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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气息越来越弱,正想聚积些气力再关照儿子几句,忽听门口一声嘶喊传来。
“娘娘!”
只见秋儿被几个黑衣卫士用担架抬着进来,原来她的腿上也中了好几箭,随军郎中刚给她取出来。本来贵妃娘娘吩咐让大家出去,只留盼儿一人,所以也只好在外面乖乖候着。现在一见肖综闯了进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王妃本来见这关键时刻,婆婆不留自己,反而只留盼儿,心里未免有个疙瘩。秋儿急着进来,她也就索性不客气了,将进未进之时,还把丫鬟手里的世子抱了过来。
这样一来,不管亲的疏的,只需几滴眼泪,干脆几声干嚎,就能巴结一回,何乐不为?于是连宫娥带内监,大大小小,只要有个理由能亲近的都涌了进来。
“世子,把他抱过来……”
果然贵妃在任聪中第一眼就瞥见了那个襁褓,拼着力气叫了一声。
“快快,世子,奶奶叫你呢……”王妃挤到前面,把襁褓凑到贵妃的面前。
盼儿见王妃的姿势有点吃力,便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开来。不料就这一让,迅速被众人挤到外边。盼儿索性不高兴挤了,缓缓起身,向帐外慢慢走去。
两条腿像是灌满了二哥喜欢用来铺地的那种海砂,沉沉的,有点拖不动。也许是是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的关系,加之从昨天黄昏到现在,几乎一直都在折腾。
转念一想,也不尽然。那次二哥偷偷潜入建康准备挖墓认亲,自己不也一人一骑去追,除了让枣红马歇脚进食,也是从没合眼,不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累?
她真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恨不能就地躺下,哪怕能闭一闭眼,静一静也好。
也许是刚才贵妃娘娘说的太多,不错,现在脑子里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胀胀的,满满的,斩不断,理还乱,几乎是把她熟知的世界统统颠了个儿。
她倒并没为自己想得太多,而是二哥。孰轻孰重,从她记事的那天开始,心里就有了一杆秤。只觉得二哥现在的处境真是悲惨,而且悲惨得有点尴尬,细细品来,尴尬之中竟然还有一点滑稽。悲惨,滑稽,只能让人哭笑不得。
也许自己真的不懂,然而南国今上真要是二哥的生父,贵妃的理由还能成其为理由?
就为二哥没有当成太子?可是太子毕竟只能有一个,再说后来不也封了他督领北方五州军政的使持节了吗?尊荣几乎可与太子媲美,难道这还不够?
关键是二哥知道不知道自己本是肖衍骨肉的真相,记得二哥总是口口声声对自己说他俩都是肖齐废帝宝卷之后,难道二哥也是在故意欺骗自己的吗?
应该不会,不然的话,二哥还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潜入建康,挖墓掘尸?那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二哥再傻,也不可能这样,除非他人真的疯了。
且不说二哥为人正直,不喜欢骗人。然而他就会骗天下人,也肯定不会骗自己。
既然这样,那么贵妃娘娘又为什么不早点把他的身世告诉二哥?记得二哥说,他们可能是肖宝卷之后的这个秘密,还是二哥十三岁那年贵妃主动透露。
这会儿,她又亲口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谎言,就像自己曾被说成遗腹女一样。不管是自己的身世,还是二哥的身世,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全新说法,自己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一个莫大的惊喜,然而真的跟二哥相比,却是无关紧要,似有鸿毛跟泰山之差。二哥的身世,绝对不容任何差池。
不客气地说,娘娘当初的说法,如果是个谎言,那么就等于在唆使二哥慢慢走向绝路。令人不解的是,贵妃娘娘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亲生儿子走绝路?
原来是一种说法,现在却又是一种说法,两种说法,大相径庭,毫无疑问,必定有一种是谎言。按理说,鸟之将死,其鸣亦哀,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娘娘已在弥留之际,不会再撒谎了吧?再说到了此一刻撒谎还有什么意思?
