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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子的惶恐，郑艾自有感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惹怒她的是她的那两个同事，茅泳和夏峦——后世的两位绅士，竟都变成了碎嘴烂舌的怨妇，不但捕风作影，而且不惜添油加酱。
同时她也在想，若是还在后世，他们都不过是同事，要不是因为这个项目，他们很可能素不相识，毕竟他们都来自这颗蓝星的五湖四海，不同国度。
穿越过来，宿主的选择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换句话说，从后世出发之前，你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样的宿主将在等待着你，甚至有可能是一头母猪，一只疯狗，就好比最精确的子弹也有脱靶的时候，谁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要说这次实验基本上还算成功，可以确定，至少已有五个魂魄附着在人身。然而无论是帝王，还是阉人，老道，还是和尚，都只是一个暂时的身份，不妨视作一件随时可以穿上脱下的衣裳，只要能够返回，他们不还仍是一群同事？
问题是实验出现了一点差池，使得他们羁留难返，要说时间也是稍微久了一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异化？昔日后世的一群科研伙伴，都已经为现在的身份所同化？他们的思考判断，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得屈从于眼下的角色了？
改变了价值观，生出了企图心，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荣华富贵，当年粪土？莫非自己也该以皇帝的身份去看待一切，思考一切？而不再像从前游离于两种角色之间，皇位坐久了，就想回去，回去无望，又继续扮演帝王？而现在自己则需要像个真正的帝王一样，一切都从维护自己的皇祚出发？
“这跟你没关系，那种故事也不是你能编出来的……”郑艾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那只能是他的色情妄想，世不同理同，一个女子只要长得出众，总免不了被占点便宜。要说在后世，茅泳还算个正人君子，从不骚扰。不过他的祖国倒是后世很少专设阉割之刑的国度之一，你应该就能理解了？”
“宫刑？！”太史公就受过阉割这种刑，兰子早就懂了。
“只是后世标榜人道主义，不再像太史公遭受的那么残酷，譬如采用电子镣铐的电子阉割，采用化学药品的化学阉割，专治那些被荷尔蒙迷失心智的人……”
“荷尔蒙？！”
“后世才发现的一种激素，它能使人情欲高涨……”
兰子不由得想到了被人摄来摄去的那夜，不免有点纠结了，要说那是登徒子，却也没见对自己有什么伤害，若说他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该强配鸳鸯不是？
“你也不必庆幸，这几年茅泳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跟前番夏峦寄居一样，兰子只要想到点什么，人家就能知悉，而且此人一点也不讲忌讳。再说被人直击心事，不免有点难堪，但一想自己也不对，什么不能想偏想这？
“他找你，只怕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听说他都一直在寻找着合适的半宿主……”那个声音似乎意识到了兰子的羞愤，又把话散开，不想让人心情变坏。
“您都知道？！”兰子虽说已知这有一个眼线遍布天下的老太监，但还忍不住惊讶。
“现在你外公身边的那位老太监，汪溥，不说天下都有他的眼线吗？”
“那我……兰子的身世？”兰子突然一阵冲动，自己就是想拦也没能拦住。
“你的身世？”对方似乎没有听明白，重复了一下。
“对！为什么会有我？”最让兰子耿耿于怀，莫过于夏峦说她能够来到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个阴谋。如果真有那么一杯酸梅汤，这个人应该非常清楚。
“这……”那人倒是沉吟起来，老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只是在兰子的脑海里总是这么一幅场景在翻腾：肖玉姚与她的皇父大吵一场，一个小黄门不失时机地端来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汪溥接过，随后端给公主……
如此鲜明的景象，就连郑艾也有如亲眼目睹一样清晰。也不知道当初夏峦是怎么跟人说的，竟让人如此难以磨灭。也许这算身世的关键，兰子何曾没有凭藉着想象再强化了些？不管怎么说，看来还得动番脑子才能够扭转。
“唔——，”郑艾还在沉吟，不过这会儿的声音明晰了些：“你听说过我在后世准备转行的事吗？”
“转行？！”兰子想不起来，她甚至不太明白这两字确切的意思。
“他们没告诉你？假如不参加这一次实验，我将要去政府……官府当差了？”她见兰子还没明白，又补充一句：“放现在该算什么官呢？谏议大夫？”
“参……政？”兰子终于想起来了，好像夏峦说的是参政啥的。是那个老太监把自己在后世的一个机会让了出来，也是为了换取芳心。只是在当世只有侍候人的女官，可以上朝参政的几乎都没听说过，所以自己想不起来。
“对对，其实我大可不必来冒这种险，一则是专业特有的好奇心，二来也是贪了一点，想给自己的科研生涯再多镀一点金，所以就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你回去还能当官吗？”兰子活在当下，当然没有科学的概念，只觉得不当官怪可惜。
“嘿嘿，笑话了，只怕那一辈的官到现在也都退光了。我之所以提到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就像现在选官也有察举征辟一样，我们后世选官也要考察稽核，还要提前张榜公示。如果我真是他们嘴里的那种为人不齿的荡妇……”
