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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一接触，罗璧就知道云足的肠子特热，除非他不知道，否则事无巨细他都会操心，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事，该不该自己管，反正啥都不能轻易放过。
两人一上岸，他先打听兰子，又打听木子，直到那只猴子，该问的不该问，他都问了，就连兰子有没有婆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人迎娶乃至怎么还没有孩子，都不曾漏了，也不管前言不搭后语，有的前提早在前面的答案里了，反正他想到什么问什么，也不把问过的事情统合起来，好好想想。
实在没得问了，他又操心该先追谁了。直接去追灵山那伙，只怕让人发现了不够礼貌，尤其是一个大和尚混在这伙，更容易让人发生误解，弄到空玄之争的高度，岂不更加麻烦？
直接去撵兰子也不太理想，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撵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小姑娘，要是被人撞破了，岂不是更容易误会？再说淫僧妖道，世人本有偏见。
至于木子和那猴瑾儿，一个半畜生，本就不可理喻，即便追上了又能把它们怎么样？同吃同睡，同行同住？那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现在的和尚道士都靠杂耍谋生了，玄门不景气还好说，空门如日中天，怎么能背这种锅？
这不成，那不行，反正每种可能他都能说出一大堆理来，罗璧没好气地想，早知这样，何必再来？这才刚刚就道，要跟你长相厮守，还让人活不活？
才没走几里路，罗璧就已有点不胜其烦了。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只是热情有余，几乎有问必答，后来才发觉原来自己是遇上了一个无可药石的话痨，暗暗叫苦不迭。光叨叨也就算了，开一只耳，关一只耳，想听的就留下，不想听就让它穿堂而过。可走不上几步，人就拽着罗璧停下，非要说清楚不可。
关键是这事罗璧自己心里也是一点儿底没有，就是想说也实在说不清楚哪。
首先兰子瞄着灵山不放，就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原本猜想，似乎该为养母报仇。但真想报仇，也不该是这种弄法。明目张胆，对方又不是傻子。
单凭她的力量，那跟灵山相差悬殊，就算把她生母乃至生父的实力统统算上，也不一定会赢。当然，她还有一个皇帝外公，然而关键是这些力量最后会不会帮她。
他知道灵山之于南嘉王朝的肇创，功劳非薄，天下周知。除了灵山主动反叛，南嘉王朝总不至于先给自己弄一顶卸磨杀驴的帽子戴戴，自绝于天下？故而从天下大局的角度着想，南嘉王朝反过来还会阻止这类无谓的报复。
王玉凤，说到底只是一介平民，还算灵山收养的一个普通弟子。江湖门派处置一个自家的弟子，本就稀松平常，两股道上跑车，民不告官不究的事情。
即便有个苦主不识趣跑到官衙，帮派也只须找个死者犯规的理由搪塞一下，官府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就没人会去为一个黎庶百姓下劲儿追究。除非官府衙门要想跟这个帮派成心过不去，兴许还能有个被利用的机会。说到底要想让朝廷为一介平民报仇雪恨，那是痴心梦想，不自量力。
就看兰子现在的表现，似乎也没这么想，种种迹象表明，她只是想贴上去。与其说她想去报仇，倒不如说她更像是想要加入灵山，藉以托庇她的未来。莫非对生母的抵触，水火不容？似乎只要不跟公主在一起，她都愿意？
