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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放出一线白, 带着寒露的雾气氤氲, 盘旋在城里城外的硝烟却即将弥散。
城墙上的飞鸟受了惊, 只顾着在城垛边、角楼上打转,即便街中巷里重归于死寂, 但依旧迟疑的不肯停下歇息。有几只胆子大的,愣愣的往街上人家的屋檐扑棱飞去,被草木皆兵的御林军闻声一箭,鸟血覆在干涸的人血上, 鸟儿也给射穿了下来。
孟越臣的精兵剿灭了城外的明军,后又特地分出一部精兵入城,却不是为了行杀戮之事,而是径直打马去了被战火洗过的朱雀坊。
马蹄踏过街上横着的尸首, 路过赤手空拳被赶着走的降兵,惨白灯笼里的烛火未熄,和半边天的残星一起照亮了寒霜之下的疮痍。
他们一路快马,越过炮火后的废墟,去摧毁城南这千百年的荣耀。
这时候,有两匹小马扬着蹄子,贴着城墙根在一条窄巷子里吃草,宽又大的屋檐遮住半驾马车, 连马鬃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蒲德担惊受怕了半夜, 她半坐在车辕上, 用手挑开帘子看大小姐仍在熬着眼, 放下帘子对着晦暗的巷口叹息, 胸口放置的一封手令却灼烫起来。
这处僻静的小巷口也死了不少人,蒲德眼力极好,躲在马匹后看着人死人去。垮着马的骑兵耀武扬威地去抄家,背着弓箭的射手放出几多冷箭,又从不经意处跳出来,最后是十几辆囚车,押着几位颇为眼熟的大人物出城。
蒲德恨不得贴近了去看,世女交代她要天明前将大小姐和明三小姐平安送出城,可从漫天繁灯到晓星渐消,明三小姐一直没有出现,却让车内车外的两人都忧心,了半宿。
马车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蒲德顾不得甄别囚车里的人,提着马灯向后看去,惊喜叫道:“明三小姐,您可来了。”
蒲若雯闻言也踩马凳下车,两人一齐走到车尾,只见蓝黑的夜色为幕,明湘隔着几重朦胧白雾,身影隐约于雾间。
两人到她面前才发现,虽说是逃难,但明湘黛眉翠钿,香鬓花髻,妆容极美。细心的蒲若雯又发现,她的广襦委地,雪青的宽袖沾满了泥土,纱帔半缠在绛红描金的襦裙腰间,也一步一步被拖着走。
难不成,是遭了乱兵的强.暴?
蒲若雯心一抖,忙不迭地去拉住她的手,刚要问几句,却又发觉明湘里衣整齐,脸上颈子白嫩,除了外衣脏乱些,再无其他凌乱的地方,怕只是赶来的路上摔着了,应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便又急忙改了口:“三小姐,你独一个来的?箱笼仆婢可是提前安置在哪一处了?”
蒲德也接口:“三小姐,属下去帮您提行李来。”
明湘抬手,臂上绕着的一节纱帔彻底垂落掉地,可她仿若不见。绣鞋踩上纱帔留下一只浅浅的脚印,她与两人擦身而过,一直走到马头处,马儿露着板牙打了个喷嚏。
这才让明湘于梦中惊醒了,她疑惧似的倒退了几步,便如不认识眼前为何物般,痴痴盯着马儿看了许久,后知后觉道:“不必了……只有我一个人。”
自然,这茫茫天地间,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蒲若雯与蒲德面面相觑,她们不知道方才明湘经历了什么的,不知道她刚从火里走过,烧得遍体鳞伤又摔入九重冰窟里,心仍受着煎熬,走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跳舞 。
“走吧,离开京城。”
蒲若雯见明湘神情恍惚,便主动牵着她上车,又找出了件皮袍给她散着寒气的肩头披上。
“驾。”
蒲德探路回来,便坐上车赶马,巷子外倒是没了人,可是城门处火把燃烧成火龙,围着的甲士一重又一重,展翅飞过的鸟儿都要射下来瞧一瞧究竟。
“站住,车上是什么人!”
