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甄融不仅是前齐的遗老，还是摩门的重要人物。废妃以下并没有人特别告之这一点，而是他们自己的判断。作为摩门总管甄汇的兄弟，又跟着肖瓒去国投敌，他的真实身份也就不难猜了。由此看来，摩门所做的准备非同等闲。
虽说摩门将他们逐出了亶洲，使得本想利用矬人的计划功败垂成，但是肖正德平心想来，却并不忌恨人家。他想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干，谁叫自己的实力不如人家？再说摩门门主本是修罗岛主，人家已经营了一二十年不是？
若想干成大事，绝对不能纠缠于一时得失。若从大处着想，反倒应该跟摩门搞好关系不是？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现成的助力能不借？
其实早在南国都城建康混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肖瓒手下有个老太监是前朝老人，武功了得。据说肖瓒还很倚重，亦师亦友，只是没想到竟是甄汇的兄弟。
当然，没有亶洲的经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甄氏兄弟的身份会有如此复杂，前朝的遗老遗少在南国本就不少，但如甄氏兄弟还在筹谋复辟的就很鲜见。而且历二十年而不疲，其精神已经非常可嘉，能不从心底里肃然起敬？
于是，肖正德便有了一些想接近甄融的念头，只是顾忌着人在肖瓒的身边，况且肖瓒又得原来北国少年天子的器重，而自己则像走投无路的丧家犬，怕搞不好只被当成巴结，反叫人看轻了去，适得其反，所以也不敢贸然就动。
好在丁明容留了他们，并且引为客卿上宾。
丁则决计政变，对南诸事问计于他，其中就有未来对肖瓒的处置，毕竟人是南嘉皇子，虽已去国来投，但被将废之帝招为驸马，不能再用，却也不能一杀了之。真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丁明的意思明摆着，不想在此改朝换代，立足未稳之际，先给南朝一个趁机兴兵的理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故而当时定下来的计策是软禁，以便将来进退从容。至于甄融，肖正德也不讳言，告诉丁明，此人乃是天下最神秘的江湖帮派摩门的一个核心人物。他在肖瓒身边的出现，应说绝非偶然，说不定肖瓒的北来就是他的撺掇。
据他了解，这个摩门实际上都有南国前齐的遗老遗少组成，门主即为前朝废妃——当年艳名远播天下的亡国祸水潘玉奴。不言自明，当然旨在复辟。其实这不用肖正德多说，丁明也已从肖宝夤那边了解到，早就有了援引之心。
只是肖正德一提，丁明便决定先跟甄融接触一下。毕竟摩门的关系在北国一方都掌握在肖宝夤手里。肖宝夤忠诚于他的父亲，但不等于也就应该忠诚于自己。
那日趁着寿阳公主大喜之日发动政变，具体的指挥都是以他丁明这个三军大元帅为主，所以他就特别吩咐了：甄融此人不要杀，想办法把他引到元帅府。
就这样，甄融一直藏在丁明麾下，而在肖瓒那边，只知甄融依仗自己的武功，趁乱逃了，不知下落。出逃之后，甄融时常与肖正德们为伴，而暗地里仍与常氏兄弟保持联系，盼儿潜出潜入寿阳公主府，也就根本没逃过人家的耳目。
新皇本来想把寿阳公主纳入后宫，那倒不是纯粹的好色，而想利用她前朝长公主的身份阉人耳目，新皇原本丞相，再加上姻亲一层，让人感觉这政变更像一场家务事，无意中减轻了谋逆篡位的色彩，只可惜寿阳公主宁死不从。
当然，她坚称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不敢有违伦纲。新皇正愁一时拿人没办法，却听有人私闯公主府，而且还是所谓的驸马之妹，只当是那对不幸没入洞房的夫妇还在藕断丝连，岂不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哪还不派人设伏擒拿？
唯一的意外，是没想到新晋的禁军统领跟盼儿也熟。麻杰顺口一说盼儿的姿色不差，新皇居然立刻派麻杰带人把她弄了去，还当场给肖瓒封爵赏赐。
在丁明的心里，父皇已经风烛残年，政变之后让他登基而不是自己直接黄袍加身，也是权宜之计，毕竟朝中旧臣都是老父当年的拔擢。顺位有序，皆大欢喜。而新皇登基后，也没让他失望，颁布的第一道谕旨就是立他为太子。
只是昨夜的故事，让人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那个盼儿的背后有个肖瓒。不管怎么说，在北国肖瓒虽然已被封王，但还完全不可能跟自己作对，但是且不说他受过废帝赏识之恩，就等晓得软禁乃是自己的命令，他能不生隙？
北国前魏拓跋珪杀道武帝，南国前宋刘劭弑刘义隆，哪个不是被逼无奈？儿子灭老子，他可不希望自己也将会落到那种地步，一切全在防患于未然。
关键的关键，虽然太医早说父皇已经不可能生育，可甄融也说此姝与肖瓒关系特殊，就怕人家效仿当年秦相吕不韦，再给父皇送去个现成的皇子怎么办？
