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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吊着右臂，用左手慢慢吃饭的时候，吴小楼来了，还带着一身衣服。“我弟弟的衣服，与你身材相仿，试试看。”
谢天道，“谢谢，不用了吧，我有衣服穿。”
“还是换上吧。”吴小楼看了一眼谢天身上的下人衣服，笑了笑，将带来的衣服放在一旁，在谢天身边坐下，看了看谢天的手腕，“伤势如何了？”
“不打紧，休息一下便好了。”谢天的身子虽然弱不禁风一般，但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喝一口鱼汤，谢天笑道，“要不要吃点儿？”
“吃过了。”吴小楼道，“楚兄的身子一直很弱，是因为之前修炼导致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吗？”
“好不了了。”谢天一脸淡然，“大概要不了几年，我就要死了。”
吴小楼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满脸淡然的家伙轻描淡写的说自己要死了，总会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吧。“楚兄的意思是……”
“伤势治不好，过几年就要死了。”谢天又说了一遍，吧嗒了一下嘴巴，道，“今天的鱼汤很鲜美，是不是换厨子了？”
“前些时候家里大厨回家省亲，今日刚回来。”吴小楼回了一句，又拧眉道，“有没有寻访名医看看？楚兄万不可灰心丧气啊。”
“哈哈，死亡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谢天笑道，“死亡，雅称长眠。人嘛，折腾了一整天，总要好好的睡上一觉。折腾了太多岁月，也会想要一睡不醒吧。”
“楚兄的心态太消极了。”吴小楼道，“悲观厌世，不好。”说话间，吴小楼眉头紧蹙，显然并不喜欢谢天的这般处事态度。
谢天倒也不强求谁认同自己的观点，只是笑笑，想了想，道，“吴小姐的武技，基础不错，剑招也很精妙。只是出剑发力的方式，有些问题。下盘配合也不够好。唔……我观今世，武人虽重武技，但更重真气。以真气御武技，很多时候，在真气充裕的前提下，便不会考虑到一些细节。然而，细节多了，汇聚在一起，便是一个不可小觑的问题了。你在这一招上浪费了一些真气，在另一招上浪费了那微不足道的些许时间，加在一起，很可能便会决定成败……”
吴小楼认真听着，时不时的发问，或者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不知不觉间，吴小楼的话越来越少。她发现，自己所知，与谢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许多自己以前认为不重要或者根本就不曾想到的问题，谢天都会掰开了揉碎了，讲解的十分清晰明了。
渐渐的，吴小楼眼神中冒着光，看着谢天，尽是欣赏之色。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谢天，时不时的点点头，时不时的露出惊讶之色，偶尔感慨一句“原来是这样……”
不知不觉间，竟是月上枝头。
谢天说的累了，喝一口茶，道，“武技之道，基本如此，不必追求什么精妙招式，能理解了武技的精髓，一切精妙招式，都算不得什么了。”
“嗯嗯嗯。”吴小楼认真的点头，道，“楚兄言之有理。”说罢，眨巴着眼睛，等着谢天继续。
谢天却干咳一声，道，“时间不早了，今天便说到这里吧。”
吴小楼有些失望，看看天色，确实不早，笑了笑，道，“辛苦楚兄了。明天咱们继续？”
“呃……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剩下的，还是需要勤加修炼，细心体悟。”谢天道，“了解的再多，没有实战，总归是纸上谈兵。”
“何谓纸上谈兵？”
“啊……这个嘛……很久很久以前……”
夜深人静，吴小楼意犹未尽的离开谢天的房间，走在花园里，脑海中还在回味着谢天说的话。她嗤的一声笑了，抬头看看月色，低语道，“楚兄真是多才，知道那么多。”
回到闺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吴小楼又来找谢天。谢天还没有起床，吴小楼直接推门进来，坐在谢天床头，看着熟睡中的谢天，嗤嗤的一笑。
谢天睁开眼，看到吴小楼，又闭上眼，苦笑，“早啊。”
“早。”吴小楼道，“不早了，还睡啊？”
谢天道，“我这身子骨，哪能跟你比啊。”
“唔……”想到谢天昨日里说的将死之事，吴小楼的好心情，登时便消失无踪。看着闭着眼睛假寐的谢天，吴小楼满心遗憾。想了想，道，“楚兄，别睡了，起来，我带你出去见个人。”
谢天有些哭笑不得，“见谁？”
“你别管了，起来吧。”吴小楼不由分说，站起来，走到床边，直接掀开了谢天的被子，之后愣了片刻，嘴角一抽，“楚兄睡觉怎么不穿衣服呢……”
“咳……”谢天重新盖上被子，道，“穿着衣服，睡着不舒服。”
吴小楼呆了呆，清了清嗓子，都，“我在外面等着，楚兄快起床。”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带上门，想到刚才的画面，郁闷的拍了拍额头。
