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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淫雨,连着三天,雨过天晴,再也不见一缕烟气蒸腾,岛上的火该是彻底灭了。
连头搭脑,烧了六天五夜,就连山包外面的草丛灌木也所剩无几,不再见到郁郁葱葱,再也不会给人那种上着墨釉的青色扣碗的想象,却像只扣锅。
家里大灶上的大锅,长年累月叫柴火熏烤,揭下来自有一层层厚厚的灰烬。时间一久,便会影响锅底受热,于是吴妈就会叫两个壮汉帮她揭下来,反扣在地,然后用铁铲刮干净。铲下来的黑灰如同灰堆,谁一不小心踩上去,能把整个脚脖子都陷进去。然而现在这山包的景象,真像那种待铲的大锅。
唯一不同的是,到处可以看到蛇虫的尸身,一准是它们热得不行往外爬,可是无情的火焰并没有让它们如意逃脱。那几日,舟寨已经扎在几里之外,她坐在空旷的甲板上,都能感到如炙的热浪,也正难为这些小虫细虺了。
唯一感到惊奇的是,众多的虫虺尸身里,倒是没有发现那些稍微大一点鼍龙以及蟒蛇,还有猴子的身影,罗璧说云心带走了岛上不少生灵,莫非那些也算?
不过,她实在不愿去想那个假模假样,总让人看不透的大和尚,说他是得道高僧,行踪却又那么鬼鬼祟祟,说他是淫秽贼秃,好像还常正气直冒。总出现在意想不到的时间,或者场合,所作所为令人匪夷所思,正邪莫辨。
罗璧说他可能会去东海那头的亶洲,莫非他也牵挂着那个冤家,趁这机会找他去了?
一想到赵瑾,她的心头又黯然了许多。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小乐是个好姑娘,能有这样的姑娘陪伴终身,那是他的福分,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剩遥祝。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了无生趣。不错,到这一会儿,自己的身世也就没有必要再探究了。
她是当朝嫡大公主的亲生女儿,南国今上是她的外公,这看来一点也不会假了。
可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跟着生母回建康,去享受一个郡主应有的荣华富贵?
然后呢?
然后就是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说自己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甚至还有更为不堪的说法,譬如生母是生父的亲侄女,生父是生母的亲叔叔,等等诸如此类?
说实话,她已经感受到了生母的诚心,为了弥补自己的罪愆,她愿意为这个女儿做任何的事。那天对方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感觉到了。
也曾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也心软过,也曾努力说服自己,生母纵然错了,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能有如此的忏悔,自己也就不必再苛求什么了。
可只要一想到养母一家的遭际,她的心却再也软不下来,她反过来又是这样告诫自己,不能过于软弱,否则天理不公,有罪的人就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的父母有罪,利用她的父母的人同样也有罪,他们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前几天,面对着岛上的熊熊大火,她心里同样有一把火在燃烧。
严格地说,她是在做一个选择,是跟他们回去,还是留下?
吴晁晖曾跟自己说,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座皇宫。当时只觉得她很滑稽,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也许这儿就是自己的栖身之地,假如每个人在自己的心中都是自己的帝王的话,那么确实需要一座皇宫,这里便是她的皇宫了。
如果她将来有能力为养母一家讨回公道,那么这里便是自己的出发之地,如果实在无能为力,那也是自己的归宿之地。青灯黄卷,布衣素食已足矣
有趣的是此地原本的主人吴晁晖曾要自己接她衣钵,看来也算是一种宿命,只可惜前几日自己还断然拒绝了人家,现在看来,实际上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但不会为自己的拒绝而后悔,就如同不愿回到彼岸被人嘲笑一样,她更恨被人利用。那只扳指,固然能让武功超凡出尘,可她不愿因之而甘当傀儡。
雨过了,火灭了,也许就该会岛上了。也不知道这场大火究竟把岛上毁得怎么样。不过,若是只想结庵独处,总能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譬如那些山洞。
孤身只影,踽踽独行。一脚下去,白色的沙滩上还能汪出水来,这场雨也算是下透了。再也不是原来大火连天,几里之外的海上都能感到热焰逼人。
含水丰富的沙滩,踩在上面有种别样的凝滞,咕叽咕叽,仿佛能黏住人的鞋底。尽管这种声音有点不合此时的心境,但是兰子并不反感,至少它能提示后面有没有人蹑踪而来,这两天芳儿一直想跟着她,可她有点不愿意。
她已经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但是不一定也能适合别人。
这倒不是说她们主仆之间的关系有了什么重大的危机,但是要说一点隔阂也没有,那也是瞎话。毕竟有些日子不见,再加上这期间自己的经历又不能为人理解,自己也懒得解释,从前那种无所不谈的氛围,自是找不到了。
细细想来,最大的纠结莫过于芳儿很在意目前的生活,哪怕是为她好也不应该再蛊惑她了。毕竟芳儿内心最需要的那种未来,自己显然已经给不了了。
神差鬼使,没想到竟然芳儿先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嫡大公主,也没想到生母竟会如此地喜欢她——芳儿说这是爱屋及乌,她心里却是有一点不以为然。
芳儿本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虽然性子有点急,但总的来说还是心地纯善,忠贞无邪,属于那种讨人喜欢的姑娘,容易贴心靠肉,有人要不喜欢才是怪事。
生母封她为永兴公主府内侍尚宫,现在上上下下都称她覃尚宫,估计这个覃字也是她借用龙山梢覃府的那个托姓而来,无意之中也说明她不是一个忘本之人。
只是尚宫这个称呼在兰子听来实在有点别扭,按照道理,她该为芳儿高兴才是——这对一个丫鬟出身的人来说,不啻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只是兰子觉得有人正是用着这个官衔把自己最好的闺蜜夺走了,只还给她一个已经荣晋为宫廷女官的旧识,虽然芳儿对自己的态度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自己不知为什么总是听不得那个尚宫二字,尤其当芳儿话里透话老想劝解并且撮合她和母亲之间关系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难以抑制。
有时候,兰子也在埋怨自己,是不是过于挑剔了?这对芳儿他们毕竟不公平。可又劝阻不了自己,以她的脾气,似乎应该在生母和养母之间做一个选择,否则自己就会沦落到忘恩负义,趋利奉势的地步,而芳儿则不需要那种负担。
问题是太过热心,动辄就像往她关心的方面去,仿佛晚一天撮合她们母女,便是她的罪过。开始兰子还认作是她的老毛病急性子,渐渐地也就避着她了。
走了一阵,兰子虽然从没回头,却一直不忘在谛听,确定了芳儿这次没有跟来。
今天早起,雨都停了。听到外面十分热闹,又是爆竹,又是呐喊,到了甲板上一看,只见旗舰那边旌旗招展,兵士列队,像是在搞什么盛大的庆典。
兰子在后甲板上独自坐了一会,忽然觉得不对,暗忖会不会是他们准备班师了?要说这修罗岛已然毁灭,如此大放排场,不正是大军开拔的征兆吗?