如果是这样，这岂不是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要么她真的像她的年龄一样少不更事，相当天真？要么也来个三十六计中的假痴不癫，再配以当年春秋越王的卧薪尝胆？最后有如蚁决大堤一样从内拱垮灵山？
且不说小姑娘有没有这等聪明才智，去做如此复杂的设计，即便有此谋划，那也太理想了不是？且不说吴氏一门都是绝顶聪慧，就自己这点脑子也能一眼看穿，都能猜得到，灵山吴家一伙焉能看不透？能给那样的机会吗？
现在说追踪灵山一伙也好，追踪半人半畜也罢，核心还不是为了小郡主兰子？她的心思都吃不透，那还有谁能说得清楚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然而老天却还嫌云足不够缠人似的，更是生出了羁绊。下大雨了，狂风暴雨，才走几里地，就撵着屁股追来了。劈头盖脸，别说走路，就连睁一个眼都很困难。云足自恃武功不差，尤其扛打，这点风雨算什么，可没走几步就栽沟里了。还不是眼都睁不开，别说东南西北，就连脚下高低也找不着了。
好歹跑出半里地，前面有个破庙，一头扎了进去。外边大雨，里面小雨，但至少没有野地里那么狼狈了，只是破屋子在风中有点吃不住劲，飘飘摇摇，嘁哩喀嚓，不仅门窗乱撞，就连顶梁也在乱晃，看着随时会塌的样子，让人不免又多份担心。罗璧只能多个心眼，尽量靠门点，随时准备逃窜。
最狼狈的还数云足，罗璧一身水，他却还多一身泥，好在他有点大大咧咧，对于屋宇的飘摇浑不在意，反倒为这一场雨不知会耽搁多少行程担忧起来。虽然进了屋子，却一刻也没消停过，一会儿出去试试，总想怂恿罗璧尽早上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觉得有点小了，应该不耽误赶路了，反正已经透湿了，多淋点少淋点差乎不多，要不然，我真担心我俩会撵不上他们……”
其实罗璧压根儿就没打算撵上前面的人，在没有搞清兰子到底想干什么之前，最好还就这么若即若离地维持着，这样进可救，退可逃，关键还得回去能给公主报信，自己的角色一定要定位清楚，尤其在情势没有明朗之际。
不过一听那个撵字，眼前一亮。本愁着下一步不知如何办好，这会儿不正好顺水推舟？
“我说云足师父，我知道你追兰子姑娘，是急于想知道你师兄云心的下落。这我当然不会拦您。可我也有我的难处，那一人一畜，我也不能一点不操心……”
“阿弥陀佛，道兄的意思是咱们还是各管各的？”
“当然，我有大师作伴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怕耽误了您的大事不是？”
“阿弥陀佛，这样也罢，那就就此别过……”云足本也看不惯罗璧连点雨水都怕的样子，病怏怏的，哪像江湖中人精壮彪悍，更恼他总是拖拖沓沓。
就这样，两人很爽快地分了手。云足也不管雨大雨小，径直拜别出门去了。
罗璧反倒找了块干点的地方坐了会，心里约摸着对方已经走了三五里地，方才钻进雨头里，朝着云足消失的方向不紧不慢而去。不过他心里最大的一个愿望是尽快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最好是集镇，想法买到一件蓑衣。
走了三五里地，来到一个岔路口，一边临河，有几个小码头，泊着十来条船，只是最大的也就那种花船画舫。该是这河道窄小的缘故，若是太子的舰队能进到这里，那就得热闹多了。一边像个市镇，不少房屋，好像店肆，只是雨天打烊得多。沿河一条青石路，有个石牌坊矗着，上镌鲈乡两字。
罗璧见了心里别的一跳，只埋怨自己还是心急了一点。这鲈乡不是华亭的别称吗？莫非这里才是华亭集镇？若是华亭集镇，灵山一行会不会也在此歇脚？
罗璧可没很快就跟灵山一伙照面的打算，他双目一溜，立刻相中了河里面的泊船。赶紧把兜在头上挡雨的衣服扯了扯，一扭身，便向那边慢慢走去。
这会儿风雨不算太小，大多船都下着篷帘，插着闼门，几乎清一色避风躲雨的光景。罗璧想这会儿该是吃鲈鱼的季节，估计这些船都是尝鲜的客人雇来，怕不会有现成的空船等着自己。不过，他已拿定了主意，他应该想办法弄一条船，哪怕杀人越货也是在所不惜，这样后边的事就好办得多了。