变身半年了，怎么就总是忘记“男女有别”的事情呢？想到杨亦整天劝自己要“矜持”什么的，吴小楼没有矜持的兴趣，但还是觉得自己刚才的举止实在是有些鲁莽。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门打开。
吴小楼回头，看到谢天，竟是愣住。
换上昨日里吴小楼送来的锦衣，谢天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唔……楚兄真是仪表堂堂啊。”吴小楼赞道。
谢天哈哈一笑，道，“第一次相见，我是个乞丐，第二次相见，我是下人装束，如今突然打扮的像个贵公子，自然难免有视觉冲突了。”
“视觉冲突？”吴小楼笑道，“楚兄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词汇，让我莫名其妙。”
谢天稍稍解释一番，跟着吴小楼往外走，“去哪？”
“先去吃个早饭吧。”吴小楼道，“楚兄大概不知道吧，方寸城内，有一家早点铺子，做的包子，声名远播，味道极佳。”
“吴小姐说的是贵记包子铺吧？据说那里可是真的贵。”谢天笑道，“倒是要让吴小姐破费了。”
“咳，楚兄，咱就别客气了。你这一口一个吴小姐，听得我感觉很刺耳啊。”吴小楼道，“你便如那杨亦，喊我小楼好了。我便叫你留香，如何？”
“留……咳咳……好。”谢天惊讶的发现，“留香”二字，听起来真是有些娘里娘气的，甚至还有些别扭。不过称谓这东西，谢天并不是特别在意。
二人出了吴府，一路来到贵记，点上一笼包子，简单吃了，又出了包子铺，朝着城南而去。过了两条街，来到一个巷子的一户人家门外。
吴小楼上前叫门，有小厮开门，看到吴小楼，笑道，“吴姑娘来了啊。”
“嗯，李师可在家？”
“在呢，里面请。”
吴小楼带着谢天进了院子，直奔堂屋。离得还有些距离，吴小楼便喊了起来，“李师！我来看你了。”
“大早上就咋咋呼呼的，你现在是女子，要矜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
吴小楼哈哈一笑，进了堂屋，对着屋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抱拳，“李师早安。”
老者看看吴小楼，又看了看吴小楼身后的谢天，对吴小楼道，“大早上的，跑来作甚？别说是来看我的。你小子……咳咳，你这丫头，平日里躲我还来不及，送上门来，必是有事。”
吴小楼笑着说道，“李师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懂得装糊涂呢？都被你说准了，感觉很无趣唉。”
李师啐了一口，道，“赶紧说事，我与人约了出门遛鸟。”
吴小楼拉着谢天，道，“李师，帮忙看看。”
谢天有些不解，看看吴小楼，又看向李师。李师也不理会谢天，抬手抓住了谢天的左手手腕。他看到了谢天右手手腕忧伤，但断定吴小楼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伤而来找自己。捏着谢天的脉门，查探片刻，李师眉头越拧越紧。
吴小楼紧张的看着李师，好大一会儿，问，“如何？”
李师摇头，“命不久矣。”
吴小楼的心颤了一下，看向谢天。谢天却笑着点头，“没办法，有劳李师了。”
李师看向谢天，盯着谢天的眼睛，不见一丝悲观。竟是笑道，“年纪轻轻，竟是看淡了生死，真是难得。”
谢天依旧笑道，“一生尽欢，终无所求。死亦无所憾也。”
李师点点头，又笑道，“人生苦短，何以尽欢？不过，俗世悲欢，不过尔尔，能看淡了，总归是好事。”言毕，起身，道，“我出门了。”
吴小楼有些不甘，抓住了李师的衣袖，“李师，就没有办法了吗？”
李师摇头，走了出去。
吴小楼心底哇凉，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谢天笑了笑，拍了拍吴小楼的肩膀，道，“来方寸城多日，倒是还没有尽兴玩一玩，不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所在？”
吴小楼强撑着心情，挤出一丝笑，道，“好玩的地方，也是有的。走，跟我来。”带着谢天出了方寸城，开始攀登城外的高山。
谢天身子不行，爬到半山腰，便累得直喘气，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吴小楼陪着谢天休息了一会儿，又拽着他上山。最后，看谢天撑不住了，便干脆把谢天背起来。
谢天有些哭笑不得，“山上有什么好景致？非要上去？”
“也没啥好看的，我常常看，不觉得有啥好的。但你不是没有看过嘛。”吴小楼背着谢天，一路上山。到了山顶，把谢天放下来，指着山脚下的方寸城，吴小楼笑道，“留香，你看。”
谢天看下去，没发现有啥好看的。
“有没有发现？方寸城，特别像个铜钱？”
“呃……有点儿。”
“你看那边，那条河，想不想一条蜿蜒的巨龙？”吴小楼道，“巨龙咬金钱。所以方寸城虽然不大，但多有富豪世家。而且纵然是穷苦人家，但凡在方寸城，总也能混个温饱。你再看那里……”吴小楼直接远处依稀可见的两座山。“这两座山，一高一矮，在我这个角度看……像不像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最为奇妙的是，这情侣山，离得近了，便会另有一番景象。”
“如何？”
“哈哈，留个悬念，明日里带你去看吧。”吴小楼一把拉住谢天的手，“来，这边还有好东西。”
