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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还未成婚，微服的苏容婳仍命宫婢将她的长发分股, 结发鬟于顶, 垂燕尾于肩，梳成垂鬟髻。
窄袖对襟褙子墨黑如风雨前的乌云, 里头精白的微褶裙与她的心绪同步, 仿佛已同雨点接吻，荡起圈圈涟漪。
就是苏容婳她沉静的脸庞, 晦涩的眸光，也是不辨阴晴的。
她们步出茶馆, 乌云其木格眼尖, 瞧见华汉冲字号店里的碧绿口脂盒子，就拉人过去, 拿起一盒甲煎口脂放于鼻翼上, 深深吸了一口，欣喜道:“真香呀陛——姐姐，好像花园里兰花的香气。”
乌云其木格微笑着，水汪汪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她将盒子送到苏容婳下颌处, 轻快的催她:“姐姐，你快闻闻呀。”
“姑娘好眼光, 这是本店刚出的新品, 胡麻油煎熟后, 合泽兰、霍香、墨兰等六味, 再捣碎檀香、苏合香等八种香作末, 以蜜、蜡和，糠火烧八日才做成。”小二倚着门板，笑着看她们站在自家铺子的外摊前，殷勤道:“所以它呀，还治唇白无血色。姑娘，你的唇就与六月的樱桃一样，用不着甲煎口脂，买盒送你姐姐吧。”
“真的吗？”乌云其木格又重新收口脂放鼻端，细细嗅着，面上不住微笑:“啊，原来有檀香，怪不得还像湘姐姐身上的味道呢。”
乌云其木格又从一只细长的木盒里找到了几沓花钿，其中薄薄的青鸟羽毛被剪成一尾鲤鱼状、云纹扇面状等，青绿的翠钿晶光闪闪，煞是新奇可爱。
“姐姐，你瞧，好看吗？”乌云其木格捻起一片贴在雪白的额头上，抬脸去问她，眸子里闪动着照人的光彩。
她打定主意要买下这盒子口脂送给苏容婳了，乌云其木格真挚的希望这些宫中不常见的新鲜玩意能转移苏容婳的注意力，能化解这个一直默然人的心结。
不愿意陛下难过，不愿意陛下伤心，不愿意陛下受委屈。在乌云心中，冷静自持的陛下就与威严的阿布无二，万民在他们脚下拜伏，而他们就是草原上巍峨的大青山，长出迎风的松柏，张开肩臂，为忠诚的子民、为她，遮风挡雨。
但乌云其木格毕竟是与纯净清明的草原相处惯了的人，万里中的一点狼烟，只消一眼便敲得清楚，又怎么会看懂朦胧多情的烟雨江南呢。
风儿挑起苏容婳鬓边的发梢，调皮的给她给她的鼻翼、脸蛋挠着痒，可她依旧声色不动，微昂着额头，眼神却不知定在何处了，似在与屋顶瓦当上风雨不动的兽脸较着劲。
自然，乌云其木格也没分到她几分注意力。
小二的眼落在嘴唇苍白的苏容婳身上，看到她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色，又推荐道:“这位姑娘，小店还有上好的石榴胭脂，买盒——”
“回府。”
“啊”乌云其木格指头还按在花钿上，意料之外的叫了一声。
苏容婳却不等她，顾自先去了，一直不作声的流光，这时不得已也紧跟上去。
“姐姐，姐姐。”
乌云其木格喊了她几声，也不见苏容婳停留等她，心里委屈的追上去。
刚刚逛小摊时有个人怎么说来着，他道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有驴子了，还能用在陛下身上吗。
苏容婳走得很快，流光追得也很吃力，更别说开始就拉下一截路的乌云其木格了。
眼见墨黑的背影越来越远，乌云其木格心急，她可不论什么中原礼仪，即使她自己也是在宫中学了一段日子，更不论穿的是襦裙还是褶裙，追不上苏容婳，她就变走为跑，在草原上逐鹰抓兔惯了，跑得还是健步如飞。
许久没肆意的奔跑过了，她越跑越入佳境，感受着飞跃，享受着破风的快意。
这时候，路人的指指点点，对地坤的吹毛求疵，都被甩在了身后。
哪知苏容婳突然又停住，她刹脚不及，鼻尖撞上了苏容婳的后肩，踉跄后退几步，幸好流光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苏容婳却是一点事也没有，她像是记起什么，厉声道:“隋轻衣何在”
隋大人？乌云其木格记得这个人，他一来，陛下就丢下自己一人，与他入殿谈事，还不许自己也进去。
有时陛下不在，自己也能在御花园或其他宫殿里碰到过他几回，清晨、午时，甚至是深夜，隋大人像是住在宫里，时时刻刻都可以在宫中随意行走，哪个时辰都见得到他。
这次，他又来了，原来隋大人是一直在跟着自己和陛下呀。
“臣在，”隋轻衣竟然从她们面前的一个巷子里走出来，因为不能暴露苏容婳的身份，就只是拱手示敬。
苏容婳走近站如木桩的隋轻衣，启唇轻道:“通知吕伯生……阴侯……叛齐郡主。”
“什么”乌云其木格不想见两人挨得那么近，本能上前想扯开他们。
流光又是一个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乌云其木格:“公主，陛下在谈正事，我们不要去扰她。”
乌云其木格不满，撇嘴道:“又是正事，我不想听，”抱怨是这么说的，但她终究是没有再有下一步动作。
隋轻衣听完后，稳稳退后一步:“陛下，怒属下难以从命。”