此处码头的规模远不如龙山溪口，平江胥口那些地方，只五六十步的石阶，后面大概是船多的时候，临时搭的竹木栈桥。只是今儿雨天，船本就不多，大大小小十来条，有画舫，有花船，都跟秦王氏他们曾经号过的那种差不多。
“客官，您想雇船不是？”当他快转头的时候，忽然从一条长系着的乌篷船里探出一颗头来。
定睛一看，一个小老太，黑得油亮的皮肤，就两颗白眼珠清晰。所谓长系，就是缆绳放得够长，再加之船不大，很容易被人当成那种大船的备用随船。
罗璧心想这等相貌，莫非是个老鸨婆。“哪条船是你家的？”
“就这条，不行吗？”老太也打量着他，又接着说：“你是歇脚，还是过夜……”
罗璧本就想搞条船，都有了明搞不成暗来的打算，一看现成，也就不再挑了。
“歇脚怎么说？过夜怎么说？”
“客官，您先上来再说，我这是家生闺女，不跟人家一样，您先不要嫌弃了……”
罗璧一听，就明白了，看来这是家暗门子，再看那小老太的长相，说不定还是干湿兼做的疍民，估计人不会太多，于是就顺着摇摇晃晃的竹木栈桥走了过去。上得船一看，果然只有三个人，连刚才招呼的小老太，两个老的，那鸭公样的小老头似乎还兼着伙头和艄公，低着个半秃头，顾自忙活着。所谓的家生闺女，看着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呲着一口黄板牙，正对他无声笑着。
“就你们三个？”罗璧有事在身，自是警觉。连看带察，顺便还用耳朵谛听了一圈。
“这船小，三个都养不活！”那老婆子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过客官大可放心，我们这两老不死的也不会矗您眼前。来！客官，秀娟帮着客官更衣……”
其实罗璧早已淋个通透了，只是一时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
“先不急着忙……”他不让老婆子接他的褡裢，摆了摆手。“那些大船都是有主的吗？”
“哟，客官，莫非还嫌弃？”
老婆子当即变了脸，那意思似乎是也不撒泡尿照照，就这德性还挑三拣四？罗璧何尝不知道自己形象猥琐，只是他的意思并不在此。“我是说今儿没人来这号船？”
“客官您要这么问，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了，有过，下雨前，马家最大的画舫被人号走了，一个老爷子，带着一大帮子，有男有女，还有不少个家眷……”
“那老爷子可是道袍打扮？”
“哟，这么说您是……”那老婆子当然听得出门道，反先警惕起来。
“别误会，老妈，我只是路上见过而已，随口问问……”
“其实我也没说什么，客官有问，老婆只要知道，自当必答，要不咋叫待客之道呢？”
“好好，他们还在吗？”
“早走了，说是赶到渎口避风雨去……”
“哪渎口？是不是往震泽湖？”南朝人说渎口，一般都是连着大江湖泊的河口。
“这渎口多了去，我也说不清，大概就那方向吧……”说着，她又突然警惕起来。“你可不是想叫我去撵吧？那不成，这船小，这大风雨，不敢走……”
“没有没有……”罗璧忙说，头连连摇着。“对了，老妈，我这淋了雨了，劳您来点小菜小酒，我就打算租你几天的船，下雨就这避着，雨停了我还想去游震泽湖……”
说着，罗璧从褡裢里摸出一颗小元宝扔在杌几上。老婆子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这话中听，我这乌蓬虽不比画舫楼船，可载您一个人游个震泽还是挺实惠的……”
“好说好说，那就伺候更衣了……”说时，罗璧又摘下佩剑，也搁在了杌几上。
似乎不经意，手脚有点重，发出锵啷一声，还有点突兀，当即把对方三个人吓得一哆嗦。倒是那个秀娟鉴貌辨色，呲着满嘴的大黄牙，先自贴了过来。
“哟，客官，莫非奴家手脚有点慢了，惹您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