那么,如果前面一种说法是谎言,那也太叫人感到恐怖了,贵妃娘娘为什么要撒这种谎?那不是在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一条不归路吗?什么二哥本有一颗帝王之心,不成功便成仁,这个理由也实在太勉强,难以信服。
除非一个理由,贵妃娘娘的心智早已失常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即便贵妃娘娘的理智丧尽,自己的师父——那位瞒了她将近二十年的娘亲莫非也丧失了理智?娘娘不是说,她娘不仅在帮二哥,而且全力为他操持。
全力操持,换句话说,二哥眼下的很多言行,或许大都是出自她娘的主意。
当然也不可能一双姊妹尽失理智,说不定背后还有外公外婆——灵山掌门夫妇的支持,要不二哥怎么会在上任之前,专门拜访一趟他的外公老头子,而且灵山还特意派了最得力的弟子贵立来帮忙,特别是要帮他挖墓认亲。
对了,不是说贵立是来帮二哥搞滴血认亲的吗?难道外公外婆两个也不清楚二哥的身世?若是清楚,他们怎么又会支持二哥去挖墓呢?可要是也被蒙在鼓里,那么究竟是谁在编织一个弥天大局,一下把很多人都装在里面?
难道还只是娘娘和自己的娘亲吗?她们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爹亲娘也要骗呢?莫非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无一例外地丧失了理智?全都被鬼迷心窍?
当然,这只能说说气话而已,事实上是永远不可能的。那么他们吴氏一门到底想干什么?那玄坛掌门——假如贵妃娘娘没有撒谎的话,他该也是自己的外公了,他不是被誉为南国今上的山中宰相,跟南国今上也算商山皓友一级的关系,难道他也想谋反,放着好好的国丈爷不当,唯恐天下不乱?
盼儿自知又懒又笨还贪玩,遇事从不愿意往深处想,往复杂想,然而这会儿稍微一想,禁不住冷汗涔涔,不仅越想越得糊涂,而且越想越觉得可怕。
只是有一点越来越明晰:二哥分明是被蒙在鼓里,给人当了傀儡。
那么要不要赶快提醒二哥?贵妃娘娘给自己讲这些,是不是就想通过自己之口转告于他?莫非事至关键,或者干脆直说死到临头,贵妃娘娘开始反悔了,然而她却有没有勇气向被自己戕害不轻的亲生儿子一下子和盘托出?
看身后的情势,似乎贵妃娘娘再也没有时间与二哥单独说话了。
可她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二哥,反而要选这种时间才直言相告?难道真是后悔了,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推及很多,联想不少?而她又没有勇气承认原来的错误?
不管怎么说,以她盼儿看来,二哥之所以走到今天,贵妃娘娘真可谓罪莫大焉。
可现在去劝二哥还有用吗?二哥这么一来,岂不等于揭橥天下?檄告环宇,他还能回头吗?再说贵妃娘娘都已死于非命,二哥还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娘!”
正当盼儿思绪纷乱,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忽而一声竭叫震慑了全场。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全场又不可抑止地爆发了。
“娘!”
“娘娘!”
“娘娘啊!”
盼儿跑过去一看,只见贵妃已经咽气,下颌上已经不是刚才的血沫而全是血块。
“娘娘!”
盼儿再也不管不顾,拼命扒开众人,猛地扑了进去,然而没到跟前,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炸开了。眼前顿时一阵漆黑袭来,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顶帐篷里面。
旁边有张熟悉的脸,那是还在饮泣不止的秋儿。
“秋儿,娘娘?!”她挣扎着要起来,秋儿扶住了她。
“已经殓装好了,外面正在搭建灵棚……”
盼儿摇晃了一下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那对面南兖?”
“哦,北军已经退回原防,现在已经离开南兖一百多里了……”
“噢!”
