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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寒冬。雪花飘飘洒洒,在这寂寞的古老城市里肆虐。街道两侧的商铺,要么关门大吉,要么半掩着门,阻挡着风雪。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酒肆里,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唯有一桌两个食客,倒是不惧严寒,坐在窗口,欣赏着外面的风雪。纵然雪花落在菜里,也是浑不在意。喝一口酒,谈一谈天下大势,倒也不亦乐乎。
两人俱是四十来岁模样,一个胡子拉碴,皮肤黢黑,衣服上也是油迹斑斑,邋里邋遢的,显然太过不修边幅。一个锦衣玉佩,俊雅飘逸。那邋遢汉子,豪迈的将碗里的酒干了,舒畅的哈出一口气,再扯下一只鸡腿,啃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羡慕的说道,“还是你们修真家族会过日子,大冬天的,守着暖炉,搂着娘们儿,吃香喝辣,多逍遥自在。不像我们这些门派修真者,纵然是冻死个人儿,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锦衣男子莞尔一笑,抿一口酒,道,“终究还是你们前途无量。前生苦修,换得通天大道,挣一个天路排名,岂不妙哉。我等俗人,不过学一些自保的本事,终是碌碌无为,泯与众人。”
“嘁!净是扯淡。”邋遢汉子道,“什么通天大道,太过虚无缥缈。还是这人间富贵,最是实惠。”
锦衣男子又是一笑,道,“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趣事啊……我想想。”邋遢汉子做冥思状,道,“青天界十大门派混战,死伤无数,最终青云天子一怒之下,杀了挑事的净合宗宗主,事态才算平息下来。”
“嘶……那净合宗主,实力强悍,竟是轻易被青云天子杀了?”锦衣男子有些惊讶。
“哪能轻易杀之。”邋遢汉子说道,“足足打了四天,据说,青云天子也受伤不轻,已经闭关多日了。”
锦衣男子感慨了一句,“江湖风云变换,血雨腥风不止。”正待询问具体经过,却听那邋遢汉子又道,“总是如此的,打打杀杀,到处都是。自三百年前‘天地合’开始,混乱何曾停歇过?像那洪荒界,本就乱如团麻,天地合之后,更是杀戮不断,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倒也不亦乐乎。又如那大道界,自神皇陨落,皇室隐匿,各大势力相互征伐,死伤更是无数。再说那九州界,虽有所谓武林盟主、枫叶山庄坐镇,厮杀不也难免么?”提及九州界,邋遢男子忽而来了兴致,有些猥琐的嘿嘿一笑,道,“九州界中,多有变身女子,倒是一番奇景。却说那枫叶山庄的庄主周景衣,便是个变身女子。据说,那周景衣,一手落花枪千变化万,长得更是风华绝代,引得许多自命风流之人前往,欲做那枫叶山庄的入幕之宾。”
锦衣男子哈哈一笑,道,“这事儿我倒是听闻过。江湖传闻说那周景衣的亡夫,乃是曾经号称永生不死的谢天,与那大道神皇,乃是同一人。”
邋遢汉子道,“传言太过离奇,却不知真假。什么永生不死,大吹一气。真个永生不死,怎便死了?留下几个娇滴滴的妻妾,真是可惜了。哈哈。”
锦衣男子也是大笑,见邋遢男子面前酒碗空了,拿起酒坛,倒了一碗,又晃了晃坛子,冲着店掌柜道,“掌柜的,再来一坛好酒。”
掌柜的答应了一声,四下里看看,却不见店小二,低声咒骂了一句,起身亲自拿来一坛酒。见一旁食客吃剩下的残渣剩饭还未曾收拾,心里更是窝着火。那偷奸耍滑的店小二,真的该换了。没办法,亲自收拾了桌子,将残渣剩饭倒在一个盆里,来到店铺门口,一眼看到旁边裹着一张破棉衣,龟缩在雪堆中的乞丐,心下叹气,踢了一脚,道,“叫花子,来。”说着,将盆里的剩饭,倒在了叫花子面前的破碗里。
那叫花子,竟是一动不动。
掌柜的欲走,却又一愣,回头看看那叫花子。叫花子脸上冻得都青了,整个人闭着眼睛,也不动弹。掌柜的心里一惊,又踢了一脚,见叫花子依旧不动,嘴角抽搐。
这叫花子,竟是冻死了。
“晦气!”掌柜的骂了一句,抬眼看到外面溜达回来的小二,气的骂道,“混账小子!又跑哪去了!”
