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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艾的想法，与其自己跟兰子在外面瞎跌瞎撞，不如尽快赶到京城建康，只要凭藉扈莱－汪溥满布天下的暗探网络，反而更容易查到盼儿的行踪。
其实兰子对于汪溥的印象，最初还是来自夏峦的那些故事，只是现在又听了郑艾不少说法，也不知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可以她自己的阅历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找到盼儿，所以郑艾一提议，也只有听她的了。
景口到建康，溯江而上，逆水行船，当然不快，不过两天多也就到了。道理非常简单，相隔不远，也就一百多里地，若还鼓轮快舟，也就一天工夫。
想到鼓轮快舟，不知道劫匪是故意，还是碰巧，反正那是水上最快的舟船了。
船靠燕子矶的时候，天已擦黑，郑艾想着这会儿直接进宫找人，时间太晚，不太合适。另外她还有一个想法，要说附在肖衍身上，呆在这京城也快二十个年头了，可除了皇宫，几乎没有踏足过台城之外的任何地方。
即便几次微服私访，也是一出皇宫，径赴外埠，为了不在京城让人认出来，每次穿越城池，都是带蓬的马车，所以总想找个机会好好看看这座栖居了二十年的都城。
现在已经寄居在兰子身上，连个微服都不用了。于是，她就和兰子商量。
其实兰子这会儿心里也在纠结，想着已经到了京城，永兴公主府近在咫尺。这些日子，所谓的生母已经接触了好几次，如果真能做到不计前嫌，那么她待自己还真不赖。看来人家真的是在忏悔，希望能够重新开始。
老夫人生前一直教导自己，人敬一尺，须还一丈，照此推论，自己若再耿耿于怀，那便是自己的不对。可想到真要主动上门，她心里又踟蹰了。
“我倒有一个主意……”郑艾当然能洞悉她的活思想，便悄悄地说。
“请讲！”兰子虽对这位寄客还做不到没有完全信赖，但也已觉得人家不失为一个好伴侣，就像当初与芳儿的那种关系，至少让人不再感到孤寂无朋。
“换上夜行服……”
“夜行服？去暗探？”有趣不假，只一想兰子又不免气馁：“可连路也不认识……”
“别忘了我曾还寄居在你外公的身上……”
“可夜行服都丢在龙山梢了……”
“呵呵……”郑艾乐了，笑了两声才说：“亏你还算一个越女呢……”
“越女？！”兰子一怔复一想，旋即明白了，“不错，龙山一境算是古越……”
“没听说过越女多任侠？”
“任侠是不错，只是……”
“侠盗本一家，不是？”
“您让我去偷？”兰子一听，差点叫出声来。虽说郑艾也没多少江湖道行，可兰子跟她相比更本色，更单纯，哪想得到这些左门旁道，也不甘堕落。
她站起身来，抖落一下身上的裙裳，看看能不能做到利索：“我看这也没问题……”
“不是怕你颜色太浅，容易暴露？”
“可我真不想做贼，要不让罗师叔去买几套？”
“算了，照着你的做派，只怕啥事都耽误了。要不你先吩咐老大把船开进秦淮河……”
郑艾告诉兰子，从扬子江拐进秦淮河，沿秦淮河再到潮沟，就能看得到三座嫡公主府了。可以把船停到附近，直接上岸，那就能省了不少脚程。
可是兰子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想去公主府，郑艾自然能够理解她的纠结，便让她把船停到秦淮河码头，因为那儿通宵都热闹，在那上岸好掩护。
兰子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便如是吩咐了老大。
船到秦淮河码头，那里已一片灯火，虽说不如白昼透亮，但也十分耀眼。
兰子换了文士装束，女装男扮。便说想上岸转一转，罗璧也就诺诺应了。自从那天罗璧窥见兰子运用奇妙的身法救人，也就变得加倍的小心了。
这时的秦淮河两岸，已经有点热闹，街上人很多，有闲逛，也有匆匆赶局。有招呼，也有直接拉客。挤挤攘攘，比肩接踵，一不小心就会撞着人了。
一个俊俏少年焉能逃得过那些揽客之手？兰子没走多远，已经挣扎了好几回，正在走投无路时，郑艾却注意到了旁边一条幽黑的小巷：“拐进去！”
兰子一听，立刻明白，那种刚好一人能过的夹水弄，应该不会再有恁多纠缠。
不料没走几步，却给绊了一下，要不是瞅着里面黑咕隆咚，早有警惕，这一个踉跄没刹住，还得狠狠地摔上一跤，就这样，还差点把脚踝崴了。
“喂！老铁，您咋就这么不珍惜宝宝？”