“吕大人获取齐王信任……万万不可用于此事上……否则淮阴侯察觉……毁于一旦，大事难成。”
“朕安插的棋子，何时轮到你插手。”
隋轻衣直面苏容婳龙威，仍不退步:“吕大人是臣保举入西厂，又是臣保举入齐，臣不能让他以身涉险，更不能看着大计被毁。”
苏容婳道:“去做。”
“臣不能去，有淮阴侯在……定是毫发无伤，但若此事是齐王布下的诱饵，吕大人这条线……”
“隋轻衣，你的私心，朕一清二楚。”
隋轻衣一震，躬身答道:“臣不敢，臣一心为公。”
苏容婳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的发髻，一丝不苟，与他这个人一般，道:“你敢与不敢，是真是假，朕也一清二楚。”
“陛下明见万里，应知臣一片赤心。”
他说的极轻，乌云其木格离得较远，纵她耳目聪明，听到的却分明是隋轻衣的“一片痴心”。
真是恶心，谁稀罕你的痴心，拿去喂马喂牛也不要。
世女不在，就敢当着她的面抢人吗！乌云其木格恨得咬牙切齿，回想着草原部落上抢亲失败的下场，到底是鞭挞为奴，还是挖眼挖心
苏容婳道:“你不做，朕也会让别人去做这差事。”
“是。”
“你的差，回宫后交付给魏其知，你去协助常大人查科举的案子。”
隋轻衣震惊，常道鹤大人查案迅速，已将证据找好，牵扯的相关官员也留下底子了，只等朝局稳定，就将案子公布于众。这时要他去查案，无疑是将他贬出去。
不过，除了听从，他还有什么办法
“臣明白。”
尚明德扶着微微显怀的肚子，一脚一脚踩上明府小园二楼的木梯。
他解开身侧带着的，不安分的黑布口袋，从里面抓出一只灰色的鸽子，尚明德往信筒里塞了纸卷。
齐王并没有为了散播谣言而跑死马，他选择了用官鸽传信，用时快，还不易被乾人发现。
不过齐地没有多少训练精良的鸽子，大批的鸽子还是蒲四维从老宅偷运过来，献给齐王的。
用鸽子传信抵京，尚明德接信后，就立马派心腹收买了酒馆青楼丐帮的人，让他们相助传开这段风流秘事。
于是风尘女子劝酒时，也会拿出世女的例子了，酒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讲得精彩，丐帮的大小乞丐，得了几分银子，就编成小曲街上乞讨着，边走边唱。
人多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也是更容易聚起谣言的场所。平日无事也要编出几回事来，这下有了现成的版本，令人瞩目的内容，就更不愁传得不快了。
世女的流言已经满布乾京的大街小巷，尚明德又记了些最近他在明府打听到的秘闻，一起给齐地寄过去。
推开向东与落日相对的窗户，暖烘烘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这处窗户外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高树，正好挡住了他整个人。
鸽子被放出去，在绿树的掩饰下平安飞出园子。
尚明德松了一口气，他这才觉到残余的暖阳对他腹中的胎儿十分友好，整个小腹都温热起来。
不过再怎么眷恋这个温度，尚明德也不能在这里久留，万一被人遇到了，很可能在今后的某个时间，这人的目击就能将他推向死亡深渊。
他匆匆下楼，匆匆踩着卵石路，匆匆离开了。
园子高墙的另一侧，明清守在东墙，见有鸽子高高飞起，就举起手中的弩箭，没有瞄准，就朝空射了声。
鸽子应声落了下来，却毫发无损，它咕咕蹦着，时而梳理着自己灰色的羽毛。
原来明清射的是一只不能伤人的响箭，更伤不了轻盈的鸽子。
“你可立大功了，”明清对着鸽子自言自语，放了把玉米粒，然后抓住啄食的它抽出密信。
“什么时候才能关了那贱人，让他别兴风作浪。”
明清看完后就放入自己便袋里:“陛下一定等急了。”
说着，她把鸽子塞入随身带着的黑口袋里，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次它的起飞点，就是大乾皇宫。
尚明德下了小楼就去前堂接待赵夫人。
明将军挂帅出征，明夫人就去了相国寺吃斋祈祷，家里没个主事人。
明夫人原想让明湘当家，只是她的婚期在即，明年就要嫁入张府，这时理该静坐闺房或剪裁成亲的衣鞋，有几分要做新娘子的娇羞，不适合抛头露面的接待外客。
后来明清向她请缨，道自己无官无职，完全可以打点府内府外，明夫人又见尚明德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就留下得力的管家嬷嬷，放手给他小两口了。
若有大事，就飞马报到相国寺明夫人那里，请她定夺。
明夫人走后，明清为陛下暗中当差，把事情还是甩给明湘，让她管教府里下人。
赵夫人是宰相之妻，不能还是明湘去迎，让她看了明府待嫁女的笑话，于是只好让无事忙的尚明德接待。
尚明德与她客气几句，寒暄的话讲了一通，竟然愣没有等到赵夫人的打开正题，讲出她的来意。
仿佛她就是为了来与尚明德寒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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