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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是一场交易，说到底还是黄暹的主意。
这黄暹别看他胖得像头种猪，可绝不全是脑满肠肥，一心只拱胯裆的那种，心思缜密可是着呢。这一点，肖正德早有感觉，只是嫌他出的主意大多下流，实在见不得阳光，所以总有一点不肯待见。然而人家毕竟建康首富之后，世代经商，对于商机，什么可以交易，什么不可以交易，自有一番敏感。
现在想来，自己还是思虑不周，应变不够，所以落难修罗岛之后，就未免有点懵而胧之，不知所措了。现在看来，黄暹的歪脑筋倒未尝不是爆出了正经点子。
肖正德何尝不知道，除了弟弟肖正则，黄暹和夏洪都对自己拉拢赵瑾很是不满。夏洪自是武夫视角，不说也罢，黄暹本就标榜无商不奸，奸即聪明，只是看人是褒是贬了，人的聪明劲儿差不多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自诩智多星下凡。而见肖氏兄弟把赵瑾视作卧龙凤雏再世，尤其当大家失陷修罗岛以及被卖到亶洲之后，更是倚重小乐他们，那一腔的羡慕嫉妒恨自不难想象。
也许正是这番难以言表的怨毒，才逼得黄暹不得不另辟蹊径，才有了这场交易，才有了一番宏伟的愿景，真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长的时间里经历如此坎坷，肖正德不能不作嗟叹：这难道不是成事在天的又一明证？
肖正德看着布置一新的大棚，满意地笑了，也许这正是他东山再起的发轫之点。
到这时候，他不再懵懂了，倘若说赵瑾可能是他的卧龙，那么黄暹就已经是他的凤雏，都说卧龙谋出正道，凤雏剑走偏锋。这亶洲便是他的蜀地，他将要从这里出发，卧薪尝胆，励精而图，去大洋彼岸夺回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为此，他还有一点庆幸，幸亏当时没有一如既往地鄙斥黄暹，要不然现在还得呆在深山老林里头啃着鸡巴扛大树呢，那样的话，恐怕只能老死在这蛮夷之地了，待些年后，中土之人再也不会记起曾经有个名叫肖正德的废太子。
记得那天是小乐被安浦去女屋的日子，黄暹想到带来的那些姬妾也将要落到如此下场，心里自然无法消停。据说那几夜他都没合眼，一边跟矬子女人苟合，发泄着一腔无名邪火，一边不忘谋划着自己的出路，不甘心就此沉沦不复。搞阳谋他是不成，搞阴谋却一点不输谁，苦思冥想中他发现了机会。
他回想起了登陆亶洲的那天，本来源山胞弟源水已以乃母的生死要挟制服了兄长。要不是小乐凭空插一杠子，现在这个部落做主的该是那个源水了。
看当时的情势，实际上老酋长似乎还要偏向源水一点，虽然不清楚个中原委，但黄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他尤其注意到，无论源水，还是源山，他们任何一个人当头，部众的反应差别不大，这样就显得老酋长的态度更为重要。这就好比中土皇帝立太子，圣上自有偏爱，只是规制有所掣肘。
在黄暹的眼里，这便是机会。只要杀了源山，那么老酋长就再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了。这等好事，源水自能接受，那么跟亶洲的关系就能重新开头。
黄暹跟他们兄弟几个一说，肖正则最是顾虑，但怕弄巧成拙，连现在这点苟延残喘的可能也没了。肖正德只觉得对此间了解甚少，再加上那天源水已经对源山雌伏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也是怕人家根本不接这茬。
倒是夏洪实在按捺不住了，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偏说赖活不如好死。要是老大还有顾虑，那就准许他跟黄暹一试。反正是生是死，他们自个儿认命，绝对不会连累别人。好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肖氏兄弟想再犹豫也不成。
还是肖正则从中转圜，说也不必太过贸然，最好先跟源水暗中联络一下，以免不必要的误会。若是人本有意，岂不胜算更大？免得驼子跌跤两头不落实。
可是真要与人联络，又是犯难。据他们观察，这些矬人之中也就安浦与源山略通汉语，源山自是不能，看安浦的一贯表现，明显也是源山的死党，借他当个通译，那无疑是在找死。可是没有通译帮忙，又怎么去跟源水他沟通？
黄暹说，铁杵磨成针，只怕有心人，他们几个从现在就开始琢磨矬人的语言，每天晚上聚到一起再互通共讨，只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尝试沟通。
夏洪一听又是炸了，他说既然准备动手，就不必再瞻前顾后了。按照他的意思，源山自是不成，安浦却能一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瞅个机会把他弄住。
按照夏洪的设想，这亶洲一到晚上，矬子总是要到相好的矬女那里走访，即便安浦这样的老家伙也不例外。这一点，大家都已清楚。亶洲这地方，造人算是头等大计，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力不胜任，就会被撵到一边。
他们上山伐树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山脚下有很多更为简陋的窝棚，里面住着上了年纪的矬人男女，只能做些拾柴烧饭的简单活计，该都在那搭自生自灭。
