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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余韵】(第1/2页)
陆放翁这首卜算子堪称咏梅词之绝唱,顷刻间将崔延卿的骄傲和自负碾成齑粉,就算他还能稳稳地站着,刚刚想好的腹稿也没有掏出来的必要。
根本赢不了,又何必继续自取其辱?
眼下他遽然晕倒惹得堂内大乱,还好瞻雪阁有着一群经验丰富的管事,他们连忙将崔延卿抬往后楼的雅舍,又让人立刻去请郎中。
“文远兄只是见到佳作情绪激动,不会有什么大碍,诸位同年无需忧心。”
高廷弼温言安抚众人,心里的苦涩却无处排解。
他苦心孤诣操持这次冬日雅集,无非是想笼络人心,这才一掷千金包下瞻雪阁,又动用人脉说动曲昭云出场助兴,他要用这些手段告诉同科进士们,将来若跟他守望相助,仕途便能顺利许多。
此外他也想夺得魁首之名,虽说这对他的官运没有直接帮助,但是文官最重要的就是名气,譬如工部尚书沈望——往前十几年的时间里,沈望在朝政上并无特别的建树,他能坐稳清流领袖的位置,除了持身清正风骨卓然之外,关键便在于他传遍大江南北的文名。
高廷弼不会自大到比肩沈望的才学,但他好歹是庚辰科状元,有信心在同科进士当中拔得头筹。
但他没有料到不光崔延卿发挥出色,往常极少在诗词上展才的薛淮也拿出一首不俗的作品,而且在崔延卿的刺激下,他竟然又临场写出一首足以流传千古的佳作。
想到这儿,高廷弼悔得肠子都青了,暗骂自己为何要提议作诗,这完全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不过一想到崔延卿的惨状,高廷弼又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快感。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只是没有达成既定目标,崔延卿却成为那首注定传世的咏梅词的注脚。
往后千百年里,人们只要读到这首词,多半会想起薛淮是在怎样的场合挥毫落笔。
某种意义而言,崔延卿算是因此留名青史,但高廷弼相信他绝对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或许就是因为想到自己成为衬托薛淮才华横溢的背景,崔延卿一时间悲愤交加,这才当机立断晕了过去。
堂内逐渐恢复正常秩序,一众年轻才俊不像高廷弼那般心情复杂,他们短暂地关心崔延卿的状况,随后继续沉浸在那首咏梅词的意境之中。
翰林院检讨吴璟由衷地赞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此句极精妙,寒梅之傲跃然纸上,薛侍读的遣词造句令人叹服。”
“我更喜欢末尾那句。”
国子监学正郑玄明神往道:“‘碾作尘’三字道尽悲怆黯然,满眼孤寂荒凉,然而纵使粉身碎骨,亦有‘香如故’留存于世。薛侍读此作通篇不见梅字,却写出了寒梅风骨,我等士林中人当效仿之。”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赞而叹之。
虽说薛淮今日的表现让他们大开眼界,却没人怀疑这首词非薛淮所作。
究其原因,薛淮的骨鲠性情人尽皆知,而寒梅之题乃高廷弼临时拟定,再加上这首词仿佛就是薛淮入仕之后曲折命运的写照——因为身上的光芒过于耀眼,起初他的一腔热血不为旁人理解,京城官场很多人把他当成笑话,但是薛淮没有自暴自弃,一如寒梅傲霜之风骨。
作为此刻宴席的焦点,薛淮既无矫揉造作的虚伪,亦无志得意满的傲气凌人,他坦然接受众人的赞许,又巧妙地引向对方的作品。
花花轿子众人抬,皆大欢喜。
而在帷幕之后,清倌人曲昭云双手绞在一起,口中喃喃自语:“片刻之间写出这等惊世之作,薛侍读之才难以估量,看来他以前还是有所藏拙,如此人物……”
丫鬟有些担心地看着她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曲昭云望着眼前的帷幕,轻声道:“你现在去找薛侍读,就说昭云敬佩侍读大才,求当面一叙。”
丫鬟一怔,她跟在曲昭云身边多年,最清楚自家姑娘眼界之高,往常那些权贵富绅想见她一面并不容易,从来没人能让她这般主动。
不过一想到外面那些年轻才俊的反应,她渐渐明白曲昭云的心思,于是迈步绕过帷幕,径直来到场间,向薛淮福礼道:“薛侍读安好,我家姑娘请求与您一见。”
众人并不意外,都说这位曲大家酷爱诗词,今日听到这首咏梅词肯定坐不住。