盼儿首先想到的是这里安全不安全,但怕举孝期间,二哥必定重缟在身,南兖既然敢对贵妃动手,那么二哥再也没有幸免之理,难说他们不会前来偷袭。
现在一听,自然也就松了一口气,她也听说过,南军懦弱,不敢过分深入北境。若是在南兖城下就地举丧,难保人家不会轻举妄动,远离了自是安全一点了。
原来这姬景本是鲜卑后裔,所部大都来自西北戎狄部落,因为早年帮助北国大昭先帝夺位成功,封为濮阳郡公,以濮阳古城为中心的一大片黄河中下游平原便成了他的封地,数十年经营,渐渐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大昭太子继位,便不怎么待见,几次讨伐不成,故而一时之间也是奈何不得。
姬景自然心知肚明,便利用自己封地处于南北西三国接壤之境的地理优势,表面还是臣服于北朝,实际上跟南国以及西国都有私下勾连,北军来伐,便向西南借兵,南国征讨,又向西北求援,再不成得罪了西国,南北两国也不会轻易让他吃瘪,就这样,东挪西借,从而得以在三国夹缝中求生。
纵横有方,这只是姬景一部能够长期盘踞于中原腹地而不灭的一个原因,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姬景拥有一支战斗力特强的军队。姬景分封濮阳之后,并没有简单地把军队分扎在城镇里,而是保持他们游牧部落原来的生活习性,居住还以帐篷为主,生产还多放牧驯养,一旦临战,男人在前冲锋陷阵,女人跟着养家糊口,只要找得到草场,他们就能生存下来,就能战斗到底。只是苦了原来的那些中原农民,大片大片的良田都成了牧场。
所以这会儿肖综他们投靠过来,姬景根本不用为他们建造馆舍,只须分几顶帐篷给他们,便算安置了。盼儿也算单独分到了一顶帐篷,秋儿也就随她了。
秋儿正在慢慢给盼儿介绍,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
正谛听着,只见甄融出现在门口。
“盼儿小姐,姬公爷到了,他指名道姓要见您……”
“见我?!他这会儿来干什么?”
“他是来吊唁贵妃娘娘的……”
“吊唁娘娘,非要见我?”
盼儿想起今日阵前那些粗鄙壮汉一脸色迷迷的样子,总觉得不是什么味道。
“还请小姐体谅一下殿下的苦处……”甄融在他们中间的地位有点微妙,就是肖综当着众人的面也让他几分,所以他对盼儿说话不像别的下人那么巴结。
“要不您就委屈一下,毕竟人家在这儿是主,咱们是客,也算是寄人篱下……”秋儿看到盼儿还是不动,便悄悄地推了一把,低眉垂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提醒。她跟盼儿的关系也非比寻常,不像娘娘,不像师父,然而真正在玉寿宫照顾人的还就数她,严格地说,他俩相处的时间竟是最长,直如那些从小陪伴在皇子皇女身边,不是乳娘,却胜似乳娘的尚宫嬷嬷。
“哪好吧!”
一听寄人篱下四个字,盼儿颇有感触,不由得担心二哥夹在中间会否尴尬。
“啊哈,果然养眼!”
没想到一出帐门,就见到那十个兽皮人物了,当头的真是那个狮头护心的姬景。只见他拍着两个蒲扇大的巴掌,一脸毫不掩饰的垂涎,正迎着上来。
“盼儿见过姬公爷……”盼儿见他伸手来拉,连忙借着一福闪在一边。
不料姬景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都说南国女子别有风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的小乖乖,你爹娘是怎么把你养出来的,这么精致?你就是不躲,我也不敢用力碰哪,碰碎了谁赔哪?”
他自打趣,跟着他的那几个兽衣人也是哈哈大笑。
唯独肖综那一个尴尬劲儿,自不待说了。
盼儿一瞥,心都快碎了。幸亏二哥头上已缀大孝,头顶绾着的那片斩麻垂在额前,多少还能遮掩一下,让人一下子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对他还有谁比盼儿熟悉?她不仅注意到了人在咬牙切齿,也看到了眼里闪过的泪花。
“娘娘啊!”
可也没辙,心说惯常心高气傲的二哥沦落到这步田地,又该去怨谁呢?盼儿头里乱想,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尤其凄苦得让人无以忍受,干脆也就不再认了。只听她猛地哭叫,直冲搭好的灵棚扑去。固然她想避开这种纠结的场面,其实心里也是实在哀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不知娘娘可曾料到……
“这……这……”这下轮到姬景尴尬了,脸色不免悻悻起来。
“对不起!”肖综本已尴尬透顶,只是一时还不敢得罪对方:“还请姬公恕罪,舍妹初遇如此变故,心智过伤,适才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多有得罪处……”
“啊——,好说好说,这样吧,待到断七,本王设宴,为你们兄妹俩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