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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闻其详！”兰子刚刚照葫芦画瓢把魂魄急切的意思转述出去，一片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分说，紧跟着就脱口而出：“且慢！请容我先退出，兰子说到底现在不过是一个村姑野妇，兰子不想卷得太深……”
魂魄之音就想阻止也来不及，而对面站着的云心也闻之立刻陷入一片震愕之中。
兰子反被吓着似地，喃喃补道：“兰子只是想替娘报仇，并不想参与大事……”
“你娘？！”云心虽然并非一无所知，但毕竟太过突兀，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兰子说的是兰子养母……”
“你养母？”云心恍然，出海路上已经接触过芳儿，有关老夫人的事多少知道一点，不过他猜也猜得出那种阴谋只会出自谁之手，同时也明白了夏峦瀑是如何让人就范而又甘愿为之驱使。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还只能装糊涂。
“不错……”兰子哪知道云心会有别样猜测，看他一脸阴晴，只当他不知个中原委所致，便把自己的养母如何被灵山设计，就为把她这个皇家弃女抚养成人，妄图将来作为要挟公主甚至皇家的抓手，导致养母一家夫亡子散，最后她又慑于师门淫威，被迫纵身跳崖，自寻短见，一干经过约略说了。
兰子甚至把那个魂魄之音所说的当年她的生母去找她的王叔之前可能被人下了药的事也说了。云心听了未免诧异，心说这本是一个姑娘羞于出口的，如是说了，说不定在她的潜意识里这算是为她的生母开脱，减轻罪孽。
兰子也毫不隐晦，声明自己之所以愿意与他的后世伙伴——收拢在扳指里的魂魄合作，完全是为了能替养母报仇。再说她本人也早有打算，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仇得报，她将自刎于养母坟头，恩罪并偿。
“阿弥陀佛！”只见云心一脸端严，双手合什，冲着兰子一礼。“小施主差矣……”
“兰子，你岂能如此出尔反尔……”魂魄之音也急了，口气听上去有点急扯白脸。“你先前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岂非两全其美？我不是一再告诫过你吗？人人心里都应该有一座皇宫，没有追求，没有抱负，那人跟畜生又有什么分别，再说你想自刎，也太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了……”
“可你们是……是在谋反……”尽管兰子在家拒捕的那一刻她可谓是义无反顾，但真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同谋反两字紧密联系在一起，平心想来还是不值。
云心看到兰子脸上变化不定，知道她的内心正在激烈地展开着思想斗争。他知道不能让兰子就此退出，正如他名义上自告奋勇保护赵瑾让人颇感不解实际上也是把人选为自己宿主的备胎一样，深知这两个人对于自己与夏峦瀑的重要。尽管他现在还用不着启用赵瑾，可是夏峦瀑已经不能没有兰子了。
云心瞅着兰子表情最显凝滞的时候，赶忙打断。“阿弥陀佛，小施主且容贫僧一言……”
“大师请讲……”
兰子也是十分纠结，她之所以不愿参与所谓的谋反，倒并不尽是出于害怕，而是觉得没有那种必要，再说当今皇上虽然与自己的关系尴尬，然而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可说是自己的长辈，人家纵然无情，我却不能不义。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就有了打算，惹不起还躲得起，总是遁世而避罢了。
而况现在生母又现身了，即便按照那个魂魄之音所说当今皇上——也可说是自己的外公曾经算计于她，但是毕竟现在她还是以嫡大公主的身份立世。再听云心说她这次说动皇上，千里迢迢前来寻亲，说明她对自己并非一无感情。也许正是年青荒唐，已然后悔，难道自己还能一意孤行，全然不顾吗？
“阿弥陀佛，小施主，鉴于你在家乡敢于拒捕，贫僧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你的胆气……”云心微微一笑，接着说：“至于认为我们是在谋反，那可真是大谬……”
“何谬之有？”
“贫僧听说施主亦好读史，博古通今，故而贫僧少主与你可谓是一见钟情……”
这话自然挠到了兰子的痒处，一颗芳心不免一阵乱跳，眼帘一阖，自是不敢正视。
“阿弥陀佛！”云心突然高宣一声佛号，转了口气。“施主可知君舟民水一说？”
“民为水，君为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正是此义，贵府座落江南龙山梢，近几年可觉得有何变化？”
“变化？！”兰子心说变化可是无时不有，只不知这和尚所指何谓？
“贵望龙山，据贫僧所知，可分村东村西两块，施主可记得早年村西多大，现在又是多大？”云心看到兰子一脸懵懂，又补了一句：“贫僧是说那里的人口……”
