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
白昼里还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到了夜色降临,便犹如寒冬初至。冰冷的夜,在荒芜中更显凄凉。一块巨石的背后,纸鸢生了一团火。火光在夜色中扑闪,似乎随时可能熄灭。纸鸢手里抓着一把剑,剑锋上,串着一条已经剥皮开膛的蛇。蛇肉在烘烤下发出轻微的滋滋的声音,阵阵香气,消散在冷风中。
“很香啊。”谢天悠悠醒来,赞了一句。
纸鸢回头看看躺在地上的谢天,道,“醒来第一句话竟然跟吃有关?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我这个救命恩人有些许表示吗?”
谢天坐起来,甩了甩脑袋,又掏了掏耳朵,“好多傻子啊。”
“是啊,你整个人都被流沙卷进去了。”纸鸢道,“幸亏有我。我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又依仗我多年在沙漠中生活的经验,慢慢的匍匐……”
“蛇肉烧烤,倒是可惜了。”谢天打断了纸鸢的话,“若是能炖汤,便极好了。”
“炖你个头!烧烤也没你的份儿!”纸鸢道,“我又不是你的丫鬟!想吃东西?自己搞去吧!”
“这么残忍的?我是伤员,你就不能有点儿怜悯之心?”谢天开玩笑道。
纸鸢哈哈大笑,“你想多了。小子,老夫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还没出生的,所以你大概是不知道老夫的绰号的。江湖人称张屠夫的,便是老夫。你想想啊,若非杀人盈野,怎么配得上‘屠夫’这般称号?一个杀人盈野的屠夫,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怜悯之心?”
谢天咋舌道,“我堂妹夫,江湖人也称之为屠夫。”
“不可能!屠夫之称,唯有老夫!你堂妹夫有什么能耐,竟敢占了老夫名号!”
“我堂妹夫可了不得,杀猪是一把好手。”谢天道,“在镇子上摆个摊儿卖卖猪肉。日子过得舒坦,把我堂妹养的白白胖胖的。啧——一个男人,能把媳妇养好,能耐便不算小了。”
纸鸢气的够呛,恶狠狠的瞪了谢天一眼,之后又叱的一笑,道,“便让你逞口舌之快。嘶……我先尝尝。呼呼……好烫……”咬一口,脸上呈现出颇为享受的模样,“真是人间美味,天上难寻。”
谢天笑着摇头,看着纸鸢满眼里尽是羡慕。人常说越老越像个孩子,说的大概就是纸鸢这般。所以谢天羡慕她,羡慕她能像个孩子一般,总能找到自己的乐子。自己足够老了,却再也找不到活着的乐趣了。看纸鸢吃的津津有味,谢天笑着盘腿坐好,微微闭眼,继续开始自己的冥想。
他喜欢这种让自己的思想和记忆放飞的感觉。不去努力想任何事,只是任由思想和情绪在那无形的意识中纵情肆意。
忽然,鼻前嗅到一股肉香。
谢天睁开眼,看到了面前的一块蛇肉。纸鸢捏着一块肉,递过来。“来,赏你的。”
“呃……谢谢。”谢天犹豫了一下,看到又往前递了一下的蛇肉,下意识的张开嘴。
纸鸢把肉塞进谢天嘴巴里,看着他嚼完,咽下,笑问,“好吃吗?”
“还行。”
纸鸢又揪下一块蛇肉,塞进嘴巴里,狠狠的吸了两下,在吐出来,捏着蛇肉递到谢天嘴边。
谢天眉头紧蹙,“你恶不恶心?”
“你刚才不是说味道还行吗?哈哈哈哈!”
谢天呆了呆,又闭上眼睛,继续冥想。
纸鸢笑了一阵,发现谢天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点儿觉得恶心的神情都没有,顿时有些失望——转念想想,别人不觉得自己恶心,自己竟然会失望,还真是奇怪。
纸鸢干咳一声,道,“你这么淡定的?”
谢天微微一笑,道,“很久以前啊,我一时不慎,落入一个仇人手中。那个仇人心理有问题,每日里给我吃的东西,比你的口水更恶心。”
“这样啊……有多恶心?说来听听。”
谢天没有再说什么,又一次闭上眼,低下头,继续冥想。大概是刚刚提及了那些往事,谢天不自觉的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段凄惨的生活。回想了一段,再跳出那段记忆,想一想如今平淡的生活,谢天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纸鸢见谢天模样,撇撇嘴,有些悻悻然的把剩下的肉递过去,“得了,老夫败给你了。拿去拿去。”
谢天没有动。
“嗐!干净的!”
谢天这才睁开眼,接过蛇肉。
纸鸢啐了一口,抓一把沙子,搓了搓手上油腻,之后靠着石壁,看一眼晴朗的夜空,呆了好大一阵儿,道,“小子,你跟你那个对手,是有仇吗?”
