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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太纠结了，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本来使命在身，又是综哥亲口嘱托，也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重任在肩，自是不敢有所差池。她已经向她的综哥发过誓了，哪怕小命不要也不放弃。
问题是半路上得到的消息实在诱人，直扣心弦，让她逼着自己不想分心也不行。
听说皇上下旨，组成舰队，太子挂帅，出征海外，而且嫡大公主肖玉姚奉旨随军。
盼儿再笨，听到肖玉姚这三个字还能再不明白？这不正是自己好不容易从二哥嘴里掏出来再偷偷传给罗璧的消息吗？看来大家伙真要去救兰子唻。
要不是二哥的嘱托在身，她真想立马去追皇家舰队，赶快加入。且不说又能见到兰子，哪怕是跟芳儿还有木子他们厮混在一起也比跟群道士强多了。罗璧说过，肖玉姚已把芳儿她们收归麾下，不知她们会不会跟着一起去？
虽然纠结，但还是有一点让她庆幸，多亏认识兰子在后，要不然跟二哥他们一起长大，更不知道会有多么纠结。说实话假如不是二哥亲嘱，真想甩手就走。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结识兰子之后，有时候就免不了要拿她与二哥权衡。
尤其是明显感到二哥对当朝生了异心之后，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二哥了。特别是那天他说出了那对簪子的秘密，只觉得她原来的一切经历简直就是一个骗局，其中包括虽是养母却被视作娘亲的吴贵妃，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当然也包括她无时不刻不想为之献身的二哥，每一个人不在欺骗她。
若从能够记事的年头起算，也有十数年了。她记得二哥从没用妹妹这个称呼叫过她，也许这正是他想刻意回避的。可她也乐意，在二哥的身边她什么角色都愿担纲，唯独妹妹二字她深恶痛绝，没想到一下子居然还是一父同胞。
老天爷真是捉弄人，要不是二哥不能亲自前往郭家山，她真希望二哥能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换句话说，哪怕就是永生永世欺骗她，也许比这要好得多。
从前那些相依相拥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似乎都是一种罪恶。可佛陀不说人的一生不是作孽就是赎罪吗？再说不知者无罪，为什么人就不可以一世糊涂呢？
现在算什么？哥哥说，那儿躺着一个人，人说是咱们的亲爹，可哥哥我不敢轻易置信，但又不能亲验身证，妹妹你去吧，事关重大，哥哥只能拜托你了。
同父异母，曾有一个共同的父亲，肖宝卷，现在正躺在标有东昏侯名讳的墓中。二哥还不敢轻易相信，曾想密赴墓园，准备开棺验证，可惜功亏一篑，太子奉旨拦阻，没能成功。二哥不想放弃，而他早在大内密探的监视之下，再也不能亲往，所以这个滴血认亲的重任只能落在她这个胞妹身上。
盼儿在自己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二哥的交代，而且试着不同的角度。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谎言，希望找到里面的破绽，要么只是一个梦魇，醒来也就没事，一切都回归从前，二哥还是原来的二哥，她还是原来的她。
不可救药的是，连她自己也信了，只有这样，自己从前的一切才有一个圆满的解说。什么宫中老人的遗孤，多么不堪一击的谎言，宫中的女人无数，可是男人，除了皇上就是太监，太监不能生育，天下谁人不知？然而以自己的这点年龄，不管吴贵妃她们有无增减，不是前朝废帝，就是当今皇上，她的父亲还能再是谁？再说若非这点玄妙，别人能够容留她在宫中长大吗？
若是当今皇上的龙种，那自己便是当仁不让的公主喽，可现在明摆着是寄人篱下，哪有一点公主的名分与待遇？这不用别人来提醒，她也该有自知之明。
所以这一切都该是事实，不管她愿意不愿意，都只能乖乖地接受。
