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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大周皇宫，御书房。
是夜，哪怕有亮堂的灯笼照着，黄瓦红墙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也都少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皇宫向来如此，谢礼辰收回视线，自顾自的走在这宫闱中。
路很长，走了好一会儿，谢礼辰才到了寝宫前。
他皱了皱眉，寝宫前候着的只有皇上最得心的一个老太监，其他的侍卫和小太监通通都不见了踪影。
老太监见他来了，连忙走上来低声道，“谢大人，皇上在等您了。”
“皇上最近身体如何？”谢礼辰点点头，正要上前几步，突然停下来问道
老太监摇摇头，走上前去，将门打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谢大人请。”
“是谢礼臣来了？”皇帝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太监连忙答道，“是——圣上。”
他对着谢礼辰挤挤眼，示意谢礼辰赶紧进去。
谢礼辰犹豫了一瞬间，抬脚跨进了门槛。
门就此关上，连个头发丝大小的门缝都没留下，一时之间，房内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
“进来吧。”沉默了一会儿，老皇帝开口道，声音穿过屏风，直直的打在谢礼辰心上。
不知为何，他这心中总有些不安。
谢礼辰抬脚，穿过画着雪山骏马的屏风，行礼道，“圣上。”
“不必多礼。”皇帝爬起来，勉强的掀开盖的密不透风的床帘，这才露出真容来。
谢礼辰抬眼看去，心下一惊。
皇上再也没了今早朝时的意气风发，反倒是两眼眼眶凹陷，眼下青黑，嘴唇泛着不自然的惨白。
是命不久矣之兆。
谢礼辰震惊的看着老皇帝，老皇帝爽朗的一笑，眼神不怒自威，弯腰去扶谢礼辰，“吓坏了吧？”
他苦笑着摇头，“有时候那些市井流言还真没错，我这把老骨头的确是命不久矣了。”
谢礼辰刚被扶起来就又跪下去。
“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何必说此丧气话？”他低眉顺眼道，眼眶一时间竟然有些酸涩。
“你呀，怎么比我还在意我这条命？”皇帝开玩笑道，他远远的看向窗外，就好像那里有什么。
谢礼辰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座座无边无际的寝宫。
“让你看笑话了。”皇帝收回眼神，淡淡笑道，好像释怀了什么，释然道，“我这一辈子呢，荒诞过，但更多的也算是一生劳苦功高了吧。”
“压东厂，镇叛军，杀奸臣，我一样样可都是做到了。”皇帝笑道，骄傲的像个孩子，“我可比自己父皇聪明厉害多了，九泉之下，我对得起他。”
谢礼辰眼眶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低声喊是。
“哭什么？”老皇帝拉起他，用龙袍的袖子给谢礼辰擦眼泪，咕哝着，“说实话你还得恨我呢，我可是灭了你全族，接下来还有一大担重担子交给你，没必要哭。”
谢礼辰点点头，“臣不哭。”
老皇帝收回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抠抠搜搜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扳指和半块兵符，一并交给谢礼辰。
“这个，给周行吧。”他指指扳指，又指指那半块兵符，“这个，你自己留着，那小子还小，担不起大任。”
谢礼辰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接过，他磕头道，“这些东西，臣担待不起，还望圣上自己交付。”
皇帝冷哼了一声，“朕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还暗戳戳的计划好了游历山河的计划。”
“可是肖覃那小子，一点面子也不给朕留，上次要不是朕躲得快，那屎盆子都扣到朕头上了，还害的王贵妃整整半年没理我。”他气哼哼咬牙，“朕就是不让他监国。”
谢礼辰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死死盯在地上，“皇子还小，皇上为何偏偏要传位于他？二皇子，五皇子，全都正值壮年。”
皇帝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他是皇后出的，他活该。”
谢礼辰不明白，皇上是明君，为何在意这些东西？
还有，什么叫做活该？
“你我都猜到了，东厂哪可能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寒军投降又投的那么快，朕是一点也不信。”皇帝弯下腰，看着谢礼辰，“可朕来不及了。”
“大周江山，只能姓周，朕不能让未来皇帝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能让大周江山断送。”老人的语气甚至放下了惯有的高高在上，显得有些萎靡和哀求的意味。
他低声道，“谢礼臣，你就帮帮我吧。”
谢礼辰闭上眼，狠了狠心，抬起头从皇帝手中接过东西，叩头道，“臣，必不辱命。”
“朕支撑了那么久，真的不想再支撑下去了。”老人暮然笑起来，让这沉闷的房间都染上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他弯起眼，明明有了一道道皱纹，脸上显现的，却是孩童般的喜悦，“虽说这样有些不道德，还自私，可朕总算把这个担子扔给你和周行了。”
“不，不是朕，是我!”皇帝开心道，半晌，他摆摆手，“你下去吧。”
谢礼辰沉默的奉着两样东西，正要转身，突然听见皇帝急促的喊他，“谢礼臣！”
他疑惑转头，看见皇帝顿了一下，“你以后，便别叫谢礼臣了，换成‘辰’字吧。”
“星辰的辰。”他道，“是朕对不起你。”
谢礼辰笑了，“皇上并没有对不起臣。”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又重新走上了那条宫闱中冰冷阴暗的路。
走至一处，他突然停下来，这里正是老皇帝刚刚看向的地方。
谢礼辰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王贵妃的寝宫，只是早在几年前，这里就再也不会亮灯了。王贵妃，死了，听闻是被皇后害死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谢礼辰喃喃道。
原来这位皇帝一生仅有的放肆，就是这位啊。
皇上寝宫。门外的老太监见谢礼辰走了，匆匆走进房门。
“圣上，您要给他的东西怎么忘了——”嘴里的话突然顿住，老太监愣了一瞬间，又低下头。
老皇帝回过神来，眼睁睁看着手里的东西烧的干净。
他低低叹了一声，“谢礼辰，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