荒山之上，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与人而言，感兴趣的，自然便是好东西。
两方石凳，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画着纵横棋盘。
吴小楼道，“很多年前，方寸城有两个高手，一男一女。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后来男子有事外出，竟是身死。女子苦守十年，终于架不住亲友相劝，嫁给了一个普通男子。可就在女子嫁人的那一年，男子回来了。原来男子并没有死，只是被困住了。”说到此，吴小楼唏嘘一阵，又道，“你猜，最后如何了？”
谢天摇头。
吴小楼笑问，“那你觉得，那女子，该如何做？”
谢天道，“感情里的是是非非，总是难以论断的。女子是舍弃丈夫，重新投入男子怀抱。亦或是选择忠贞，与男子不再有什么纠葛，都不算错。”
吴小楼深吸一口气，在石凳上坐下来，手指在棋盘的纵横线上来回抚动。“女子在这里，跟男子下了盘棋。她说，如果男子能赢了她，她便舍了丈夫，跟他走。”
谢天见吴小楼不再继续说，不得不好笑的追问道，“然后呢？”
“不知道啊。”吴小楼笑着说道，“坊间有许多传闻，传奇怪志小说中，也有太多类似的故事，但每一个结局，都不能尽善尽美。”
“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之事。”谢天笑了笑，“都说人生似棋局。可很多时候，这错综复杂的棋局，反而比人生更简单。”
吴小楼哈哈大笑，道，“我的人生，就简单许多。我有个兄弟，吴家的家产，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纵然什么也不做，也饿不死的。将来娶个妻子，生个一儿半女，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就是了。”说到此，吴小楼又抿了抿嘴唇，道，“现在么……我爹说……家产没我的份儿了，还要我嫁给雍州府的一个纨绔。那纨绔，不是个好东西……”说着，吴小楼自嘲一笑，“以前啊，幻想过自己的妻子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后来啊，也幻想过自己将来万一非要嫁人的话，自己的丈夫，又会是什么模样。人生际遇无常，美好的幻想，总会在现实面前变成泡影。”
谢天想起了之前吴小楼在黑夜里偷偷哭泣的事情，再看吴小楼一脸的哀伤，谢天略一迟疑，终究选择了无视。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在吴家这么多天了，倒是没见过你的家人呢。叨扰这么久，却是应该拜见一下令尊令堂的。”
“我娘早些年病故了。我爹和我弟现在在雍州府办事情，要过些时候才会回来。”吴小楼站起身来，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道，“走吧，该吃午饭了。”
二人正要下山，到了路口，却又停下。
谢天有些惊讶的看着从山下上来的女子，那女子也惊讶的看着谢天。片刻，两人相视一笑。
秦羽道，“真巧。”
谢天道，“是啊，好久不见了。”
吴小楼看看二人，略一迟疑，笑道，“认识啊？”
谢天对吴小楼道，“故人，哈哈，我们聊聊，你……”
“我山下等你吧。”
“好。”
秦羽看看吴小楼的背影，跟谢天在石头上坐下，笑问，“新欢？”
“不是。”谢天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到处转转。”秦羽道，“游山玩水，无忧无虑，挺自在的。你呢？听说你现在混得挺惨的，到处被人追杀。”
“哈哈，有点儿惨啊。”谢天道，“以至于我现在都不敢多吃，怕吃胖了，被认出来。”
秦羽大笑，“不怕，那些画像，其实画的也不很像。而且啊，你长得普通，也没啥特色。哈哈，不是那么容易辨认的。”
谢天也跟着大笑。“还是一个人？”
“是啊。”秦羽道，“不急，一个人自在一些。就是晚上会有点儿孤枕难眠，别的也没啥。”
“难免会有需求。”谢天笑道。
“不怕。”秦羽道，“自给自足，哈哈。”
“也挺好。”
“是啊。”秦羽从衣襟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里面是一些奇怪的黑色的种子似得东西，“尝尝。”
谢天也不客气，捏了一粒，“嗯，味道挺特别的。”
“天大地大，好多地方有好多有趣的东西。”秦羽道，“人生苦短，要抓紧时间到处走走才好。”笑了笑，又道，“江湖传闻说，你有不死之身，还活了无数岁月。”
“这是真的。”
“啧啧，能活得久一些，自然很好。死不了，就没意思了。”秦羽忽然伸手，捏着谢天的下巴，左看右看，道，“不死之身，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谢天大笑。
秦羽也笑笑，随口道，“这里竟然有棋盘，在这里下下棋，大概也是不错的。”
“这棋盘啊，有典故。”
“说来听听……”
一个时辰之后。
谢天起身，伸着懒腰，道，“我走了。”
秦羽一手托腮，看着对面那情侣山朦胧的影子，道，“好。”
谢天下山，半山腰上遇到了在这里等着的吴小楼。
“你朋友呢？”吴小楼问。
“山上呢。”谢天道。
“旧爱？”
谢天一愣，哈哈一笑，“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