说到这里，她自己又忍不住苦笑一下：“那你说还能选上吗？”
兰子当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更关心自己的身世。
“莫急，我只是想告诉你，就凭这点，就能证明我在后世的人品没有太大问题。就像现在的南朝设有左右各丞，纠察不良官吏，后世的稽核监察部门更加完备，再加上公示制度，让天下百姓都来监督，真要恶迹昭著还能选上？”
郑艾觉得兰子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便就继续展开：“俗话所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我在后世的品行没有问题，那么到了这儿也就不应该做出下三滥的事情。再说酸梅汤掺药一说，且不说这里面得有多大的狗血成分，不如说我们干脆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就像云心和尚曾经对你做过的那样，那又有多大的把握？这不没事找事吗？你也清楚，两个人可不是两头猪……”
这话也太刺激了，虽说这会儿人家提起，不免有夸她的成分，可兰子还是臊得不行，同时又忍不住去想那一夜跟赵瑾厮磨缠绵的情景。要说也是，都熬了过来，那种情境，侥幸没有做出苟且之事，否则，还真不知道何以见人。
最后又免不了怀疑，这事她都知道？难道就因为自己曾在脑子里闪现一下？
郑艾不等兰子回答，接着说：“要说我们帮助肖衍篡夺皇位，确实也是做得过分了点，但是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利用皇权威势，尽快找到那两个失踪者，以便迅速返回。说到底，我们只是这个朝代的匆匆过客，过客而已……”
“至于你的生父生母，我与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大的利害冲突。尤其你的生母肖玉姚，实际上我们还对她颇有亏欠。当时借助吴家之女，效仿妲己妹喜帝辛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想这他们不会瞒你，否则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吴家四女舍身谋乱的事情，兰子确实听夏峦说过。然而更让她感到兴趣的是，终于提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了，能不屏住呼吸？一听有问，还不赶紧点头？
“就为吴家付出太多，所以甘琳要个人质，你生母就被质当了，而你外婆就此郁郁寡欢，不幸殒命，才造成了你生母与我宿主的隔阂。始作俑者，我们这一群后世来客也。故而一直想好好补偿你生母，哪还能再设计构陷？”
“你不妨想想，我当时已经把定南朝大位，真要加害个谁，什么不能做，还需要费那么大的劲，采用那种就连我自己都不齿的手段吗？那还不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难堪？不管是前朝宿敌，还是异国枭雄，别人巴不得要你的好看，我们能先自授人以柄吗？你随便想想，不就能明白？不过这种情节，也只有来自宇宙第一大国的人才想得出来，所以我说他们都有烙印难掩……”
兰子想了想，若要不信也不成，除非真的另有委曲，而脑子里的这位又故意瞒过了。兰子只觉得自己没用，似乎每个人只要稍作解释，都足以改变她的认知。自己何尝不想反驳，可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知半解的能回对吗？
“夏峦又来自哪里？”一脱出口，兰子也感到自己心有不甘。刚才人家批讲了半天的茅泳，她见得不多，不熟，这夏峦，应该说他们之间还算相处有时。
“东瀛……”
“东瀛？！是东边的东，瀛洲的瀛吗？”太史公记栽过，在印象里它非常遥远。
“不错，该在亶洲往东……”郑艾知道当世的地理认知很少，便不多啰嗦。“严格地说，夏峦的祖籍在宝岛，只是后来移民到了东瀛，成了东瀛人……”
“东瀛在后世也是一个国度？”
“不错，只是现在还很少跟中土来往……”
“那他们那儿的人脾气怎么样？”兰子实在想不起来性格一词，只觉得跟脾气差不多。
“不说优点，光说缺点，”那个声音缓了一缓，像在斟字酌句：“多疑费猜，故弄玄虚，鼠目寸光，心胸狭窄。总之像一只鸵鸟，总是以自己的感觉为准……”
那人一边说，兰子一边在比照着那个曾经相处过一段日子的夏峦，郑艾察觉到了，最后都忍不住乐了：“不过夏峦来自宝岛，据观察，也就脆弱而多变……”
就在这时，门却被推开了，进来的还是汪溥，那个老太监总是一脸的谦恭。
“郡主，皇上要起驾回京了，想要见见您……”
兰子当然还要犹豫，说到底她心里真是没有准备好。
“去吧，且不说他还是你的外公，就算皇上召见臣民，你也不能回避不是？”
其实郑艾也清楚，这肯定是汪溥体内那扈莱的意思，还是不放心她郑艾跟着兰子走。估计他的内心是希望跟兰子谈不妥，现在看来还算好。所以郑艾也顺着汪溥面上的意思，鼓励兰子去见肖衍，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兰子还在踯躅，但是步子已经开始移动。
来到外间，只见肖衍已在客堂中央就座，凝聚的双目也正扫向这里。
“民女兰子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快起来，让朕好好看看，统儿说你跟你的外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夸大其词了，不过他还算是见过他的母后……”
肖衍一面说，一面连连摆手，兰子也不敢违拗，不等汪溥来拉，便自己起身了。
一抬头，竟见肖衍双眸晶莹透亮，分明是饱含了泪水，能没感触？只见他的神态明显比前番在山道上相遇老了一些，也许是挨得近，看到了曾在义母脸上常见的那种蛛网般的皱纹。还注意到他明显想忍，可最后两颗泪珠还是滚了下来。
“皇上……”兰子心头一紧，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住了那双颤嗦的胳膊。
“能叫朕一声外公吗？”
“外……公……”尽管声如蚊吟，但兰子还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