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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总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缘故,肖综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除了自己还是自己,除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再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的了。
麻恭老匹夫,仗着六叔的荫头,倚老卖老,说什么女人充其量只是一件衣裳,大丈夫为大事者,在气节方面尚且可以能伸能缩,一件衣裳何苦不能脱弃?
但他错了,也许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能跟一件衣裳相提并论,唯独盼儿不能。他不想过多解释盼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不行就不行,没有一点可以通融。
甄融算是为大业计,他以为盼儿若是真的嫁了姬景,必定得宠,看人家现在痴迷不已的样子,不难想象。真的那样,岂不等于亲自掌了虎纽调兵符?
如果仅是为了复辟大计,并将自己对盼儿的感情暂搁一边,甄融如此设计,自是无可厚非。但是事情却已发生了变化,亡母已告知盼儿,他根本不是前齐废帝肖宝卷的遗腹子,那么所谓的大业本身,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盼儿转告所谓的真相之后,自己竟然没有完全疯掉,真还得感谢老天爷的特别眷顾。
然而关键是真相太多了,反而不敢轻易置信了,又有谁能保证这次亡母没有撒谎呢?虽说鸟之将死,其鸣亦哀,人之将亡,其言亦善,自是不假,可为什么偏偏要在投北受挫,搭上了她的性命之后才说?而事实上她完全有机会提前终止这场去国投敌的闹剧,还能保住她的性命,岂不皆大欢喜?
再说她此次来到南兖,本身肩负朝廷——也就是肖衍的使命,如朕亲临一般劝诫他这位不肖子,总不至于母亲要成心找死,并将亲生儿子逼上绝路而后快?如果真是,那又是什么原因才能驱使她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选择?
莫非她又撒谎了,也许母亲此次亲赴南兖边关,并非是衔命前来规劝自己,而是她本人的逃亡?除了冷淡与无视,实在想象不出肖衍还会用什么方式伤害她。而且秋儿说,实际上肖衍已经准她佛堂常伴,应该算恩遇重再不是?
倘若秋儿没有说谎,秋儿也没有理由说谎,那么母亲的所作所为岂不匪夷所思?
若真这样,那么这位亡母究竟是不是自己真正的生身母亲都值得怀疑了。不难发现,不管哪种真相是真正的真相,都难逃刻意设计的臼窟,无一不带阴谋色彩,世上岂有故意将自己的儿子非要置于阴谋境地而后快的亲生之母?
到底是什么在驱使,能让她不仅置亲子的前途于不顾,就连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然,也有可能搭上性命,是她始料未及。
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谋,而且这个阴谋不光针对自己,应该还有更大的目标才好解释。将他肖综置于绝境,除了他之外谁还会受到最大的伤害?
按照常理推测,当然应该是他这个儿子的生身父母了,母亲先暂且不去说她,如果他真的不是前齐废帝肖宝卷的遗腹子,那就只能是肖衍的皇次子了——这样肖衍对自己的态度,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那正是一个慈父应有的态度,一再迁就容让,除了生父对亲儿,谁还有如此胸襟,如此肚量?
如果有关生父的推测足以成立,那么生母的问题就来了,且不管她一共撒过多少次谎,关键是她为什么要撒谎?而且甄融他们正是随着那些谎言聚集到自己的身边来的,美其名曰辅佐,那么他们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参与多深?
不管是麻恭还是甄融,他们都不可能猜到自己会是这么想的,故而现在最急的并不是立马向姬景借兵,反回南嘉,而是要不动声色地追查,找到真正的真相。
姬景一行早去了,他说他希望在三天之内得到他的答案。
麻恭稍留片刻,劝了一阵,见他久久不肯应允,也已悻然告辞。
甄融则只能默默地伫立一边,弓腰垂首,仿佛一尊还没点亮了的人形灯座。
肖综知道自己为了盼儿,很可能陷入到一个众叛亲离的境地,在所有的人眼里,盼儿充其量只是一个尤物,如果连她也不肯舍弃,他们还敢对他有什么指望?
“甄老师……”
“唔……在……”老太监浑身一震,像是从瞌睡中被惊醒一样。“殿下?”
“盼妹一事,不是我不答应……”肖综顿了片刻,才缓缓地说:“只是想先去晋阳……”
“晋阳?!”
甄融一听,立刻明白了。晋阳还在姬景据守的濮阳更西更北一点,乃是北昭的陪都。北昭虽然定都邺城,但是朝廷早已成了傀儡,实际上由权臣丁欢盘踞的陪都晋阳控制大局。肖宝卷的六弟肖宝夤逃北后,也是投在丁氏门下。
肖综现在提出来要先去晋阳,自然是有先见肖宝夤的意思。
甄融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过来。看来这位皇子并不是不可以舍弃他的小情人,而是不想重蹈当年东吴孙权的覆辙,那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莫非他是想先到晋阳,然后再亲自听听他那位还没谋面的六叔的意见?当然更为理想的是,最好让姬景上晋阳去求婚,那样等于昭告天下,姬肖已经联姻,从而绑在了一架战车之上,姬景就是要耍滑头,也得前后上下好好想一想了。
再说在此仓忙之中许婚,也未免显得此间太掉价了。一念及此,甄融倒不得不佩服肖综的心思缜密,看来自己真的老了,这本该是自己要先想到的。
“殿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该让姬公到晋阳去提亲?”
“尽管这次麻某是代表六叔前来,但是我还想亲自听听六叔他老人家的教诲。”肖综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想再惹起任何人的误会。“再说婚姻大事,若是有一个长辈做主,岂不更是名正言顺?毕竟我跟盼妹只是同辈……”
“殿下高见……”甄融笑了,觉得这是来到他身边以来自己所听到的一次最为周全的考虑。本来想着肖综这头迟迟不肯答应,然而姬景那边志在必得,还没开始合作就已别扭,陷入僵持境地,岂不糟糕透顶,哪还能借兵?