“嘿嘿,掌柜的,我肚子疼,拉了泡屎。”
“狗日的净是扯淡!拉屎要跑到外面去?定是又去赌钱了吧!”掌柜的抬手在店小二脑门上抽了一巴掌,“赶紧的!这叫花子冻死了,给我拉一边去。”说罢,又顿了顿,道,“算了,去后院拿了铁锹,山上荒地里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店小二不情愿,见掌柜的发怒,也不敢不听。拿了铁锹,忍着恶心,揪着叫花子的衣角,拖拉着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却听得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却见那叫花子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店小二吓得叫一声“娘的”,跳着脚跑开。
在店门口看着的掌柜的也是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得大骂。“狗日的!装死作甚!想吓死人啊!”
那叫花子似是冻傻了,有些发懵,四下里看看,竟是咧嘴笑了。笑着笑着,笑声更是,竟是大笑起来。
店小二和掌柜的狐疑的看着那叫花子。
叫花子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浑身干瘦,脏兮兮的,面色发黄,当是有什么病症在身——或许便是精神病!
掌柜的骂了一句,那店小二扬起手中铁锹,对着那叫花子,作势欲打,却没有真的打下来,吓了吓他,便绕开一些,回了酒肆。
叫花子拢了拢身上破旧的衣服,擦一把脸上泪痕,看一看周遭,深吸一口气,自语道,“幸亏当年留了一手,三百年虚无之苦,倒也没有白受。”
不过,却也不能高兴的太早了。
自己的时间不多,若是在时间之内没有成功,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到时候,可真的就要被永困虚无了!
叫花子四下里看看,在冷清的城镇中,找到了一处偏僻所在,盘腿坐下,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便掐了一个古怪的手势。
片刻之后,叫花子本就因为严寒而冻得发青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资质太差!
先天性经脉有损……
这下可麻烦了!
百年时间,来得及吗?
一百年,自己要先调养一下资质,修复一下经脉,还要修炼到巅峰境界……
够呛!
阿嚏——
叫花子打了个喷嚏,整个人也哆嗦了一下。
用力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却听得刺啦一声,衣服竟是被扯破了。抬头看看飘扬不止的大雪,又揉了一下冻得有些发硬的小腹,叫花子脸色凄苦,想要寻个温暖所在。可这天大地大,好似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忽然想起周景衣和陈煜来,叫花子又是叹气。
拥有了叫花子原本的记忆,他很清楚。这里是浮云界,距离九州界的枫叶山庄,距离之远,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徒步抵达的。中间足足隔了十九个“界”。
所谓“界”,便是天地合之前的每一个天地。
天地合之后,世界之大,难以想象。
叫花子紧缩在墙角,忍受着严寒和饥饿,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三百年前,自己一味求死而不得。三百年后的今天,自己竟然需要好好活着而不能。世事无常,天道苍茫,当真可笑,可叹。
脚冻麻了,几乎感觉不到脚的存在。叫花子知道,在这么耗下去,自己必然如这个叫花子一样被冻死。
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停的跺着脚,之后漫无目的的前行。风雪中人,无归处。三九寒天,冻死骨。
竟是又来到那酒肆外。
叫花子一眼便看到了之前丢下的那只破碗。碗里还有好心的掌柜倒下的剩饭。叫花子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端起那破碗,直接下手,拔了一口饭,入口却是冰凉至极。
“当真是个疯子!”掌柜的不知何时站在店铺里,瞪了叫花子一眼,道,“等着!”说罢,走了回去。片刻,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暖壶。给叫花子碗里倒了一些热水,掌柜的看看那叫花子,叹一口气,又回了店中。