丁明把肖正德找来商量，肖正德乍闻之下，吃惊之余，当然也猜得透他的心思。
当年先承祧，后被褫，惨痛的经历，犹在眼前，要不然干什么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国投敌？偏偏这丁明的遭遇跟自己如出一辙，丁则从没儿子，只生了两个公主，然而几十年来，在他的帷帟之中，就像釜下不断添柴，从没断过不少所谓宜子之相的女人，只可惜徒劳无功，丁明都不觉得危险了。
丁明本是丁列的儿子，早年过继给丁则，现在盼儿入宫，那变数也就不用说了。
只是肖正德认为新皇刚在兴头上，这边不宜操之过急。再说如果真有吕不韦的故事，也该先拿到证据。两人这就同时想到了甄融，不如让他先回到肖瓒身边。
说逃就逃，说回就回，当然容易引起怀疑，就让常飚先去探探肖瓒的口气，实际上也是做个铺垫，至于结果，凭着对肖瓒的了解，甄融一点也不难猜到。
甄融进到丹阳王府，守在门口的小清子告诉他，王爷好像又睡着了。
小清子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请示要不要叫醒他。甄融摆了摆手，让他们统统退下，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进了肖瓒的房间，并随手把房门给掩上了。
要说甄融的动作再轻柔，也不是没有一点声响，留在门外的小清子和小澄子们都很紧张，他们确实听到了不少声响，尤其是门轴在门臼里的转动，咿咿复呀呀，有着一种仿佛在牙齿上磨削的尖锐劲，可肖瓒始终不见反应。
小清子们就怕惊醒了他，然后怒责他们为什么不提前通报。然而实际上，当甄融走到肖瓒身边，他都没醒。始终是一个姿势，抱着双膝，缩在屋角。
肖瓒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皮肉全部鼓着，胡须都被挤得扎楞起来，乍看上去，好像他在吞吃一只耗子，只是被噎着了，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只见他的双眼紧紧闭着，这才让人知道他是在瞌睡。
甄融站了好长时间，他在等着人自己醒来。
望着那团作一堆的身影，一时间，他也有点恍惚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也是一间几乎没有家具，却同样铺满砂子的屋子，厚重的窗帘拉着，连一盏灯，一根蜡也不点，在朦朦胧胧的鸡鸡旮旯里也蹲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也是双手抱膝，脑袋磕在自己的膝盖上。
不过，那个孩子的眼睛倒是睁着，忽闪忽闪，发出幽幽的一点光亮。
“你是谁？”老半天，他才同样幽幽地问，还把脑袋歪着，乜斜着眼瞅人。
“回殿下，我是新来的奴婢，贱姓甄，往后就一直伺候您……”
“哦，你就是娘说的甄老师吧？”
“殿下抬举，奴婢不敢当老师二字……”
“娘说要某把您当成老师，当成挚友……”
“不敢，多蒙贵妃娘娘错爱……”
“你也不必客气，娘说你曾经是先父的近侍，也是先父的亲信？”
“殿下又抬举了……”
“好吧，某也不为难你了，说吧！咱们怎么开始？”
“回殿下，奴婢全听殿下吩咐……”
“唔？！你不是老师吗？”
“回殿下，奴婢真的不敢当……”
“某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教我，哪你来干什么？某又不缺伺候之人……”
“殿下容禀，请恕奴婢僭越。奴婢偷长几岁，有幸经历了数朝，可为殿下备稽……”
“唔，这倒是不错，那某跟你就从肖齐开始吧……”
“奴婢遵命，还请殿下提示……”
“甄老师？！甄老师？甄老师，真是您，救某！救救某……”
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的双腿，甄融这才惊醒过来。
当然是肖瓒了，只见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那种孤傲自岸的神气再也不见，甚至比八年前还显得无助颓丧。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见亲人就泣不成声。
虽说几十年煎熬，甄融练就了引以为傲的定力，可这会儿，他的眼眶也热了。
甄融真切地看到了那一种绝望——一个人最大的绝望，就是对自己的彻底失望。
要说自己也是成功了，自己当初奉命来到这个年轻人身边，就是要把他逼上绝路。看眼前的情势，他确实做到了，他可以交差了，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毕竟，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殿下，您受苦了……”甄融不敢多说，怕自己也忍不住会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