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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南下的车队,还是以当初自己北上的车队为主,只是添了十几挂车,当然都是废帝废妃以下摩门一干人。只是肖瓒看着,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肖瓒虽然腿上的刀伤未愈,但他仍不喜欢坐车。他甚至觉得有点疼痛对自己未尝不是好事,这大概跟从小就自我苦修,倍加磨砺有关,愈是刺激,愈是能够保持头脑清醒。说一句实在话,这次北上,真有太多的问题需要思考。
胯下现在骑着的事甄融当年为他精心挑选的那匹大白马,据说此马也产自西域,其名贵程度仅次于汗血宝马。前番北来,一看地广域宽,草甸平原,不像南方河道纵横,相对逼仄,便也纵驰过几回,已经领教了它的诸多美处。
记得盼儿为了今后有机会并辔能跟自己相配,还特地央着甄融给她找来了一匹枣红马。她说枣红色深,配上她就更加显得二哥的峻拔了,若是相偕上阵,至少外表上也能给对手一个下马威,一听就让人觉得既可心又可笑。
这也正是自己百般珍惜人家的原因,当个姑娘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系在一个男子身上,真想不到她会把他想象成什么,绝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不过这一会儿,肖瓒无暇回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阢陧,没法不往那头琢磨。
出发前,小乐跪求的一幕,肖瓒也已注意到了,并很奇怪,莫非摩门已生剧变?
本来在废帝废妃到来之前,他已经听甄融介绍过,早已知道摩门的存在,也知道他们新晋了两位门主,还是一对少年夫妇。但是适才上路前的情景实在出人意料,如果那位化名小乐的长乐公主确实是在跪求,而不像优伶演戏那样,那只能说明他们门中又有变化,至少废妃已经占居尊位了不是?
本想问问甄融,可总觉得他似乎也在疏远自己,细细想来,也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事实上是自己早期疏忽了一点,甄融是母亲给他找来的伴当不错,可他更是摩门中人,而且人家自成一系,自己与他的关系不就等于跟摩门的关系?
怪不得甄融请摩门帮忙——譬如让故门主吴晁晖半道劫走肖玉姚的私生女——很是容易,可谓随叫随到,不费吹灰之力,能不怀疑人家早有预谋?
只是摩门首脑由三姨换成了四姨,摩门虽然还该是原来那个摩门,可是首脑更替,总算大事,甄融为什么不再像往常一样及时禀告,难道有啥可瞒?
这是最大的疑点,另外甄融表面上虽没多大的变化,但他招来的那些手下却很可疑,似乎都有一点回避,尤其是常飓常飚兄弟被派走后,自己只觉得是在跟一群陌生人打交道,虽然还是惯常的左簇右拥,却有种路人的隔膜。
如果确定他们已以四姨为尊的话,难道这都是她的意志?那她在怕他什么?
四姨,废妃,或者还是沿用前齐的称谓:潘贵妃,此时此刻她正与废帝坐在那辆驷乘大车上——听说这是摩门晋阳分舵用旧战车改制,尺寸仿照龙辇,只是没有鎏金漆黄,也没有掌扇斧钺,是怕惹动了北昭沿途的地方官。虽然他们手里已有肖宝夤开出的通行文书,但在别人的地盘也不敢招摇。
真如自己跟废帝废妃的关系一样,人家肯认便是,不肯认那就啥也不是。若是讲个排场,车仗全副铺开,北昭要是不认,那么抓个逾制还不是手到擒来?
肖瓒很犹豫,他正想纵马跟上他们的车,热络一点,但心里却又有点不太情愿。
当年母亲在给自己回溯往事的时候,就已告诉他,前朝废帝最宠幸的亡国祸水潘妃,实际上就是他的四姨,母亲最小的妹妹,入宫那年还不到十六岁。她毛遂自荐,甘愿牺牲,只可惜到最后还是受益最多的肖衍辜负了她。
母亲只当她这个四妹早已自杀,说到她时,哀怨中总带着愧疚,好像她也有罪愆难辞。所以他肖瓒也只以为红颜薄命,没想到人家竟还能活着回来。
当甄融收到甄汇的飞鸽传书,说是摩门一众护着前朝废帝废妃将要返回中土,并先来北昭陪都晋阳与一母同胞肖宝夤汇合,再谋大计,他能不兴奋?
