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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儿傻了，只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上次替二哥去建康郭家山陵园挖墓，中计遭擒，醒来已在玉寿宫，接下来的一切都听秋儿摆布，当然秋儿也是听命于已故的贵妃娘娘。至于自己究竟如何获释，她没想问，也懒得问，就怕再招来贵妃娘娘的责难。虽然自己只是听从二哥的安排，但毕竟也算是自己惹了祸，还不得乖乖听人处置？
现在想来，有一点也是毋容置疑的了，没有圣旨谁敢赦免他们？就像现在……
此番虽然有如梦魇，可一切尚在眼前，就这么简单，人家几乎没加思索就饶恕。能不让人想起贵妃娘娘死前的种种怪异，莫非二哥真是被人蒙骗了？就冲着人家这肚量，二哥似乎也不该一意孤行了，她已经为刚才的鲁莽后悔。
也许二哥还没感觉得到，可她已经感觉到了，这可是毋容置疑的护犊子哪。除了亲生父母，谁还能对儿女如此？至于自己，人家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拄着钢剑，盼儿从地上爬起来，真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感觉，仿佛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那日二哥蹂躏，接着又被贵妃娘娘驱赶，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人生，她终于明白二哥那日看到她被安然无恙地送回来，为什么要那么抓狂了，现在想到那番疯魔还后怕。
那个人真是天下最可怕的对手，正如他刚才每说一句话必先冷笑一声一样，纯粹是一种超然的鄙视。居高临下，他在山巅，你在脚下，你就想抗拒也够不着，比千刀万剐都让人难受，而且让人除了俯首便没更好的选择了。
她是一个弱女子，本就无所谓，要不是二哥，她才不会加入进来，输就输了，可二哥想都不用想，愈是这样，只怕愈难接受，哪怎么有可能劝阻呢？
可也无从选择，只能乖乖地去找二哥。即便不算这一次受到饶恕的代价，她也必须尽快回到二哥的身边。贵立真人说的没错，她要是真的不再北上，姬景必定会对二哥不利。所以她没选择，即便要死，也只能跟二哥死在一起。
既然没了选择，心里也就趋于平静。想起罗璧的嘱托，便出了道观大门，径直往山上走去。不管能不能找到兰子，她想再尽一次力，权当算个诀别。
这灵山的各种建筑都是依着山势建造，到了这第三峰道观的后院，站在屋前台阶上，前院乃至上山道上的大多风景就能尽收眼底，自然也能看见盼儿的身影。
肖衍并没有站在门前台阶上，而是在一扇窗前，这是偏厢的窗户，它跟台阶外沿平齐，视野要比台阶上还开阔，除了窗框，几乎没有树荫山石遮挡。
“她该是谁的孩子？”
盼儿从小在皇宫中长大，肖衍不可能一点也不认识。假如只是肖衍的本尊在做主，也许早就搞清了。只是操控着肖衍全部身心的郑艾对后宫的那些琐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对盼儿的了解还不如对一个熟悉的宫女或者太监。
“不是晁晖，就是昜晖……”虽然掌控着天下最大的特情系统，但汪溥也没搞清楚盼儿真正的来头。按时间推算，她很有可能就是前朝废帝废妃的孽种。既然他们连她的父母都饶过了，那自然也不会对她的存在再计较了。
不过汪溥也曾想过，夏峦操控的吴晁晖后来也失联了，她也不是不能生孩子。按照长相，就说她是吴贵妃的孩子也不过分，毕竟从她的脸上依稀能看到吴氏姐妹的容颜特点。只是吴昘晖不可能，敬事房对皇上的起居都有记录。
“再也查不清了？”肖衍略微不满地问，忽然觉得汪溥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知。
“那还是在我们的人打进去之前，对此谁都讳莫如深……”汪溥也很委屈，作为一个后世科学家，寄居在他体内的扈莱焉能不知情报信息的重要？只是原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奇能异士这一方面了，他们两个都认为，一旦拥他们带来的那种扳指，只要有所表现，必将会被民间认作奇能异士。