那天过了临川府城之后，告别二哥，她就跟着贵立上岸，还有两个道童，一行四人，二骑一车，顺着陆路走，秘密潜往建康，目标郭家山前朝陵园。
三个道人与一个少女同行，自然容易引人注目。开始只能让盼儿躲在车篷里，可嫌闷，老是探头探脑。容貌本是美妍，不等她看到热闹，热闹自先找了上来。有几回都弄得贵立十分尴尬，差点被人当成了专拐良家女子的妖道。
可是盼儿的身份又搁在那儿，贵立自己不敢严加约束。没辙，贵立便让自己打扮成一个走方郎中，两个道童好弄，换去道袍便是药童，而盼儿也只能委屈一下，装成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徒弟，脸上还得用泥水稍微抹上些许。
盼儿不以为忤，至少她再也不用猫在车篷里受活罪了。
快到郭家山的时候，贵立才告诉她，其实上次跟肖综他们来，根本就没挨近陵园。显然朝廷早就得到了讯儿，太子几乎是以逸待劳，就在山前候着了。
虽说现在肖综一行已回南兖任上，然就因为他想盗掘，闹得一时满城风雨，所以本朝太常卿让皇家陵监抽调几个人过来临时看着，以免再闹点风波。
贵立早有估计，决定先去郭家山打探一下。这一会儿，盼儿才看出贵立的老到来。原来这走方郎中的身份，不仅方便街市行走，旷野之上也不惹人起疑。
虽说盼儿已经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但是二哥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的经过。倒是贵立一路上跟她唠了不少，渐渐地她明白了，原来他在怀疑二哥身边有无内贼。
依照贵立的分析，肖综从任上潜回建康，想搞滴血认亲，只是极少几个人知道的秘密。怎么会让朝廷掌握得如此清楚，拿捏得恰到好处，堵截一个正着？
贵立虽然还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肖综本人跟前还未提，但他知道盼儿即便不是肖综的胞妹，肯定也不会出卖她的二哥。再说她从小就守在人的身边，不说形影不离，至少也算长相厮守，应该对肖综的身边人最熟悉不过。
所以他决定先跟她商量，虽然内贼属于王府的家务事，可自己毕竟已奉了师命参与进来，自是不敢轻易涉险，明知道前面是陷阱还一个劲儿往里钻？
盼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说贵立的怀疑不无道理，但还是有点将信将疑。
虽然她对宫廷政治的一套从不往心里去，但是也多少听说过一点个中窍要。
所谓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毕竟她也是在宫廷之中长大。二哥如此执意，早已不是一般罪过，绝对弥天大罪，一旦惹怒天颜，足以招来最最严厉的惩罚，虽然前番朝廷并没有痛下杀手，但也不等于二哥从此就能安然无事。
那么二哥身边，都应该是他嘴亲近的人，到底是谁如此歹毒，想置二哥于死地？
按照贵立的分析，虽然他没通过肖综核实，但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不会超过十个，就算连早先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自己也算在内，也就六七个人。
二哥自己算一个，甄融甄老师也算一个。
二哥曾上灵山请教，那么外公外婆——没想到二哥一旦袒露自己的身世，一下子就多了不少亲人——也算上，还有身边这位第一个明确提出质疑的道长贵立，听贵立真人说，恐怕连二哥的随身武官常飓也不会知晓得太多。
贵立首先可以排除，若非师命在先，绝不可能卷到这场漩涡中来，加之首发质疑，总不至于引火烧身？除非此人已经坏到极点，贼喊捉贼都能坦然自若。
甄老师也不可能，他虽然反对二哥大事滴血认亲，但显然也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一心要辅佐二哥夺回大统，自然不敢随随便便让二哥轻易犯险。
外公吴渊岳也不可能，肖衍虽说算是他的乘龙快婿，可肖综到底是他的嫡亲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二哥的身上直接淌着外公的血，亲疏又有分别。若是二哥真的登基称朕，那么外公便是天子第一号的外戚，这还用多说？
外公不会，外婆甘琳更不可能。贵立的说法，师娘向来只以师父的意志为意志。