母亲临终前对盼儿那番莫名其妙的话,曾让他十分抓狂,尤其是姬景想以盼儿为代价,才肯借兵,更是让他忍不住萌生退意。要不是想着肖宝夤说不定还能倚靠,他真想瞅个机会,逃之夭夭。然后找到盼儿,再找个人烟不至的穷乡僻壤,一起隐姓埋名,耕读相伴,不声不响,就这么打发后半生。
但是终有不甘,听麻恭乃至麻杰的口气,当时还真把肖宝夤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只是没料到肖宝夤会变着法子,不仅不让他直接父子相认,承嫡传统,还处处强调他南国皇子的身份,似乎不把人逼到死胡同里,决不罢休。
要不是当时自己急中生智,不顾一切,只怕到现在都会下不了台。好在最后废帝废妃还是听从了甄氏兄弟的谏劝,愿意跟随自己南下,算是又有了希望。
不管怎么说,即便没有那个遗腹子的名头,他至少还是废妃的外甥不是?摩门门主一位若真由她来担纲,那对他来说,岂不又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
可是肖瓒的感觉,却远不如他的想象那么美好。尤其这次汇合,一同南下,明显感觉得到人家在回避自己,跟当初在驿馆门口迎候的情景可谓有天壤之别。当初废妃看自己,两眼感觉在发光,而这一会儿,眼珠子就没停稳过。莫非那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子认亲,过于鲁莽,吓着人家了?
要说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女子,见不得那等血淋淋的场面?如果真是这样,作为长辈,她完全可以直接指正,干吗要回避呢?莫非她已认为自己的那番举动纯属心智失常,不可理喻,不足为倚?再也没有兴趣跟自己打交道?
若仅这样,那倒可以解释,虽然自己当时十分冲动,看上去已经迷失心智,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肖宝夤咄咄逼人,已经让人无法招架,难道自己还能就此退缩?如果只想求个随遇而安,那么他还有必要跑到晋阳来吗?
杀死唯一的儿子,确实有点不可理喻,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此简单之理,谁能不懂?再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贵妃早就位极人臣,又怎会糊涂?肖瓒相信,经过恁多磨难,贵妃娘娘应该不会再只谙儿女情长了吧?
他已经踅摸了快一个时辰,车队早已出了晋阳城,正向远处的太行山进发。
要是没有太行山,从晋阳到濮阳,那将是一马平川,估计姬景要想在那屯兵,也是不成的了。这座绵延上千里的大山,既成了姬景一军的天然屏障,也成了他们此行的阻隔,必须先找一个可通车驾的陉口,所以行程也将延长。
甄融已经来往不止一次,熟悉路径,从晋阳到濮阳,最合适的陉道是滏口,前番北上,也就是走的这条道。出了晋阳城,往南的官道就修在山脚下,有崩石,有泄洪,路面到处坑坑洼洼,不是积水,就是堆石,只能说比没路的地方略微好一些。如果都是骑马步行,还得小心着不要别了马腿,崴了人脚,车行,尤其是那一挂驷乘大车,就麻烦多了,还得派人在前面清道。
照这样的速度,还得老天帮忙,不刮风,不下雨,估计到滏口也得七八天。
换句话说,他肖瓒还有的是时间捉摸。而真让肖瓒感到犹豫,还是母亲临终前对盼儿说的那番话。他相信盼儿就像相信自己一样,她不可能胡编乱造,甚至不可能多添半个词,少减一个字,更不敢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问题是母亲为什么要出尔反尔,难道她从小就对自己撒谎?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而且早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进退问题。
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毒手,已经昭示了他的决心。有进无退,关键倒是如何进了。
停马在山道旁,看着整个车队从自己的眼前缓缓而过,真有一种高高挂起的感受。除去自己的帷帟,从头到尾都是摩门的人,难道自己不该有所警惕吗?