说白了，以前侦搜的重点不都集中在寻找那两个失踪者了吗？若要真做到后世明朝诸皇的那种特务统治水平，那光靠八公公他们这点大内高手远远不够……
肖衍紧挨着窗户站着，汪溥稍后一点，他们的视线都盯着盼儿上山的方向。这时候室内也就他们一主一仆两个，再也没其他人在，身后的门也紧紧关着。
山道上，这会儿也就盼儿一个人，她的身影一会儿没进树荫里，一会儿又露出来。肖衍看着，又不吭声，像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追寻盼儿的身影上了。
“……要说肖综，只怕您也是仁至义尽了……”汪溥有点忍不住，又开腔了。这口吻很中性，介于同事与君臣两种截然不同的关系间，常常用于劝告。
肖衍像是没听明白似的，回望他一阵。“……不错，朕……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肖综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仅仅是因为没立他当太子？你怎么看？”
“在他身边都是摩门的人……”汪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说。他对肖综身边那些人不是毫无掌握，甚至清楚肖综去国北投就是摩门一手安排。
种种迹象表明，摩门很可能正在酝酿一个前所未有的动作，准备联合北昭，借兵南犯。毋容置疑，摩门完全听命于夏峦寄居其中的吴晁晖，蹊跷的是，吴晁晖居然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么她那么足以指挥摩门的扳指又去哪儿了？
据太子奏报，肖玉姚的那位弃女曾经拥有匪夷所思的武功，当然，这最好的解释自然是那枚扳指了。只是又有奏报说，实际上兰子的武功稀松平常，就连乃母肖玉姚的那点水平也差点。这就奇怪了，假如两份奏报都不错的话，那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还是夏峦很有心计，教小姑娘学会了掩饰？
不管怎么说，找到小姑娘这是必须，毕竟牵涉到那只扳指，不管它是不是足以号召摩门，至少它所具备的那些特殊功能，就不能随随便便交付给别人。
二十年前，发现肖衍帐下邵德生有点可疑，结果让吴晁晖去查，最后的结果竟是不了了之。虽然那时候还没料想到夏峦会背离他们而去，但教训不能一点也不汲取，这也是他们君臣两个为什么急于要出来找到兰子的缘故。
今早一到灵山码头，就有眼线来报。他们要找的小姑娘还没有离开此地，相反昨儿半夜他们就已潜入灵山，先是一猴一少年，然后才是那个姑娘，看样子小姑娘是去撵人。到这一会儿，也不见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下山。
肖衍但怕有变，稍微歇了一下就上山来了。只是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盼儿盯梢尾随，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就连行刺的可能也预计到了。
也只怪这郑艾掌控的肖衍一直当着皇帝，养尊处优，除了早先马上统军，从没显现过什么江湖功夫。那盼儿见肖衍一个人在，都未曾想会不会就是个圈套，只凭一时冲动，以为捡了个大漏，哪想到能跟肖衍过招的这世上本没几个。
当然，这一切自然还得归功于那种神奇的扳指。
见到盼儿，肖衍能不想到肖综？只是无论肖衍本尊，还是寄居在他躯壳中的郑艾，到现在还都闹不明白，这肖综只聪敏不输任何同龄人，怎么还会被人如此策反？
说实话，当年在立太子的时候，无论是肖衍，还是郑艾，内心都有一番挣扎。肖统和肖综，都继承了乃父的优点，一色聪明睿智，一色才情洋溢，唯一的区别只是性格略微不同，一个是仁义宽厚略失于柔弱，一个精明强干稍见点狠厉。如果守成，似该取仁义宽厚，如果开拓，自当是精明强干。
而且肖综的那种狠厉，肖衍也并不觉得不能接受，毕竟这孩子出生没足月，有些闲言闲语与生俱来，自然要让他的童年蒙上阴影，多点戾气也就情有可原不是？再说带点阴狠，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也不一定就是不好的品行。
