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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哥……”
“我在我在,小乐,你闻到了吗?”他赶紧把脸俯了下去,好让她闻得到自己的气息。
只见她的鼻翼在轻轻地翕动,显然已经在用力嗅着:“唔……”
到今天为止,小乐已经不准他离开一步了。烧倒是已经不烧了,问题是神智越来越差。看似醒着,却总是闭着眼睛。要么闻到他的气息,要么干脆抓着他的手,否则一刻也不会消停。
他还有六个人需要照顾,小乐若是清醒着,也会让他把其他的人照顾好的。三个丫鬟,三个太监倒下了,情况虽然还没到小乐这样严重,但都爬不起来了。现在只剩下他,赵路,还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太监尚能支撑。
这倒要感谢老父亲了,要不是他要把赵路塞来,兴许情形比这还要更糟糕。剩下的人里就数赵路活泛,生命力也似乎比别人强了不少。现在全指着他摸到的那一点小鱼小虾给大伙儿维持生计,大家才有可能熬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点,赵瑾才觉得此间还有一点希望。
已经在这十二天了,也许他们真的被遗忘了。
情况明显变坏,是从第九天开始。
本来一连七天大风大雨,谁都在盼个大好天。要不然,不光身上长毛,连心里都要长出毛了。
没想到大好天来了,黑白无常也跟着到了。
七天头上,微风微雨,在小乐的坚持下,那天成了他们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一天。小乐似乎已对自己的生命不抱任何希望,只是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当他们两个难分彼此的时候,太阳突然很应景地出现了。
那么鲜亮。那么温馨。
小乐笑了。小乐哭了。她是那么兴奋,赵瑾根本分不清她究竟是哭还是在笑。泪珠,汗珠,想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她脸上,身上滚落。
她张开双臂,全身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光洁的肌肤上全是雾样的光晕。在那雾样的光晕之中,有无数颗珍珠在闪亮。
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还坐在他的身上,她只知纵情狂欢。直如一个在旷野驰骋的骑手,马儿颠动,她颠动,一刻也不想让自己停下。
那一刻,他的全部身心也是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预感到了不妙。
小乐最后倒在他的胸脯上,一动也不动。过了好长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他把她抱回沙窝,她就再也没有清醒过。如果非要说还有一点知觉的话,那她还能感知得到他究竟有没有离她很远。一旦闻不到他的气息,或者摸不到他的手,她便会呻吟般地叫唤。
连天风雨的时候,大家都在诅咒老天爷。正如没有阳光的时候希冀阳光,然而却不知道海上的死神最喜欢在艳阳下光顾。
首次是淡水,此间淡水的唯一来源就是雨水。潮湿难忍时每个人都在诅咒雨水,却没一个人想到要把它当个宝贝储存起来。
第三个艳阳天不期而至,他们这才发现已经没有可供解渴的水了。
荒滩上倒有不少水塘,但是早被海水渗透,没有一处是真正的淡水。又咸又涩,根本无法入口。这倒不是口味之别,不仅关老大关照,小乐也说过,喝海水等于饮鸩止渴。
假如小乐没有病倒,也许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毕竟她已经在船上生活了一年。比起自己,她似乎更有条理。按理赵瑾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现在的全副心思都在她的身上,无暇旁顾。
唯一充饥解渴的办法,就是去抓小鱼小虾。
然而更没想到,死神是相伴而来的,正如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总是相偕相伴。
黑无常名叫饥渴,白无常则是暑热。
顶着大日头捉鱼捞虾,谁也没想到危险,可先后有六个人倒下了。这里只有赵路曾在田里干过,他知道他们都中暑了。说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淡水供应。
避开中午的日头,赵路他们三个只要走得动,便去浅水里寻摸。附近浅水里所能捞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赵路说它们也怕热,都躲深水里去了。
捞到的东西再少,赵瑾也要坚持平均分配。赵路总会稍稍多给他一些,为了小乐,他也容许了这点自私。乳娘临死之前尚且遭到埋怨,使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迂腐之点。
小乐吃不进东西,他每次都先是把鱼虾挤烂,让汁水慢慢滴入她的嘴巴里。余下来的残渣,才是自己的食物。
他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但愿两人的生命能在差不多的时候停止。也许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们这段缘分。也只有这样,谁也不用更加伤心。
