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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番调息，罗歆原本那急促无比的呼吸趋于稳定。
微若无声。
她目光闪闪，虽说仍然能够看到眼底的那一缕不镇定，但较之于方才，已好上了不止一个层次。
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其眼眸却隐隐璀璨如星火。
李清凝视着，似感受到其浑身气息悄然发生变化，一种足以令他都心惊的变化，似是蚕蛹接触到某一个偶然的契机，从而破茧成蝶。
双翼美得动人。
“好，你……小心一点，不要勉强。”
“嗯，我知道。”
罗歆点点头，谈话间，试着小步移动。
“啊！！”她忽然感受到脚底似有一片水潭，却又黏黏糊糊，忍不住大叫一声。尤其是在黑暗之中，她根本无法分辨足底踩到了什么东西，显得更为诡异。
“那底下只是血，没有危险，你……不要怕。”李清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一点，轻轻出言提醒。
“都是血……”
罗歆深吸着凉气，顿感浑身冰凉，迈动的双腿也变得极为僵硬，一步一步沉重有如攀登险峰的旅者。她时不时垂落去一眼，似穿越过暗幕，看到了足下的片片猩红，渗人心骨。
望见血影，罗歆愈发心惊。她舔舔嘴唇，愣生生地移开目光，鼓足了气，不去看足下的粘稠，而是专心致志地走，径直走向李清的所在。
站定在尸山前的李清本来还想罗歆得知如此之多的血地应当会心生怯意，却不料对方居然走得如此坚定。
坚定且决然。
他心中微动。
身为堂堂北国之公主要适应这种可怕的血腥气息，以及不远处的成堆尸体时，需要多大的毅力？
李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
当初仅仅只是杀死一个人所见到的血液，便已经令他日日夜夜都生出深深的梦魇，直至月余，才算勉强能够面对鲜血而不动容，面对尸体而不惊慌。
心中念着，李清微微闪烁着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面孔上一瞬，而后偏移，转身望向那一座垒得比他人身还要高上不少的尸山……
恶臭弥漫。
“这道豁口……”
李清浑然不受浓厚尸气的影响，再一次抬手摸在那一具富家子弟喉间的细微豁口上。
依旧平滑，依旧摸不出什么端倪。
忽地，他神色一凝，转而移动着身子，顺着富家子弟周遭的尸体看去。隐隐约约的，只见其余的每一具尸体的脖颈上，皆有一道如此细微的豁口，皆有暗黑暗黑的血液沾染着，成片成幕，似是魔鬼的手掌。
果不其然……
“这是，每一个人的致命伤……”李清收回手，凝神低喃，“不是只有那个富家子弟有此特征，他们每个人，毙命的方式都一样……这也是，地面上这些血液的源头。”
细细地风声穿行过树叶的缝隙，发出鬼神哭嚎一样的呜咽，针刺似的划过少年的脸。
李清眼中的那一缕光芒，仿佛更甚。
似是沉思。
风更加大了。
凌厉成刀。
“这是……尸体么……”
罗歆一点一点渡过血地，站在李清身后，终于看清了那一团高高隆起的黑影，登时滞住呼吸，怔在原地，双目间，尽是不可置信。
其眸中，倒映着每一具尸体。
每一具尸体的惨白面容……
幻幻真真。
李清收回心神，回眸将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见之神色，心中顿有波涛涌起。
少女的脸色，白得彻底。
“是，尸体。”他略略思忖，垂眉低语。
“好多……”
“所以我不想让你进来的……这里的尸气，很浓很浓。”李清抿着嘴，“平日里不常见尸体的人，会很难忍受。”
出乎他预料的，罗歆居然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要来进来看看。”
罗歆的神色依旧因见到成堆的尸体而惨白惨白，但其平缓语气中，却似是蕴含着愤怒，深深的愤怒。她板着脸，冰冷而又透出怒火。
闻言，李清心中不解，眉目间显出疑惑。如此清晰明了的神色，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在罗歆的脸上看到过，如果非要说有，当就是当初在北城，在城主府的夜里，谈及杨群之死的时候。
同样的少女。
同样的神色。
“你……”
问着，他却忽然一顿，随即沉下眉，不再言语。他恍然间想起，罗歆不只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更是偌大北国的公主。
而这构成尸山的二十余具尸体……
都是，
北国的子民。
又怎能不怒？
此刻，罗歆双目直勾勾的落在尸山上，冷冽冰寒，透出其余怒。倘若说她初至此处，闻见血腥，听得尸体时是惊慌失措的话，那么，当真真正正看到这可怖可骇可悲的尸山时，心底，便只剩怒火。
忘记血腥，也忘记尸气。
因为这里，死去了整整二十余人。
二十名，显然只是寻常百姓的人。
罗歆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了平复心中的情绪。
“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缘由……我也不知道。”
李清收回落在罗歆身上的目光，而后扫过每一具尸体的脸，眼底略有触动。身旁北国公主的怒意，他不是不能体会。毕竟，眼睁睁看到这么一座尸山，心性再怎么平淡的人，也不能不为此动容。
望之，凭空就能感受到一股悲寂扑面。
属于死亡的悲寂。
“我进来这里的时候……”他改口，“不，在我进来之前，便已经能看到其内的一幕。不过有一件事我能确定，他们死的时间还不长……否则，地上的血，应该会干涸入土。”
“不知道么……”
罗歆默然，凝视着尸山，眸中，忽而显露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苦如悲如泣。
“为什么，会死啊……”
隐隐约约的，李清听到了少女的喃喃，空洞遥远，仿佛永远都触摸不到。他，沉默了下来。
只能沉默。
良久。
直到，风变得愈来愈大，拂动每一具尸体的衣衫，猎猎作响，如他们对命运不甘的抵抗，对这世间，最后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