兰子平素很少出门，更不会去留心从不涉足的村西，自然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云心释然一笑，才说：“贫僧知道小施主惯常深居简出，即便一村之内，也很少串游野足。可据贫僧所知，贵望原本只有村东豪宅一片，村西只不过是一个乱葬岗子。后来有人逃难到此，便在那里搭起了滚地龙，住的人多了，便把贵望拓出一大片来。尤其是这两年，江北连年遭灾，往江南逃荒的人络绎不绝，贵望村西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滚地龙大大小小蔽天遮地，差不多已经要把整个龙山梢的山脚都围了起来，据说人口已直逼县城……”
兰子听不明白，村西一些情状倒并不是一无所知，馨儿回来学说，常有凄哀悲惨的故事传来，她们也曾唏嘘不已。可说实在的，也不会太往心里去。
“只说逃难的人比往年多了，怨只怨江北天灾连年，无穷无尽，饿殍遍地，已经不是人呆的地方了。这固然是理，只要有一丝生机，谁又愿意离乡背井？”
兰子心说不错，不禁颔首。逃难也是迫不得已，自是无可厚非，灾民被逼造反，更有史例在前。只是她听魂魄夏峦瀑诉说因果在先，自也不敢相信人是为民请命。假如没错的话，该是后世来客有人恋栈忘返，才惹起这番纷争。
这些后世来的匆匆过客不过是为一己之欲，真要造反，那该给当世造成多少兵燹灾歉？
“官府的解说也像那么回事，也是频年灾歉，国库已经不敷救济……”
云心深深地望了兰子一眼，见她依旧没有明白过来，接着又说：“施主可知几年前当今皇上出家一事？”
兰子自然点头，那算一时佳话，焉能不知？都说天子一心向佛，正是明君盛世之应。
“出家之后，又被满朝文武赎了回来？”
兰子也不知道这和尚葫芦里究竟想卖什么药，不想接话，只管点头与摇头。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可知道那次赎价是多少？”
兰子自是不知，只能摇头。
“光官锭就装了两百多车，每车起码一千个，每个五十两，整整一亿多，还不算其他财宝。光这一亿多是啥概念？阿弥陀佛，那是朝廷一个丰年全部的税赋……”
兰子就正式接触过一次官锭，那是盼儿那晚故意留下来试探她的。云心说的那些数字，她根本无从想象。只是微微张开了嘴，似信非信地盯住云心。
“那是平通八年的故事，到了平通十年，半个南国都是灾歉，尤以江北那数千里为最，连年灾歉，不是旱，就是涝，海水灌过的地还统统都是盐碱残留，好几年种不成庄稼。百姓要想活下去，就靠朝廷赈济，可是国库空了，拿什么去赈灾？可恨的是那些灾荒之地的狗官一为朝廷脸上贴金，二为中饱私囊，还要横征暴敛。那些灾民被逼得没法，只能往江南逃荒去……”
兰子倒是没有这样想过，即便老夫人那会儿说起皇上出家，也只是埋怨皇上为什么偏心空门而非玄门，不过又说时三教同源，皇上不管笃信哪一家，终究天下黎民的福分。极尽赞美之词，哪有云心嘴里这一番骇人的因果？
同时，她也在自己心里为皇上——不知是不是自己在私底里已经把人认作外公了？——寻找开脱的情由：或许出家赎身于灾歉之前，也算情有可原。
“阿弥陀佛，人都说南国唯有寺庙穷极宏丽，僧尼资财丰沃，光都下已有梵刹五百余所……”
“云心大师父，兰子倒是奇了，您现在不也跻身山林吗？”听到云心对于空门颇为不齿，兰子自要诧异。“莫非您接下来，该标榜自己出污泥而不染了？”
兰子还是不敢相信面前以及扳指上的这两位，不免心生讥讽。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也不会如此自我标榜，贫僧是有私心，但是在对付后世来的那些叛徒这件事上，贫僧自有原则，即便你刚才所谓的谋反也该是师出有名，名正言顺，不仅能让当世大众心悦诚服，也要经得起历史的推敲……”
兰子见他回得大义凛然，倒也不敢过分唐突，禁不住歉然一笑：“还请大师见谅！”
“阿弥陀佛，不知者不罪，换做贫僧是你，贫僧也会反诘再三，情有可原。只是施主不知，贫僧探得，当今皇上——对了，有一点必须对小施主声明，实际上他早已不能算是你的外公，就跟我的宿主一样，现在在我这副躯壳里发号施令的是一位名叫茅泳的后世来客，而在肖衍那副唯我独尊的躯壳里做主的也是一位后世来客，而且还是一位女子，而她本人实际上也已为人所左右，一个就是肖衍的贴身太监汪溥，另外一个，不知在你扳指里的那位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就是当世四大圣僧之首星云上人，当朝国师……”
“大师的师父叫法山，莫非这位星云大师还在法山之上？”覃家出身本来就跟空门不是一路，就连法山也是听云心刚刚提过，对于那星云更是一无所知。
“对不起，需要告诉你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魂魄之音自然感觉到了兰子的疑惑，赶紧开言解释：“其实星云体内也寄生着我们后世的一个同伴……”
云心发现兰子脸上的表情并不跟他俩之间的交流合拍，知道他的同伴在做解释，只是兰子不说，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同伴究竟是怎么说的，为了不致于再生误会，于是干脆拦了上来：“既然他——藏在小施主扳指上的那个魂魄还没来得及告诉，那干脆就让贫僧一股脑儿来说吧，既然要小施主加入我们，贫僧就不想再藏着掖着了，且等贫僧把话说完，小施主再做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