谢天想了想,道,“没仇,只是她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她。”
“无冤无仇,又为何想要彼此杀了对方?”纸鸢捏着下巴,一脸沉思状,“说起来,因爱生恨,算是有仇吗?难道说你们俩本是情侣,之后因为各种原因而反目。比如她给你戴了绿帽子,比如你移情别恋……”
“利益之争。”谢天打断了纸鸢的胡思乱想。
“利益?”纸鸢来了兴致,“是在争抢什么好东西吗?啧啧,是什么宝物?说来听听?”说着,纸鸢的一只手,搭在了谢天的肩膀上。
谢天斜了一眼,有些嫌弃的把她的手拿开。沙漠里没有水,她刚才只是用沙子擦手,手上还是有些脏兮兮的。“也不是什么宝物,你不要多想。”
“不说算了。”纸鸢盘腿坐好,学谢天那般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老夫其实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什么法宝、功fa,老夫都不在意。修为极致巅峰,人生苟活近百年,一切,都看淡了。世间沉浮,恩怨情仇,不过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纸鸢感觉挺遗憾的。如果自己是个高瘦身材,又有一缕白须。此时此刻,必然十分有仙风道骨之感。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自己是个高手。
可惜……
江湖无定数,人生多风雨。
自己竟是沦落到了这般境地——每一个男性修行者,其实在修炼之初,都会或多或少的想一想如果自己修炼失败,变成了女子之后该怎么办。
纸鸢也想过,而且想过许多次。毕竟她这一生,修行不易,总是有太多磕磕绊绊,随时都有可能修炼失败。
年轻那会儿,身为心高气傲的张家贵公子,受万众瞩目的青年才俊,纸鸢觉得,如果自己修炼失败,变成了女子,变成了废物,那干脆便直接抹了脖子,自杀算了。过得十来年,坎坎坷坷,东奔西走,饱经风霜的张公子对人生的看法产生了些许改变。他那个时候觉得,如果自己变成了女子,便寻一处世外桃源,简简单单的苟活至死。再后来,名声更甚,年至不惑,又遭逢感情失意,张屠夫的想法只有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见惯了腥风血雨,便开始羡慕田园阡陌。张屠夫觉得,如果哪天自己不幸修炼失败而变成女子,便寻一个老实巴交的乡野村夫,简简单单的生活下去……
直到白发苍苍,孤独数十年,张屠夫来到藏龙镇,白天与一帮高手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晚上则守着冰冷的被窝,忍受着浑身的酸痛——年纪大了,年轻时受过的各种伤,终于还是再一次开始折磨这暮年之身。张屠夫花了不少钱,为自己买了一副棺材。他在想,等到自己觉得快不行了的时候,直接躺在棺材里等死便好。免得身子都臭了,也没人能想起来帮自己收尸。
江湖人,暴尸荒野、死无全尸……都在正常不过了。
纸鸢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未曾想,老了老了,竟然来了这么一出。一下子变成了女子,顺便返老还童。比之前打算的好算好的是,自己虽然变成了女子,却还可以修炼。
人生际遇,当真不可度量。
不知不觉,东方露出鱼肚白,竟是天凉了。
纸鸢转脸看向谢天。
谢天也朝着她这边看来,露出一抹笑意,道,“你还要跟我走吗?”
纸鸢盯着谢天,片刻,道,“注意一下你的措辞,什么叫我跟着你走?我是好心,怕你出了意外,这才跟着……不,这才带着你赶路。”
谢天笑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紧了紧背上的剑,迈步前行。走了一段,才对亦步亦趋的跟着的之源说道,“有生以来,我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算起来,我倒是有些亏欠你了。所以,等我死后,你把我的剑拿去吧。这把剑,虽然抵不了救命之恩,也算是聊表心意吧。”
纸鸢确实对谢天的那把剑很感兴趣,不过,她更感兴趣的,是谢天这个人,以及她说的话。“死?对付那个敌人,你没有信心吗?”
“那倒不是。”谢天道,“我有足够的信心杀了她。不过,人么,固有一死。”
纸鸢气道,“是啊,人固有一死。可你小子年纪轻轻的,若是没有什么意外,我是不是得等上好几十年才能拿到你的剑?”
“也许不用。”谢天笑了笑。
纸鸢哼了一声,又想了想,重复了一下谢天之前的话,“最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呵,人生在世,谁又能不欠谁呢?老夫这辈子,就亏欠了许多人。”拿手搭凉棚,看看前面被阳光照射的有些刺眼的一片沙海,纸鸢抱怨道,“这么走下去,要很久才能走出沙漠。”
“没办法。”谢天无奈道。
纸鸢看了看谢天,猜测道,“是不是一旦动用真气,你就会昏厥过去?”
“也未必,但很有可能。”谢天道。
“噢,那就麻烦了。”纸鸢苦着脸,“没有三五七天,是别想出沙漠了。”抹了一把额头上晒出来的盐粒,纸鸢又道,“听传闻说,你娶了四个变身女为妻……为什么会有这种爱好?”