原来地上躺着一个人，大概被踩得不轻，吼叫一声，破着嗓子嚷道。一开口，一股酒气立刻蒸腾而起，又馊又酸，扑鼻而来，看来还真没有少喝。
“对不起，踩疼了吗？”兰子想着自己不小心，当时只想躲开外面的喧闹了。
“宝宝也不知道，要不换您来试试？”
兰子心想这人一准是喝得太多了，说话让人似懂非懂，不过明显带着气，于是就加了一倍的小心，忍着恶心，蹲了下来：“对不起，我踩伤您哪了？”
“脸，一脚正中鼻梁，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兰子只觉得这人说话既可气又好笑，同时也不禁佩服，这毒舌毒牙还真厉害。
“对不起，要不到亮处我给您看看？”
“怎么？还嫌我出丑不够？到亮处？大白于天下？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的良心？！”兰子心想醉汉也是不可理喻，只是毕竟自己不小心伤了人家，听几句难听的话也是活该，于是更加柔声地问：“要不我来扶着您？”
“好啊，你这个戏精，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来来！”兰子强忍着嫌恶，抓住对方的胳膊，想架他起来。“您请起来……”
“来了！也是个正着……”
不料对方不仅不予配合，反而用力那么一拖，竟把兰子往自己的身上扯。
一开始，兰子只当是自己用力不对，不免有点闪失，也不敢竭力挣扎，但怕再误伤了人家，尽量慢慢地挣脱。可对方的臭嘴却很快就凑了上来，更可恶的是另外一只手直接伸向她的胸脯，又抓又挠，明显是在轻薄。
“好大的家伙，都说古代的美妞喜欢女扮男装，果然是个有料的辣妹子……”
且不说兰子已经反应过来，就凭着本能，她也不会客气了，一掌挥出，但听啪地一声，又听得一声惨叫，过后好像还下了几大滴雨，又热又腥。
“死了？！”兰子感到对方的身子在软瘫，在滑落，只可惜太暗了看不清。
“叫啥呀？这么瘆人？！”就在这时，一缕灯光从身后打来，原来有人闻讯来查看。
“啊！杀人啦！”那人一扔灯笼，叫着跑了。
灯笼滚在地上，连灯罩都被点着。趁着火光，兰子这才看清地上那个脑袋已经成了开瓢的血葫芦，自己的手上也是血肉模糊。这情景似曾相识，在修罗岛外也有一个弁目被这样杀死了，虽不是第一次，但还吓傻了。
“在哪？在哪？”
“杀谁了？”
“这京师地面还敢杀人？”
“哇！真的噢……”
弄堂口很快出现人影憧憧，只是谁也不敢贸然进来。
“走！快走！赶快……”郑艾自然要比兰子经事，再说她毕竟还跟兰子隔着一层，所以能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声断喝，一个劲儿催兰子赶快逃走。
可是兰子一看两边弄口都是挤满了人头，又不知该往哪儿跑了。
“傻瓜，别忘了你手上的扳指，上房！飞檐走壁，马超龙雀也都不会了？”
兰子这才迷瞪过来，双拳一紧，双足一蹬，立刻一个旱地拔葱，飞上了屋檐。
到了上面，兰子也不看路，能跑则跑，不能跑就飞，纵跳腾越，也不知狂奔了多少路，直到发现自己落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城楼上，方才收住脚。
“这是哪？”兰子捂住嘴，就怕自己的喘息声太响了。
“皇宫，端门，城楼，阅台，我跟你外公常来这儿……”
“怎么没人？”
“台城一到夜里就宵禁，就是宫娥太监也不敢乱跑……”
兰子不问了，适才的余悸还在，直如惊弓之鸟，听到郑艾这样解释，方才稍安一点。然而身子骨还在觳觫发抖，眼前始终晃动着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她箕张着五指，不敢合拢，只缘上面还沾着血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一洗。
“……我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兰子呢喃着说，听起来就像一个病人在呻吟。
“这不是你的错……”
郑艾不同夏峦，尽管她寄居在肖衍体内时，见过的死人可谓不计其数，尤其是当年攻打建康，可真正亲手杀的却也没有一个，故而她也有一点紧张。
只是她不能再以自己的情绪，添油加酱，加剧她半宿主的恐惧，更重要的是，她在适才那个醉鬼的言语里，总感觉有点不对，只是一时还没想明白。
沉默了一会，兰子又问：“……还去吗？”