一时之间,他们又是感慨又是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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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如今文人当道的时代,一首顶尖诗词拥有的杀伤力。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薛淮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做文抄公,他对此并无抗拒,只是不会将这当做唯一的仰仗,更不会不顾时机和场合冒然而为。
他转头看向小心翼翼的丫鬟,对方的话语含糊其辞,落在旁人耳中多半会以为曲昭云是想和他私下相会,因而微笑道:“曲大家轻易不见客人,既然她有此雅兴,便请她与我等同年一见。”
丫鬟不敢多言,连忙点头应下。
场内众人看向薛淮的目光变得更加亲切,只觉今日不虚此行,不光能亲眼见证一首传世佳作的诞生,还能见到才貌双全的瞻雪阁曲行首。
在他们期待的注视中,那道帷幕徐徐拉开,曲昭云缓步而出。
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绒袄,领口一圈暗纹衬得脸颊莹白如玉,青丝挽成随云髻,犹如工笔仕女图里逸出的水墨。
她身量修长窈窕,腰间垂着一枚白玉梅花佩,行走时裙褶层叠如水波,却听不见环佩叮咚,只觉清贵。
一众年轻官员不自觉地屏息。
他们都曾听说这位曲大家才情不凡,今日一见方知美人如玉,通身雅致气度,浑不似风月中人。
曲昭云的目光掠过满座才俊,最终停在薛淮面上。
那眼神仿佛雪水洗过的透亮,又藏着一丝莫名的颤动。
薛淮心中古井不波,微笑致意。
曲昭云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随即向众人敛衽行礼:“奴家昭云,见过列位大人。”
高廷弼温言道:“曲行首不必多礼。往日我来瞻雪阁,只闻琴声不见真人,今日总算能见到行首之风姿,想来是薛侍读那首卜算子的功劳?”
这会他已经想明白,今天肯定没办法奈何薛淮,既然如此不妨大气一些,好过像崔延卿一败涂地,将来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曲昭云脸颊上泛起一抹恬淡的笑意,坦然道:“奴家见字心喜,情难自禁,让高修撰和列位大人见笑了。”
“不知曲行首有何见教?”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薛淮倒也不想继续端着,争取早点打发她完事。
曲昭云听出薛淮话里的疏离,微微垂首道:“奴家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借薛侍读的佳作谱一曲?”
性情外向的吴璟当即说道:“薛侍读的词,曲行首的曲,定然是珠联璧合,妙啊!”
余者纷纷附和。
薛淮大概猜到曲昭云的来意,这个时代文人墨客与青楼花魁之间存在割舍不断的关系,文人以赢得红颜青睐而自得,花魁则凭借传唱诗词而身价倍增。
像他今日拿出来的咏梅词,经由曲昭云之口唱出来,短时间内京中花魁再无人可以压下她的风头,除非有人能拿出一首更好的词作。
薛淮没有在意同年们的鼓噪,他静静地看着曲昭云,虽说对方并无恶意,但他不太想让旁人觉得他们有旖旎之交。
曲昭云心思通透,很快明白薛淮沉默的缘由,她温婉地说道:“薛侍读若介怀,奴家可保证今日之后不会在外人面前传唱此作。”
这话说得足够坦诚,表明她不是想借薛淮之手给自己扬名,只是单纯欣赏和倾慕薛淮的才华。
“景澈贤弟,曲行首都这么说了,你就应下吧。”
高廷弼冲薛淮挑了挑眉。
“高兄莫急。”
薛淮面色从容,看向曲昭云说道:“曲行首想来是懂词之人,定能唱出这首卜算子的意境,薛某洗耳恭听。”
众人大喜。
曲昭云向薛淮福礼道谢,然而还没等她转身折返,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仿若风雪平地而起,打着旋涌入温暖如春的堂内。
“小侯爷息怒!小侯爷,不是小人在您跟前拿乔,实在是鄙处今日不待客。原不知小侯爷今日有兴致,否则肯定会提前帮您安排,眼下正堂之内——”
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哀嚎。
曲昭云面色微变,不止是因为她听出哀嚎之人乃是阁内大管事,更在于他所说的“小侯爷”三字。
下一刻,一个年轻又暴戾的声音传进堂内。
“敢挡小爷的路,你真是茅厕里点灯——”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