……
陵州,昭阳县,残阳门。
莫远最近愁的嘴角起了火泡,周景衣、陈煜等人,也是有些上火。关于“谋反”之事,至今愈演愈烈。
何方灌一口水,说道,“衙门里派出来的习作,每日里都在咱们这里活动。已经有好几个弟子被抓了。我托了许多关系,也无法得知那些弟子到底被怎么审讯的。陵州府那边,似乎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陵州守备近日频繁出入军营,怕是……”
莫远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们,当真卑鄙无耻。”
陈煜捏了捏额头,道,“若是陵州守备有了动静,怕是很有可能会派出重兵来抓我们……”看一眼众人,陈煜道,“昭阳县衙,莫非已经拿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
“能有什么确凿证据!”周景衣怒道,“本就是诬陷!”
“至少是对于外人而言,算是确凿吧。”何方道,“若非如此,决然不可能动用军队。”看向莫远,何方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掌门,诸位姐姐……形式不太好。对方的手段太阴损,我们至今只有挨打的份儿。若真是军队来了,我们被抓,牢狱之中,更是无力回天。而对方还在外面,自会动用各种办法,置我们于死地!”
莫远冷着脸,道,“你想说什么?!”
何方神色微变,但还是咬咬牙,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妹妹劝诸位姐姐,赶紧逃吧!天涯海角,守得安稳。将来卷土重来,自可……”
“绝不可能!”莫远忽然怒了,一巴掌拍碎了身边的茶几。她面色阴寒,固执道,“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门派,还有那么多跟着我的姐妹,怎么可能就这么跑了!”看向何方,莫远消了气,叹道,“我知你良苦用心,可我不能走啊!我若走了,这些姐妹怎么办?残阳门这么多弟子,不可能都跑得掉。到时候,不是树倒猢狲散!是墙倒众人推!所有的残阳门弟子,都会倒霉的!”又看了看众人,莫远微微闭眼,“你们……你们可以走。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
夜色撩人,良辰不改。
周景衣与陈煜守着一盏摇曳的油灯,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周景衣道,“走?还是留?”
陈煜愁眉不展,道,“留下来,必死无疑。对方既然用了阴招,绝对会不留后患。将我们都弄死,才能安心啊。”
周景衣道,“那便走吧。”说罢,又叹道,“倒是有些不仁不义了。”
“更何况,若是走了,那就说不清了。”陈煜道,“待到将来,一切痕迹被抹除干净,你我就再也无法洗刷今日的冤屈了。还有……还有二叔一家,带着他们走,怕是走不了太远。不带着他们,他们必然会因为与我们的关系而被连累……”
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
两姐妹都无心睡下,枯坐一晚,第二天,陈煜去找莫远,商量着继续调查“谋反”问题,周景衣则去了落花镇。她需要继续在落花镇上寻找各种蛛丝马迹——虽然一直也没有什么头绪。
“周长老!”有人喊了周景衣一声。
周景衣回头看到了花飞飞。
花飞飞匆匆跑来,笑嘻嘻的说道,“周长老,您听说了谢先生的事情吗?”
周景衣一愣,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谢……谢天如何了?”
花飞飞笑道,“最近都在传啊。说是谢先生在藏龙镇出现,一剑震慑两大高手,其中便有悍刀蒋霍。”
周景衣呆滞了片刻,道,“现在呢?他去哪了?”莫名的,听闻谢天的消息,周景衣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仿佛一切麻烦,都不再是麻烦了。
花飞飞摇头,“不知道,据说谢先生……”迟疑了一下,花飞飞还是说道,“据说谢先生当是,抱着一个变身女,离开了。”
周景衣神色微变,恢复冷漠,哼一声,道,“知道了。”
心情复杂的在落花镇上转了一天,晚上回到家,做了饭,想吃点儿,却又没有胃口。陈煜来的时候,周景衣正打算收拾碗筷。
“夫君有消息了!”陈煜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周景衣叹道,“你也听说了?”
“呃……你早知道了?却不跟我说!”陈煜抱怨了一句,道,“夫君果然是个高手啊,那悍刀蒋霍,可不是简单角色。能把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又一剑震慑两个高手,之后带着人潇洒离开……哈哈,想想夫君那德行,真的是高手风范啊。”
周景衣看了看陈煜,拧眉道,“又如何呢?他已经有了新欢,你还念着他做什么!”
陈煜笑着走过来,把周景衣按在凳子上,又捏了捏她的脸,“吃醋了?”
周景衣打开陈煜的手,厌烦道,“还有心情开玩笑。门派里的事情焦头烂额了都!”
陈煜叹气,在一旁坐下,呆了呆,苦笑道,“夫君大概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所以一切麻烦,他都不在意,因为他总可以轻易的解决麻烦。当初虽然不知夫君身份,但跟他在一起,却被他影响,总也不会觉得有太大的麻烦。所以……一得到夫君的消息,我便轻松了许多。总感觉……好似若是夫君在这里,我们便什么麻烦也没有了。即便是有,他也会轻易的解决吧。如同他一惯的模样,不在乎一切麻烦。”
“是!”周景衣咬着牙,道,“但他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这种男子——可恨!”
陈煜轻轻搂住周景衣,想了想,说道,“夫君是个好人,你知道的。他走,也许有他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