另外有可能的则是吴贵妃和自己的师父，也许二哥肖综会跟亲娘多有商酌。再说所谓爱子莫如母，哪有亲娘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的道理？
至于师父，直如吴贵妃的影子，甚至怀疑她们两个是不是也有血缘关系，反正以她的角度观察，总觉得吴贵妃跟自己的师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不过话说回来，吴贵妃应该更了解她的师父，不然不会让人久留身边。
还有一位，盼儿不敢肯定，贵立也觉得不太可能，那就是二哥的正配王妃。
说句不好听的话，寻常百姓还讲究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妃既然嫁了二哥，自然也应该懂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总不该放着未来的皇后不当只做个谁都可能唾弃的奸细？人家毕竟官宦之后，能连自己这点见识也没？
思前想后，都没可能，那么会不会是那些贴身侍仆之中出了问题，或许有人早被收买，都说汪溥手中掌握着一张足以篦梳天下的大网。肖综虽然对自己侍从一再甄别，却也难保没有人家的暗桩，或者打算投名状的人潜藏。
愈是确定不了，盼儿愈是紧张。贵立说的不错，他们几个纵然再次堕入陷阱，即便赔上小命，也算不得大事，背后的人若被牵扯进来，那才是得不偿失。
靠近郭家山，贵立没有直上陵园，而是在山外先找了一个村落，一边支摊，吆喝，揽活，一边找人打听有没药材可收，看上去还真像一个地道的野郎中。
也有老者饶舌，说些山里的出产，只要跟药沾点边的，贵立总是显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就连一边冷眼看着的盼儿也不免暗笑，心说你倒也装啥像啥。
这个当儿，两个道童依旧扮成药童，也把陵园的四面都走了一遭。药童发现并没有增加特别的把守，只是多了几个园丁，像是别处不要的老弱病残。
前朝皇陵没人打理，本已荒芜，那些园丁也不干活，只是在那儿烧烧吃吃，吃吃睡睡。道童试探着挨近，人家也不特别警惕，只是关照不让里面去。
支了两天摊，问病求药的渐渐少了。道童也打探得差不多了，就决定趁夜行动。
他们原本歇在一户农家，主人是一对上了年岁的夫妇，无儿无女，顺便也给他们供饭。然而贵立还是不放心，但怕晚上惊动了他们，于是就在老人的碗里下了点蒙汗药，反正这玩意儿有效无害，无非是让人家睡得沉一点。
晚饭吃了一半，就听厨下没了动静，跑去一看，只见两个老人已经躺倒在地，呼呼大睡。而旁边一张杌桌，两碗饭还没吃干净，看来这药量下大了。
贵立和盼儿去的厨下，回到客堂，却见两个道童也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贵立心里纳闷，心说我这药明明是下在那对老夫妇碗里的，怎么会连道童……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只觉得头一晕，身子便软倒下去，一点劲也使不上来。
“盼儿？！”
就在磕眼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跟在身后的盼儿，心说莫非又是这妮子胡闹？
他赶紧去咬自己的舌头，只要能出点血，蒙汗药的药性一般都能扛一阵儿。可惜还没薅住舌头，身子却被重重一击，凭着最后一点感觉，像是盼儿跌倒在自己的身上。
待到屋里尘埃落定，一群人摸黑进了客堂，有人捻亮了油盏子，开始查看。
堂屋一张饭桌，旁边躺着一女三男四个，厨下一张杌桌，主人夫妇也左右横陈。听到有人进来，那老头的眼帘翕动了一下，随之闭上，但还是被人发觉了。
“见了老子还装？”来人踢了他一脚，那老头赶忙拉着老伴翻身坐起。
客堂里，盼儿其实也没彻底不省人事，这阵有心事，她饭吃得少，所以药性不重，手脚虽是无力，头里也是晕晕乎乎，但是眼珠子微微转动还是行。
等到看清领头之人，她心里顿时明白了。
只见这群不速之客里以一个枯瘦的老头为尊，大家簇拥着，正是宫中老太监八公公。
看来贵立真人猜得不错，二哥身边真有朝廷的奸细。而且她也没有二哥的待遇。二哥擅闯，还有太子奉旨前来挡驾，而自己只能落在一个老太监手的手里了。
“都带走吧！”肯定是八公公，那嘶哑的声音她在宫里就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