故而当时按照郑艾的想法，认为肖统更适合做学问，而肖综则应该承继大统。可臣工们的意见大多是立长，扈莱劝她说我们只是过客，不能反客为主。再说史籍上也记着这太子不会长寿，光这肖衍差不多有五十年的运祚。
如果把史籍当作脚本，只需照着它演就好了。可惜那脚本上并没有详细记录每一个历史细节，很多问题摆到面前，紧急危难，哪怕想无视也是没法。
譬如摩门这个江湖秘密帮派，史籍上一无记载，而且它的发轫似乎还能归咎到他们这些同样在史籍中一无记载的后世来客身上，难道还能熟视无睹？
很明显，历史将当着他们的面在这里不再按脚本走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假如都是吴昘晖帮他找的话，也可以说都是前朝的人……”肖衍苦笑，他的目光又投向远处，去追寻盼儿的身影。这时候，盼儿好像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山顶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钟声，肖衍不解其意，不禁望了汪溥一眼。
汪溥也注意到了肖衍的神情，赶紧把自己的视线也投向山上。汪溥记得盼儿刚才是女扮男装，一身粉蓝，这会儿确实再也找不到那浅蓝色的身影了。
钟声响了一阵，似乎为人声所代替，只是听不清具体内容，像是在召人集合似的。同时树荫间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在闪动，应该不是盼儿，体形未免有点太小。倒像一只松鼠，好像在树梢上跳动，从一棵树梢蹿到另外一棵树上。
“那是人吗？”肖衍显然已经看了一会，还是不敢确定。
“应该不像……”汪溥也在横看竖看，同样说得不很肯定。
从三峰到次峰，这个角度看上去，有两片大的树林，还有几片小的树林。一片大的靠上，簇拥着次峰，另一片大的靠下，一直铺到这个道观跟前。在这两片中，也有不少小片，抵近这峰，有一片已经露出了山脊的土石来。
当那团松鼠模样的东西快蹿到山腰时，又见后面突然多了两个更大的影子。好像也是在树梢上跳跃，这会儿，肖衍和汪溥都看清了，应该是两个人。
“不是刚才那小妮子……”汪溥第一个看清了，轻声嘀咕一句。
“像是一男一女，身量不一般大小……”肖衍也看清了，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莫非吴老道的徒子徒孙演练身法，米露又创出新花样了，学猿猴……”
“陛下，当头那正是一只猴子……”汪溥说，并用手指了指。他猜想郑艾－肖衍所说的猿猴仅是指那两人的动作姿态，他却看清真有一只猿猴蹿跳。
“唔——！别忘了我是黄老爷，黄非下，建康来的米行老板，来看今年的新谷子……”肖衍嗔怪一声，便向门口走去。“走啊！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门外时，已见那山腰上又多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正在陆陆续续往这儿赶，一看就知后来的人都是此间的弟子，衣装差不多。
后来的一大堆人，当头那老妪，肖衍有点面熟，很快就想起来了。甘琳，吴老道的结发元配，后面有个年青点的女子，长相与吴昘晖相似，该是新从永兴公主府回山的吴门二女旻晖了，往后数个，年龄不等，该是吴门弟子。
只见甘琳正逼视着两人一兽，大概是肖衍两个的不期而现，让她愈发警惕起来，也不说话，反而将目光不停地扫掠，大概只当他们是对方的后援了。
肖衍虽然知道甘琳见过自己，但也不想很快亮明身份，心中甚至有个侥幸，毕竟好多年没来灵山了。所以只是故作游客好奇，看完那边，再看这边。
这边还是一只猴子，外加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肖衍先是被那少年的容貌惊了一下，满脸须毛，只有双唇和眼珠两搭还见一点光滑，其余全被覆盖了。
再看那少女，这会儿不光是寄居在肖衍体内的郑艾错愕了，就连肖衍的本尊也有了强烈的反应，心跳加快，呼吸变粗，双目充血，天哪！太子可真没说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