倘若母亲也曾受惑于他们,只是有苦难言,将错就错,只有到了临死的那一刻才有勇气说出真相,那么,通过盼儿传来的那些话不都可以理解了吗?
如此一念,尽管解释不了所有的不可思议,但也足够让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照此推测,他的母亲不过是人家的一只棋子,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这样一来,格局又有不同,如果人家真是设置了一个骗局,让他母子钻,那么他现在该是琢磨如何脱困,更要琢磨如何报仇,而不该也将错就错了。
何去何从,真是让人委决不下。
虽然现在已是下午,太阳也转到了山的这一边,但是他停身在一个树林前,高大的树荫挡住了阳光,仿佛有股阴气正从树丛里弥漫出来,让人不寒而栗。兼之一身冷汗,他忍不住一夹马肚,驱马走出树影,好让阳光照在身上。
这时候,坐着小乐的那辆单驾篷车正从面前经过。这快到队尾了,原来自己的手下,老张和二虎负责监押,从他马前经过,他们都是诚恐诚惶的样子,只都在假装,就连他们的马踏起步来,也看得出那种传自骑手身上的僵硬。
倒是小乐车上的篷帘撩着,窗帘也撩着,只可惜没能及时拦截到她的目光,但她也肯定注意到这边,当他的目光赶过去,应该是对方的目光正离开,像是接触到了人家的余光。顿时心中不由得一动,自己的处境难道比她好吗?
其实他明确看清的只是小乐的侧影,说实话,她并不漂亮,跟他的盼儿无法相比,甚至都比不上他的正室。圆鼓鼓的脸庞,如果不是让他联想到了肖宏的肥头大耳,倒也不算特别难看,平心而论,多少还带一点娇憨般的可爱。
也许有机会可以找她悄悄一问,说不定还能问到一些甄融不肯透露的东西。
他同样拿不定这种主意,毕竟要跟小乐通气,就得自己先做一个总的选择。
肖瓒不由得再次远眺车队,偌大的随从队伍里,不知还有谁能向着自己?小清子?小澄子?还有那些玉寿宫的旧人?可他们又能帮上一点什么呢?
也许还有自己的元配,可她已经被儿子的夭折彻底打垮了,不知何时能够恢复。
还是长乐公主,她的背后可是富可敌国的临川王府。只可惜自己打小就看不起临川郡王那个守财奴,一篇《钱愚论》早就注定了他与肖宏的关系。没想到若干年后,竟然会可能要跟他的掌珠结盟,可人家还会再信任他吗?
首先单看表面,他并不清楚小乐与摩门到底闹到了什么程度?究竟是小乐有违门规,只受到了一时的惩治,还是正如自己所推想的那样,她的尊位已经被夺,从此打入另册。当然他更希望后者,只有这样才有结盟的可能。
小乐的车过去,后面都是装着辎重行礼的货车了。
大概是注意到自己驻足太久了,甄融已经放马过来:“殿下,您没什么吧?”
肖瓒松开了马缰,迎了上去:“没事,甄老师,只是日头里太热,稍微凉快会……”
甄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都说南边才有秋老虎,看来这北边也不例外……”
“嘿嘿……”肖瓒笑了笑,紧前半个笼头:“娘娘那边还好吧?”
“甄汇照应着呢,老奴只是跟他商量了一下打尖的地方,奴婢看十几里外有座庙……”
“这……还是您老哥俩定吧……”因为北上已经走过一趟,对地形地貌有些记忆,肖瓒只是想着若在庙里歇夜,有没有可能悄悄接触一下肖宏的掌珠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