关老大关照过,皮肤松弛,浑身发痒,那就说明人的缺水有点狠了。关键是听说人在渴死之前,往往会先发疯,这让赵瑾多少有点草木皆兵了。
他注意着周围的人,也不忘常常审视自己。虽然还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发疯,但好像都出现了眩晕的征兆。
包括赵路,赵瑾注意到他越来越频繁地掬水浇在自己的脑袋上。很明显,是想借助水的刺激来使自己维持清醒。
扣着的舢板上刻着印痕,一共十三道,表示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了。这也是赵路刻的,他很有心计,真要跟着自己在这里毕命也实在有点太可惜了。然而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如果生命不是这般脆弱,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小乐似乎又睡着了,抓着他的手自己松掉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胖得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了,皮肤已经明显松弛。水汪汪的水没了,也就再也不见汪汪了。早先红扑扑的脸蛋现在就像一只放久了的苹果,两个小酒窝也像两块烂疤一样没了光泽。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直觉得自己原来圆润的胳膊现在比老爹的青筋还多。
他抓着顶上的舢板慢慢站起来,免得一个晕眩摔倒。这会儿摔倒了,可没人会来扶他起来。这七个人还需要他照看,他没工夫摔跟斗。蹲下起不来,起来蹲不下,整个人就仿佛踩在水面上,随时都会失去平衡。
再一次极目眺望,尽管不抱希望,但还是盼着海天尽头能出现一两个黑点。还是什么也没有,只有远处浅水里赵路他们起起伏伏的身影。
小乐的怀疑没错,她比自己更熟悉肖正德。除非他们自己也出事了,毕竟那天他们刚刚离开,风雨就来了。风雨大作的时候,他们正该逆水而上。
不管怎么说,真的该考虑身后的事了。不到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细细想来,真是又可悲又滑稽。充其量自己不过一个舞勺少年,而且素无远大志向。别人只知道自己书读不少,却不知道这个少年总是浅尝辄止。
倒是父亲寄望不少,可那是他老人家的一厢情愿。如果把父亲的寄望也算自己的愿景,倒可以说得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了。最滑稽的是肖正德们竟然把自己看成了卧龙凤雏一类人物,不惜攫而羁之。有意无意,也算将自己送上了绝境。
好在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两只舢板。赵路提议,既然不见船来,不妨利用舢板再努力一下。可是关老大吩咐过轻易不要动用舢板,因为它比人力泅渡的风险小不到哪里。
舢板一到海上往哪儿漂就不是人能把握,一旦漂到大洋中间,那还不等于寻死?再说舢板根本经不起风浪,所以关老大才把它跟直接泅渡划上了等号。再说这些人中暑脱水,躲在沙窝里稍微好点,到舢板上一无遮拦,只能听凭老天爷蹂躏。
在荒滩上等待虽然消极了一点,总算还有一点盼头。若是肖正德他们自己那一去真的已经失事,那么将再也没人知道他们落难在此。
如此去想,自然满腔悲凉。然而却因之而得到一个可心的人儿,心头却又不少宽慰。
说到底他可没小乐那么勇敢,自己是又一次被推着在人生的道路上迈出了一步。小乐不仅自己遂了心愿,也让他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
先前他对男女之事并非一无知晓,只是他有三个心结未解,故而不免拘谨。第一个心结,还是因为他读书较多,虽说心情还算豁达,然而满脑子还是圣贤正统。总觉得男女结合,不论娶妻还是纳妾,都得明媒正娶。现在的做派近乎野合,心底里总不免有点惭愧,也只能用非常时期非常之举来劝解自己了。
第二个心结,乃是出于家庭阴影,胞兄沉湎于酒色而不能自拔,已是无可救药。也许是出于矫枉过正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应以兄长为镜鉴,遇事更须严谨。
第三个心结还是因为兰子,他对小乐的感觉完全不能等同于兰子。尽管肖正德声明尽是娶妾,小乐也没有鸠占鹊巢之心。可在他的心里那个首要的位置,已经永远留给她了。假如说昙花一现的盼儿一不小心撞开了他的心扉,那他真想拥抱的还是兰子。
不管怎么说,事已如此,现在他也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再多的心结,也将成为过去的烟云,连个尘埃也没有。
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人在这里找到一堆白骨。但没人会知道这堆白骨上曾经系留过多少个心结,更不想知道这些心结曾经是什么?
转眼即逝的东西,自己还有在意的必要吗?也许两堆白骨反倒会让后人妒羡,原来这里长眠着一对神仙眷侣。能与自己可心的人同穴而眠,这该是多少有情人的心愿。
最好能再给我一点力气,把另一只舢板也挖出来,再搭一个沙窝。这个沙窝留给其余的人,新的沙窝留给他们两个。
也许这一点事能够拜托给赵路,看他的样子,肯定会比他们活得更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