郑艾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只是现在情况有变了。“兰子，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人说话有毛病？”
“毛病？！”想了一下，兰子记得刚才那个不幸的醉鬼确实不少胡言乱语，有些话语还让人似懂非懂，可也许是醉得太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吧？
“不不！”郑艾感受到了兰子的质疑，连声说道：“这跟酒醉关系不大，而是用词，习惯用词，酒醉也不至于能生造，那些话我熟悉，却是不合时代……”
“不合时代？！”这话兰子也不太懂，意思好像能猜到一点：“什么时代？”
郑艾知道自己说得太急了，已经超出了兰子的理解范围：“……不错，就像我说时代一词，你似懂非懂一样，所谓时代，也可以理解为现在这个朝代。现在是一个朝代，我来的地方又是一个朝代，比现在要晚一千多年……”
兰子有点明白了，同时吧咂着刚才那醉鬼的话：“您的意思是他所言不合当下……”
“不错，比如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还有你的良心会痛吗？”
郑艾顿了一下，继续回想：“还有戏精啥，宝宝啥的，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宝宝？！是小宝宝的意思吧？”
“不错……”
“他是在说自己是小宝宝……”
“真是这样，后世的人没有文采，却想博人眼球，出不了文字大家，光会自虐欺人，寻求刺激，于是正词歪用，好话孬说，正儿八经非玩成轻薄……”
“莫非那个人也是你们的……那个附身的？”兰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是想说宿主吧？”
“对对，宿主，我是您的半宿主……”
“不错，我也是在这么怀疑，不然他说话不会是这种腔调……”
“那不糟了？！”兰子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颤着声音说：“他不会就是您想找的那个？”
兰子早知道，他们这批后世之客一共来了六位，一开始就有两位失踪了。
“能这么凑巧？！”郑艾也在怀疑，沉吟着说。“倒是没有他戴没戴扳指……”
停了一下，郑艾又用一种决然的口气说：“得回去看看，兰子，你还行吗？”
兰子犹豫了一下，说：“可这一身的血……”
她连手指都不愿捏拢，更别说身上了。
郑艾笑了，不无揶揄地说：“看来你还真得当一个侠盗了，这地方我不要太熟，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儿漂亮的衣裳有的是，你可以随便挑上一挑……”
兰子知道人家本就寄居在自己的外公身上，外公可是整个台城的主人，这里还能不熟？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我……我能不能不再杀人了？”
“放心，我带你去的地方，你就是想杀人也不成，准保连一个鬼影也找不到……”
这话兰子当然不会怀疑，不过还是不敢有一丝托大。他们这会儿躲在皇城阅台的雉堞后面，兰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看清外面确实没有动静，方才闪身出去。郑艾知道这儿的楼梯在什么地方，便引导她下楼。
专找没灯不亮的地方蹿，途中还避过了两队巡兵，太监和宫娥倒没撞上一个，一则他们大概都回自己服侍的宫所了，二来郑艾选的路也确实是不错。
只有两个门绕不过，不过兰子本就身法不赖，又跟瑾儿进修过，还有扳指的加持，也就多费一点手脚的事，轻风拂过，再难过的门岗都甩在了身后。
原来郑艾要带兰子去皇后的寝宫，皇后早在十几年前就已薨逝，只是郑艾念着肖衍对她的感情，乃至自己也觉得有所亏负，所以再也没立新的皇后。当时的寝宫也就封存了，遗物还照生前陈设，当然也包括人家的衣裳。
郑艾告诉兰子，那里平常都不准人去。只可惜现在已是入夜，做贼又不能点灯，否则大可在里面好好试试衣裳，并且跟她的遗像比比谁更好看。
郑艾之所以这么说，一大半是想让兰子放松。不料一拐进寝宫的院门，不仅兰子一怔，就连藏在她手上的郑艾也大吃一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寝宫的大门早已大开着，里面不仅有灯明亮，还有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