非友，真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不知敝门衣钵何以会在贤伉俪手里？”
“这个……”
小乐真急了，可不想就这么死了。且不说自己，就为肚里的孩子也要想法活下去。她看到甄氏兄弟各掂一把明晃晃的弯刀进来，不开口还先把自己后脖的大穴都封了，那种惊恐程度，自不待说了。其实就不封穴，迷药的劲头还没全过去，根本提不出一点劲来，否则那还容得他们继续这般猖狂。
她早知道，扳指的功效只能提升人的各种力量，前提是佩者须先自己发力，否则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再多扳指，也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
“小乐该怎么回答？”小乐惶恐之余也有些惊讶，那个声音怎么还不吭气？可跟惯常不太一样，平时未卜先知，无所不晓，不请自到，今儿怎么不但没有一点预计，反而只问了一声是不是想麻沸散，就再也没话，哑了呢？
“你问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那个魂魄终于接茬了，只是这问题小乐听着都觉得滑稽，那还能干什么？人家肯定是冲着扳指来的，谁不想当门主？
“沉住气，先问吧！”那个声音不容小乐瞎想，又说了一遍。
小乐自己也是没辙，只好照葫芦画瓢把问题传了出去：“你们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