既然人有如此考虑,于是他的脑筋也顺势一转,立刻将肖综的意思完善了一下:“要不这样,还是由老奴先去找麻杰,婉转地把殿下的意思告知于他,最后让麻老师去说服姬公,殿下再择日去辞行,如有转机,立刻北上……”
“甄老师所谋甚是,初来乍到,在途许婚,难免急切之嫌……”
肖综停了一下,又说:“加之鄙人阅历尚浅,但怕虑事不周,岂能放着长辈不先请示?”
“不错,六王爷对于北方的情势应该比这里吃得更透,甚至有无联姻必要……”甄融嘴上敷衍,心里却在说,殿下这是在转弯抹角说我呢,算我先前多劝了两句,没有考虑太多。不过盼儿这坎也甭想逃过,晋阳要说该去,但是去与不去分别不大,将来若想反回南嘉,能帮你冲锋陷阵的也只有姬景。
两人虽然想的不完全一样,但也算把如何应付姬景的场面各事确定了下来。
甄融去了,他去找麻杰,肖综既然想先到晋阳,那就先照着他的意思办。也许一下子把盼儿赔出去,他还接受不了,有个缓冲也好,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到第二天,麻杰来了,说是姬景虽然有点不乐意,但还是勉强同意这边的方案。
只是没有人来跟盼儿解释,盼儿想见二哥,也都被甄融挡驾,总是说他精力不济,需要静养。盼儿不信,记得那天姬景来,二哥神色虽然有点尴尬,但也不是大病未愈的模样。若在从前,只怕她一甩手,径直就要冲进去了。
细细究来,自己的心态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怎么说呢?那简直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心态,越是见不着越是想见,仅一帘之隔了,她又突然害怕起来,两腿重得像灌满了水银似的迈不动,仿佛整个人就站在悬崖边上,怎么鼓起勇气也跨不出那一步,所以甄融每次挡她都不费吹灰之力。
近则更是怯,那是多么的矛盾,莫非是因为自己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情?其实她都根本不在乎。莫非反过来怕二哥见了自己更尴尬?她想也不应该啊。她不介意,二哥又何必在意?彼此心心相印,还有什么不能互相包容?
好在她还有一个秋儿相伴,秋儿会像军中的斥候一样不时出去打探消息。秋儿告诉她,姬景提亲的事,殿下正在设法拖宕,他们马上要去更北的晋阳了。
目前委决不下的是该把贵妃娘娘葬在何处,毕竟以她尊贵的身份不能胡乱下葬,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交还南朝最好,只可惜肖综再也回不了南嘉。
最后与其说大家商量,不如说肖综一手拍板。决定要让盼儿代表孝子孝女带着秋儿并让贵立护送灵柩回归南嘉,肖综回不去,不等于盼儿也回不去。
肖综再让甄融去告麻杰的时候,强调盼儿送灵之后还会回来,以免姬景不答应。
好在姬景虽然出身戎狄,但是北昭的官职也当了有些年头,知道人死大如天,中土之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礼仪。再说现在摆明肖综已经骑虎难下,只能求助于自己,故而把他的妹子送来那是早晚的事,也就不必强求于一时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盼儿自然能够理解二哥的苦心了,实际上,他是要让自己远走高飞。盼儿虽然痴迷无邪,但也不等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蛋。二哥为她想,她又何尝不能替他想呢?只要先破了眼下的尴尬,将来应该还有办法。
唯一的遗憾,就是又要远离二哥了,不过,总是比嫁给那个戎狄粗蛮的好。
好在临行的时候,她终算又见到了二哥。
甄融把她引进了客帐,随即转身离去。
二哥正在帐中等她,案头上放着一套新裁的丧服,他指了指,见她有点惊奇,便说:“走之前,换上吧,这是一套齐衰,原来的那套斩衰就丢了吧……”
盼儿心想前番为了自己该穿哪种丧服,齐衰还是斩衰,二哥还跟王妃闹了一场不愉快,怎么现在又换回来了呢?再一看二哥好像也换过了:“为什么?”
“父在母孝不该太重?”肖综声气低沉地说,听起来有一点勉强。
“父在?”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上次就因为二哥责骂王妃,秋儿已经给自己悄悄讲过这丧礼的规范了,知道如果父亲健在,那么母丧就不能服太重,需减一等,不服斩衰,当然就是齐衰,只是他们的父亲究竟该算何在?
“既然要回去,你就不必再跟二哥一样同仇敌忾了,他若见你极孝至重,说不定还会迁怒,这样对谁都不好,如果有机会,你不妨告诉他,我服的也是齐衰……”
盼儿一听,心中猛然一痛。心说这不等于二哥在懊悔了吗?只是二哥现在骑虎难下,没法回头了不是?同时又想,既然肖衍——假如真是他们的父皇——已经原谅过二哥那么多回,不知还能不能再增加一回?让二哥回去?
一时间,盼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肩上的重担,也许二哥早生悔意,只是难于启齿。然而不管怎么说,只要能让他们父子两个重归于好,总要一试。当然这中人,最合适的莫过于已故的贵妃娘娘,现在看来,只有自己试一试了。
说到底,她最不愿意的就是二哥造反,只是二哥原来一意孤行,自己也没资格阻拦。现在二哥既生退意,那么不管有多困难,她一定要帮二哥达成心愿。
“二哥放心,盼儿一定不会辜负二哥……”
说罢,她立刻上前去换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