冰冷的剩饭,泡上热水,味道是差了点儿,但却暖和了许多。叫花子蹲坐在原来的地方,狼吞虎咽的把剩饭吃完,整个人也便好受了许多。
一件有些发霉味道的棉衣丢了过来,砸在叫花子脑袋上。叫花子抬头看到掌柜的,笑笑,“谢谢。”
掌柜的说道,“这里过夜,是要冻死的。还是寻个暖和地方去吧。”
叫花子道了谢,裹着棉衣,千恩万谢的走了。掌柜的看着那叫花子背影,不禁唏嘘。年纪轻轻,看起来倒也不是很傻,竟是沦落成了乞丐。
“掌柜的倒是好心。”窗边,那锦衣男子笑道,“只是这天下乱局,可怜人太多,总也可怜不过来的。”
掌柜的叹道,“终是一条人命。”
“乱世人命贱如狗。”那邋遢汉子道,“这偌大的天下,每日里也不知死多少人。唉……罢了罢了。吃饱喝足,走了。”邋遢汉子起身,冲着把锦衣男子抱拳道,“今日一别,再见又要数载了。”
锦衣男子笑着起身,对着邋遢汉子郑重抱拳,“珍重。”
邋遢汉子却撇撇嘴,一脸不屑和鄙夷。“每一次都是‘珍重’,便不能换一句?”
锦衣男子大笑,“唯有珍重矣。”
邋遢汉子看着锦衣男子,抬手,抱拳,“珍重。”言毕,转身离开,消失在风雪中。
掌柜的笑呵呵的走过来收锦衣男子给的银两。“隆爷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啊。每隔三年的这个时候,总会与这位朋友相聚。”
被唤作隆爷的男子,笑着摇头,“每隔三年,每到今日,便会从万里之遥到此,从不爽约。这样的朋友,才叫重情重义。”
掌柜的也是感慨,点点头,道,“江湖险恶,得此友,亦无憾也。”
隆爷大笑,对着掌柜的抱拳,走出酒肆,看一眼那邋遢汉子离开的方向,眉宇间浮现一抹忧伤。转眼看到一片雪景之中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隆爷眉头微蹙。虽然离得有些距离,但隆爷乃是修真之人,目力惊人,自是看得真切。那身影,便是之前那叫花子了。略一迟疑,隆爷又回身,对那掌柜道,“掌柜的。”
“隆爷有何吩咐。”
隆爷取出一锭银子,递给那掌柜,道,“掌柜的之前也说了,终是一条人命。这些银子,你且收下,好歹给那乞儿一个栖身之所。挨过这个冬日,便由他去吧。”
掌柜的微微一怔,往一旁看去,远远的看到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叹道,“隆爷心地至善,小人拍马难及。”
“掌柜的言重了。只是想及我那朋友,若是遭了不测,遇到难处,总是希望也有个好心人,能好歹帮他一帮。”
掌柜的唏嘘,恭送了隆爷,这才顶着风雪,来到那叫花子身旁,拿脚踢了一下,见那叫花子望来,才道,“你走运了,跟我来吧。”
到底是个叫花子,浑身脏兮兮的,掌柜的虽然心善,却也没有给他另备一个房间的打算。只是把柴房简单收拾了,让那叫花子栖身。每日里,一些残渣剩饭赏给他,让他不至于挨饿。
即便如此,叫花子依然感激不尽。洗漱干净了,换上掌柜的施舍给他的旧衣,整个人倒也精神了一些。每日里他总会早早起来,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积雪清扫了,之后再把酒肆里的桌椅擦拭一遍。
掌柜的看在眼里,也是唏嘘。又扔给叫花子一床破旧被褥,每日里也不再给他剩饭,而是让他跟自己和那店里唯一的伙计一起吃饭。
大雪终于停下,天气放晴。掌柜的早早起来,看到正在酒肆里擦拭桌椅的叫花子,掌柜的笑了一声,道,“不用每日里擦拭,又不会有太多灰尘。”
“擦一擦,亮堂堂的,也显得干净。”叫花子道。
掌柜的笑笑,又道,“你在我这,也有几日了,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叫花子道,“我叫洛云……洛云。”
掌柜的品着“洛云”二字,取笑道,“一个叫花子,名字倒是雅致。”他却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洛云天”之名,曾经响彻天地。即便是到了今日,在他出生的“洪荒界”,依然还有“踏天者”的传说。
将天踏在脚下,是为踏天者。
洛云天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洛云,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天晴了,今日里肯定会有些忙。”掌柜的说道,“晌午时候,你帮着端盘子吧。”
“是了。”
吩咐好了,掌柜的笑着离开。沿着街道溜达了一圈儿,回来坐了一阵,看到打着哈欠挠着头的店小二,掌柜的心里实在是气的慌。以前多少还能容忍一下,可近几日里,跟那洛云一比,这店小二,是真不能要了。“都什么时辰了!这才起床?!”