天还未明,京城死气沉沉,除了兵士和被押送的囚犯,没有一个人敢在街上游荡,更没有人想进出城。
不早不迟,连谋求重利的商贾都消停了,挑在这个乱时候出城的人,必然动机不纯。
蒲德拉住马,被十来个士兵围住,精钢的刀刃近在咫尺,稍不留神,便能在脸上画出一个窟窿。
“我乃东厂千户蒲德,奉陛下谕旨带侯府的两位小姐出城,这是陛下的手令。”
为首的一人接过在火把下一看,还没看清字,就先看到一枚朱红大印盖在手令的右下角,是皇帝的玉玺。
那人位卑,分辨不出御印的真假,也没了主意:“这个人有陛下的谕旨,快请王大人来一看。”
这喊声一层一层传下去,不多时,从城墙上走下一位大人,士兵们侧开身子给他让路。他的胡子被烧焦了半截,有些滑稽地走到火把底下:“陛下谕旨在哪?啊,蒲大人,是你啊。”
蒲德见是京兆尹,她在侯府时,年节随世女走动,多与这位大人打交道,也算半个故人。于是道:“王大人怎么也在此处?”
王樵笑道:“哈哈哈本官奉陛下旨意,捉拿城外叛臣,缉查闲杂人等。蒲大人,你车上坐的是何人呀?”
蒲德抓过那张手令,展开给他看:“巧了,我也是奉陛下之命,带侯府的两位小姐出城的。”
王樵仔仔细细看了,确认无误后,道:“印是真,字迹却不像圣上的。”
“车上是侯府的人,手令自然也是世女写的,王大人不会不懂吧。”
蒲德不动声色的撒了个谎,手令是世女写的,可上面的朱印,也是世女为了送大小姐和明三小姐出城,偷拿了陛下的私玺盖下的。
“啊,哈哈哈蒲大人说笑了,我又不是那等不知趣的人,”王樵这下自然是全懂了,他笑着还了手令,却又在蒲德松了一口气时一挥手:“那让人看过车里人,就能给你们放行了。”
蒲德心又被提起来,连忙挡在要上车查看的人身前,厉声道:“慢着!”
“蒲大人,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王樵道:“守城军的例行检查都不许,我怀疑你车上装着嫌犯!”
大小姐被人看倒不打紧,明三小姐的芳名在外,伴陛下参与的宫宴无数,王樵又怎么不会识得她。
薄雾散没了,天也快大亮了。蒲德心想要快点出城,世女那里拖不得陛下太久,便故意道:“世女想送什么人出城,是不是嫌犯,陛下会不知道?更何况,侯府的小姐贵如千金,从未踏出深闺,要让这些不知轻重的粗鲁士兵看了去,还有什么清白之名!”
王樵一愣,没想到蒲德会拿地坤的清白来威胁他。
蒲德趁机又道:“侯府小姐受了委屈,日后同世女说起来,便是如同向陛下告状!王大人,往日你我有几面的交情,今日你大可让人去看车里坐着的两位小姐,日后东窗事发,可别怪蒲某没提醒过你。”
她狐假虎威,拿出世女的名头吓王樵,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王樵是朝中有名的墙头草,以他的阅历不至于被这几句话给吓退,就只能盼着他能有三分顾忌世女的心,放过他们一马。
王樵犹豫了,摸了摸烧焦的一把胡子,眼睛却挪开看天边的一点残星。
蒲德懂了,忙上前压低嗓音道:“王大人,您放心,等我办完这趟差,到世女面前必定时时刻刻想着大人。”
王樵这才笑道:“蒲大人话过了,既然是陛下和世女的意思,我看这辆马车必定没有什么差错,来人,送蒲大人出城。”
听了这话,士兵们才收回刀剑,给她们让出通往城外的一条路。
“多谢王大人,改日蒲某登门道谢。”蒲德放心了,复坐回车上,打马疾行出城。
王樵笑着与她示意,等车马扬长去后,看着车轮扬起的灰尘,仍是笑着。
心腹问道:“大人,车里必有古怪,咱们还有陛下的圣旨,为何您不让属下去搜呢?”