夏洪知道安浦天天走访的地方，意思是等到安浦进入那间女屋，他们便悄悄地摸进去，逼他就范，然后要他带着去找源水谈判，否则就直接做了他。
说到底，这种游戏他们早在建康就已玩过，而且还给起了个有趣的名字叫打稽，曾经风云一时，让人闻之丧胆，要不岂能轻易博下京城四恶的名头？不过这次要的不再是一般的财物，更不是向朝廷示威，而是自家实实在在的性命。
既然把性命统统赌上，那就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当务之急，自然就要搞些武器。夏洪的意思自然还是硬来，矬人男子基本上都佩有手刀，比中土刀手的要长些弯些，一旦起事，就近夺它几把就成。
夏洪自忖虽然小巧功夫不如小乐，但是突然袭击，制服个把矬子还是很有把握。肖氏兄弟本是皇家之后，幼年就被教以骑射，即便黄暹，当年打稽路上也曾小试身手。
肖正则另有主意，他总是像个女人一样，心细如发。他之所以甘于跟着胞兄东奔西颠，胡作非为，在其他人看来纯粹是出于一种迷恋，这一点他们这些难兄难弟也都是心知肚明。慕男恶女，甚至有人怀疑独女琪儿是不是亲生。
原来肖正则注意到此间的肉食以牛为主，通常喜好用牛筋做绳，捆绑东西。他们上山搬运伐倒的原木大树，发给他们的绳子也都是牛筋加些老藤搓成。这样的绳子不仅结实，而且富于弹性，捆在圆木之上，不会轻易滑脱。
肖正则的意思，只要将绳子中的牛筋拆出来，稍加整理，便是理想的弓弦。至于弓架，伐木场上的枝干遍地都是，大小不等，想找合适的一点不难。至于箭矢头镞，就他们住的窝棚泥里常能抠到，只是往常随便扔到外面去了。另外刚来的时候还搬出去不少折断的弓架，应该不难找到一些有用的配件。
于是武器的准备就先悄悄地展开了，没想到在那些废弃的兵器垃圾之中，夏洪还找到了一把断了弓弦的蹶张弩，这可是一种大杀器，将门之后焉能不识？
一检查，弩机还好，其实这种杀器至关重要的就是弩机，这得能工巧匠才会制造，至于其他的东西都不难配。夏洪可谓喜出望外，他把断了的弓弦统统拆除，只留下装有弩机的弩柄，趁着矬人看守没注意，又把它带上了山。
看他们在山上干活并不偷懒，那些矬人看守也就不再那么顶真，于是他们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弓把，弦子，重新配过，那把百步穿杨的蹶张弩又很快复活了。
就在赵瑾泼着胆子想去找小乐的那晚，他们决定行动了。
抓住安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货仰八叉躺在席上，正享受着被人当马骑的快乐，所以连一个鲤鱼打挺也没有弄成，就被夏洪一下子死死按在了地上。
那矬女也没叫出声来，就被黄暹压在肚皮底下，只闷哼一声，便晕死过去。
费了不少口舌，安浦终于弄清这四个人的真实来意。想不答应，自是不成。因为他的随身佩刀适才除衣的时候，挂在帘子外面了，这会儿却在肖正德的手里颤悠。
安浦只能套上衣裳，把他们带到了源水的相好屋里。
那张蹶张弩是矬人们在一次抢掠中土过船时的缴获，当时就是弓折弦断，矬人只觉得这是弓箭之中的利器，却不知道如何修复，也就随手撂在垃圾堆里。
现在看到三支明晃晃的箭镞一齐冲着自己，源水好不后悔，就在这一瞬间，他竟是无师自通，知道这玩意儿该怎么修复，也知道它究竟该怎么用了。
当然，在这种情状下反抗是毫无道理，源水虽是蛮夷，但他自认是自己同胞之中最聪明的一个。他正趴在一个女人身上，倒是那女人一见，便把他掀了下去，抓起一件衣裳，捂在胸前，躲到一旁瑟瑟发抖，像只吓坏了的肉兔。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大概当是捉奸在床，那女人只管哭辩。原来她是黄暹老爹的一个小妾，父子通吃，黄暹平素就喜欢人的浪劲。
“闭嘴！你这贱货！”黄暹好不恼羞，断喝一声，刚出手就遇上这等货，自是晦气。
“大礼，什么的干活他们？”这个时候，源水已经有所镇定，大礼是安浦的名衔。
没想到源水一开口，夏洪手里的蹶张弩差点掉到地上。真是他妈的自找别扭，原来源水这货也会汉语，早知道还何必去找安浦？多弄一个不是多点风险？
“……”安浦倒是没用汉语，叽里咕噜了几句。
“都说人话！”夏洪这会儿脑子清醒着呢，用弩头点了点安浦。
安浦吓得一个哆嗦，肖正德便趁机挤了上来：“都说汉语吧，我们是想来帮你……”
他和肖正则手里各掂着一把矬子刀，肖正则的这一把正是源水挂在门口的。
“我帮？！”这话源水是听懂了，只是不明白。
“我想助你当你们的大王，把你哥哥夺走的重新夺回来……”肖正德只觉得从前打稽的那番豪劲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口吻之中自己听着也是满满戾气。
“哥哥的我？！”
“你说你哥？”肖正德听懂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事终归只能做不能说。
“很简单，一山容不得二虎……”夏洪早已血气蒙头，再也不愿婆婆妈妈。即便在从前打稽的时候，他也是一言不合就出刀的那种。“你今天饶过了他，那天他缓过劲来，就会反咬你一口，就像那天他回来，你就功败垂成了……”
源水没有接话，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见他挨个审视他们四个，那种紧逼上来的目光，仿佛想在每张脸上烙上一个个印记似的，胆子稍弱的黄暹甚至觉得有点刺痛，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缩，连带着肖正则也憋不住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