店小二陪着笑,“总归是没什么事儿,养好了精神,才不耽误晌午的活儿嘛。”
“总是有诸多借口!”掌柜的说罢,正好看到洛云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摞盆碗,累的直喘气,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这洛云,据他自己说是先天气血不足,干不了太重的活。可即便如此,每日里,依然十分勤快。再看懒洋洋的店小二,掌柜的心里火气更大了,怒道,“也罢!你就是个天生的懒骨头。我这里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收拾收拾,赶紧另谋生路去吧。”
店小二一愣,脸色立时变了。“我说,掌柜的,您想岔了吧。我若是走了,你这里的活,谁来干?您这里,一个月给那一星半点儿的工钱,可招不到什么伙计的。”说到此,忽然醒悟过来。“唔,你是觉得那叫花子能给你帮忙?可好好想想,那叫花子,一看就是个短命鬼,整日里喘气都费劲。万一哪天死了,你就哭吧。”
平日里,这店小二虽然懒惰,但还算客气,今日竟然顶撞自己。掌柜的可就恼了。“我便是哭死!也不用你管!赶紧走人!莫要让我拿了扫帚赶人!”
店小二也是脾气上来了,呸了一口,骂道,“真是老糊涂了,平日里给你好脸,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屁大的酒肆,整日里也没什么生意,早晚要关门大吉。老子还不稀罕在你这里干了!”
“那便正好!”
“你等着!离了你张屠夫!我还没肉吃了不成?”店小二堵着气,转身回去收拾东西。到了院子里,看到正在清洗餐具的洛云,脑子一热,恶狠狠的上前,抬脚踹了过去。
洛云躲避不及,直接被踹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掌柜的冲进来,见店小二面目狰狞,也是有些害怕,忙喊道,“刘兄弟!刘兄弟!”
厨房里钻出来个肥胖汉子,他是这酒肆的大厨。见那店小二耍横,也是恼了。“小畜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赶紧滚蛋!莫等你爷爷回了厨房拿菜刀剁了你!”
店小二也是怕了,骂骂咧咧几句,回到房间,叮叮哐哐的收拾了东西,背上包袱走了。临走前,还冲着洛云吐了一口口水,威吓道,“给老子等着!”
洛云苦笑,低头继续刷碗。
掌柜的也是气的胸口起伏,见洛云无碍,回了酒肆里,喝一口酒压惊,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这作死的东西,竟是如此恶劣!”
刘大厨斜了掌柜的一眼,撇嘴道,“早便与你说了,这家伙又懒又馋,不是个好东西。你却不信,非要留着他。”
掌柜的叹气,“我岂能知道,他姐姐那么好一个人,偏偏有个如此混账的兄弟。”
刘大厨意味深长的笑笑,也不跟掌柜的抬杠,径自回了厨房里收拾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