若真大军开拔,难道自己就这么老老实实跟着人家回去?
不行,不能跟他们回去,既然需要一个选择,何不就此开始?
再说早先吴晁晖故意磨难自己的那种日子都熬过来了,相信自己能从这儿重新开始。
一念及此,她便自己到座舰后梢解了一条舢板,谁也不打招呼,径直划向岛上。
她知道芳儿在楼层甲板上看着她,幸好她没有跟来。她本已想好了一大堆的话如何回绝,真看到人家没跟来,心里又不免有点失落,难道自己真把唯一的闺蜜撵走了?是她已经感到了自己的冷漠,还是先跑去请示公主了?
兰子往前快步走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调适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要去找那个曾被伪装起来的洞口,不知这一场大火是不是也把它烧得暴露了?
没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巨大的洞穴,下面还有一条人工挖出的水道,把如帽檐一般环岛的沙滩给生生地截断了,一时之间让人不禁错愕。
不过也就一瞬之间,她就反应过来了。这该是原来伪装过的那条直通溶洞的水道吧?这不,水道里,海面上,还漂散着一些断木残片,显然那就是覆盖在洞口水道之上的伪装,还有原本栽种在筏子上的树丛也都浮在水里。
兰子一下子都有点后悔了,直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头,那样就应该把刚才撑来的舢板也划过来了,这样就能顺着这一条秘密水道进入岛内。
她记得在这条密道的两边崖壁上不少洞窟,里面住着土人,还有瑾儿一类的不少猴子,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是不是也都在大火之前逃离了?
对了,那只瑾儿呢?它也逃了吗?真的幸免于难?
想到瑾儿,又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家伙,曾几何时,自己孤寂一个的时候,可谓亦师亦友。可是后来,总是助纣为虐,也不知道它心里还有没有自己?
想到这里,兰子禁不住噗嚇笑了,心说自己怎么会跟一个畜生去斤斤计较?
她一边在自说自话地想,一边在踅摸这如何渡过这条水道,毕竟这里能过大船,也有好几丈宽。现在没了扳指,提升不了功力,估计是纵不过去了。
现在这条水道横亘在眼前,倒是叫人进退两难。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到山谷,是在那个半山腰的洞口,现在看地形,似乎还要过去一点,也被这条水道给挡住了去路。当然退回去从另一边饶也不是没可能,只是不想太麻烦了。
还要一个办法,直接爬坡上山,可是山上都是黑乎乎的草木灰烬,只怕还没到山顶,自己整个人就肯定已被蹭得面目全非了,这还真不合目前的处境。
毕竟庞大的水师还没有开拔,自己还没真正进到独处的日子,说不定生母他们还会找来,免不了还有一番劝阻之举,先把自己弄得太狼狈毕竟不好。
兰子看到有几棵烧残了的椰树主干漂浮在水道中间,便找了了一根残枝,想把它们扒拉过来,看看能不能当成一个独木筏,这样也许就能划着进岛了。
“哼!这里果然是条秘密水道,娘!外面就是海了……”
兰子正在扒拉着,忽听洞子里传出来声音,还是女声,只是不太熟悉。
然而没等那人说完,一根也被当做独木筏的椰树残干已经从洞里快速划了出来。
兰子一看,傻了。
独木筏上,两个中土装束的女人,严格地说,都是道姑打扮。前面一个年青一点的,那张脸正是太熟悉了,分明是已故的吴尚宫换了一身装束而已。
“你是谁?!”独木筏上的青年道姑也突然发现了兰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几乎同时,独木筏上后半截的那个已经发动了,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身法——马超龙雀,根本没等兰子反应过来,就已纵身到了身边,拿住了她的大穴。
“旻晖,莫非你连为娘的这点眼神也没了?”
拿住兰子的是个老道姑,只听她冷声说道,一双皱得变成三角形的眼睛斜睨着。
“要说也真是,越看越像公主师妹……”年青的也是马超龙雀,纵身上岸。
一看年青道姑的长相,再听她俩的对话,兰子一下子明白了:真是冤家路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