王樵道:“你懂什么,陛下的旨意是放她们走,不是抓起来扣着。老夫的百般刁难,不过是想要世女的一个人情,日后自有大用处,哪里能真闹起来呢。”
“大人英明。”
战旗被射了十几个窟窿,断成半截插在地上,一个时辰前执旗子的人,现在早就下了黄泉。黄土路上的断肢残臂汇成了海洋,马车碾着血肉跑过去,遇到在半路嘶鸣的战马,蒲德都小心抓着缰绳,远远避开走。
阴风阵阵,吹拂在脸颊上,冻了半夜的蒲德终于感到了几丝寒意。
路上也不是没有碰到盘查询问的士兵,倒是也没有像王樵那么刁难,看完了手令便放行了。
若是一路向北,城外的禅院总归是避不开的。据说明将军昨夜便是将营帐安在了此处,明家军瞒天过海,也是在禅院里挖了通向宫中的地道。
不多时,马儿擦着一片林子边,绕着路走。蒲德探头看去,没有望到禅院的屋子,反而是冒着黑烟的残墟占据了前路的大半。
看样子人都战死了,单单留下火光还未熄灭,熊熊火光燃烧着曾经的雕梁画栋。
“停车。”
蒲德边继续赶着马,边问车里面的人:“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蒲若雯代为回答:“我们走到禅院了,三小姐想下车祭奠明公与夫人。”
“三小姐,恕属下无情,等我们离开京城,您再下车祭奠。现在周围全是陛下的人,稍一不慎,我们三个人就都命丧此地了。”
只听车内传出一声轻轻叹息,再无动静了。
车里的人是死心了,但残墟里却是有点不太平。禅院大门外的两只石狮子都被炸掉了半边脑袋,还是立在原处守门,马儿跑过这对没头狮子时,被一声声呼喊拉住了脚步。
“救命!来人呐,救救我!”
蒲德拉住马缰,侧耳细听道:“怎么像乌云的声音呢,糟了,世女将她派到此处打探明府消息的,难不成她还陷在这里?”
于是连忙拉住马,同车内大小姐说,让她们轻易别出来,自己便循着声音去救人了。
乌云被压在一条大梁下,她的脑袋上全是血,显然也被什么砖块石器打到过,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全是泪水,看到有人来不知所云的说了一大通。
蒲德听不懂漠北话,边去挪大梁边安抚道:“没事乌云,我给你挪开,很快就好了,等方大人来——”
“方大人又是谁?”乌云的嗓子已经哑了,但她仍用官话喊道:“你也是周廉派来的吧,别动我!”
蒲德着急解救出她,没有意识到乌云的反常,而是道:“嘘嘘,小点声,周廉早就死了,你竟然也知道有她这么号人。”
“什么,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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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奴婢与世女说过了,从前的事做销,让她不必再惦记宫中事。”
宫中的丧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换下斩衰的少女长身玉立,三层的衮龙便袍压在身上,在燥热的夏季如同一个闷炉,生生要将里面的人热化了。
苏容婳点头,又故作不经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怎么说的?”
流光道:“世女说不敢违背陛下的旨意,不日她便与明府三小姐出京完婚,再也不回来了,让陛下勿要为此事烦扰。”
苏容婳蹙眉:“这是她的原话?她要走。”
“是呀,陛下,蒲若斐要跟我走了。”
语气阴森森的,苏容婳抬眼去看,却发现流光的衣饰还是那一套,发髻一丝一缕也没有变,只是那张脸竟然换成了她熟悉的,明湘的面貌!
殿中瞬间冷清清的,其他宫婢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全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立于殿中央的两人。
眼前人有些诡异,苏容婳强装镇定,道:“无诏不许入宫,你怎么在这里。”
那张脸道:“我是来告知陛下,蒲若斐走了。”
……
苏容婳只昏睡了半个时辰,便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眼前不是那张可怖的脸,而是明黄的帐顶和一只小银钩子。
小银钩子的用处她还记得,用来挂一只东海夜明珠,那只东海夜明珠去哪了?
被自己丢在了暗道的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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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在往日的情义和对湘妹的愧疚上(夺夫之仇哈哈哈)放过她了
乌云恢复了记忆,跟湘妹离开了京城
王樵在第一章有提到过,他是个墙头草,不敢得罪侯府就把张荷踢给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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