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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冠客思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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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 吹着枝上的新叶沙沙响。
    原本烈日白光, 一览万里无余的天空, 几刻间就惨云密布,一如制宣纸捣碎打浆时青檀皮, 糊了个稀烂。
    齐军扯着油蓬布,踮脚往柴禾堆上搭,再将其四角钉上木楔子固定。一来是为了防雨,二来是挡一挡雨前的潮气。
    “好家伙, 又将是场连绵大雨。”狄将军道。
    蒲若斐想起初访京郊大营的那日, 也是如今天这般的山雨欲来、浓云摧城。乾兵们防潮防雨,动作麻利娴熟,岂是眼前忙的杂乱无章的叛军可以相比的。
    只可惜,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带累了许多士兵的性命,也不能怨天尤人,这的确是他们这些主帅人自己的过错。
    就算是身为“统领上层”的她,淮阴侯的嫡女,不也是跟着受到牵连,从云端跌到泥淖了吗。
    这些天, 蒲若斐在行伍里吃了许多的辛苦, 但无论是在急行军时, 还是在守城时, 亦或是城破时, 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别人给她无限的崇畏与敬仰。
    被俘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变了,即便是细小如微尘的变化,她那颗敏感的心,也能敏锐的觉察到,更何况,它不是微尘,而是天翻地覆。
    蒲若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命运真是无法琢磨的,它似真似幻似实似虚,你以为你耗尽力气后,即将抓到它的影子,实际上可能只是在镜里看花,在平静无波的池塘边,打捞那一轮缥缈易碎的明月。
    蒲若斐感春伤秋,不知不觉就跟着狄将军来到了一座最为宏伟的白金主帐前。
    八名只露一双眼睛的护卫分守两侧,黑甲与白帐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正如他们冷酷瘆人的眸光,也给寻常等闲之辈以视觉刺激,使他们不敢正视这一双双冷目。
    狄将军拿出令牌,与他们对接:“大王有令,带世女入帐见贵客。”
    齐王及他帐下的王用文人鼓吹齐王是神龙下世,生来双臂、大腿和后背,都带有粉红嫩鳞,且前太后生产不顺时,梦有黄龙缠身入怀,醒来后就诞下齐王。孩啼第一声,就有异香绕室,屋外七色彩光映现。
    他们说,这些都是天选之子的象征,齐王理应代替苏容婳继承大宝。
    这些传言真真假假,蒲若斐从不去细究,也不肯相信。不过,狄将军与他们对接的令牌上,倒被她眼尖的看到上面有甩着尾巴的半条龙身。
    两牌对在一起,就是威风的一条整龙。
    “令牌正确,还要去向大王通报一声。”
    侍卫如是说,他也确实撇下蒲狄二人,转身入了营帐。
    不到半柱香,他就出来道:“大王要世女进见。”
    狄将军就不能入内了,她来去如风,这里又无他事,听侍卫的话话后就笑意深深道:“世女自去吧,狄某不能相陪了。”
    蒲若斐颔首:“有劳将军。”
    狄将军牵马走了。
    那位侍卫则主动给蒲若斐打起帘子,不带感情道:“大王就在里面,世女,请吧。”
    蒲若斐钻入帐子,里头摆设不多,只有几把交椅,用来众将聚齐议事的。
    第一把交椅上,坐着的那人穿着蒲氏特制的盔甲,双腿并拢,脚跟靠在一起,坐姿都如蒲若斐一般板正严谨,这分明就是她极为熟悉的人。
    “父侯?”
    蒲若斐认出人震惊不已,脱口而出:“您怎么在这?麻叔叔他们呢,他们怎么样了。”
    “好孩子,你麻叔叔他们都很好,也很平安,在另一顶帐子里面休息着呢。”蒲四维脸上竟然是出奇的温和,他也没问为什么蒲若斐会在齐军大营,仿佛他们父女在叛军营中相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诸人俱平安?蒲四维眼神炯炯,身上更不像带伤的样子。她立马意识到了不对之处,父侯毕竟是位年过半百的半老之人,不比正值青年的她,若是经历过几场恶战,父侯精神不可能如此丰沛。
    除非,他根本没有抵抗。
    “你投降了!”蒲若斐叫了出来。
    “贤侄女,”齐王倚在上方的椅里,他一直在观察蒲若斐面上的变化,如愿以偿的见到她的失态后,心里也是愉悦:“淮阴侯有大义,不愿再让苍生继续受那无道昏君的茶毒,特来投靠本王,这是本王的幸事,你们父女二人在本王这里平安重逢,不必去见那马革的裹尸,也是你们的幸事。”
    蒲若斐不理他,唇气得发抖,还是对着蒲四维不依不饶:“孩儿在临淄死守数日,城墙都塌了,牺牲了多少士兵百姓,这些你知道吗,这是为什么?”
    她道:“这都是为了您老人家!为了让您有一条命逃出去,孩儿卑鄙的用别人的白骨,去堆成了如今这副样子的您!”
    这么多人的死去,在这一刻都没了意义。他们的价值是为了保全蒲四维,保全他身后的有生力量,可现在,蒲四维当遇强敌,不战而降,大乾的卫兵也全都跟着他,当成了叛军的一份子。
    数千血肉之躯的被屠杀,难道就是为了换回这样一个结果吗。
    蒲若斐忍了几忍,才没有取出腰间匕首,去大义灭亲。
    她为父侯羞耻,来年也无颜去见地府里为国献身的士兵。
    大风挂开了帘子,夹着雨滴一起扑进来。
    蒲若斐胳膊有些凉飕飕的,不止是她无袖的胳膊如此,凄凉的冷风从她宽敞的袍袖下钻入,从她硬质的圆领口渗入,从她身体的每一个发孔,硬生生的侵入,寒了犹存热血的一颗心。
    “见父不救,这不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蒲四维仍坐着,强调道:“对长不尊,也是大不敬,为父平日怎么教你的。”
    长尊幼卑,不可违逆,这是他永远绕不开的话题。
    蒲若斐心凉透了,道:“你带军投降时齐军还没越过临淄城,你可为我考虑过几分?你不再是我的父亲,我不会再认你的。”
    这几句话讲得是轻轻柔柔的,可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一刀断绝父女关系,永无瓜葛,再不相认。
    “逆女!”蒲四维拍案而起,横眉怒目,他骂道:“本侯白养了你。”
    “侯爷,贤侄女,”齐王戏也看够了,这时出来打圆场:“大家大可不必闹得这么僵,弃昏君,投明主,是正道,贤侄女太年轻,性子是太拗了,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呢,侯爷多教教她。”
    蒲四维怒气未消,张口就道:“她那里是不懂,她是舍不下宫里的那位!为了个地坤如此折腰,都迷的丢了魂,还哪里是我蒲四维的种,真没出息。”
    蒲若斐当然不许他误解苏容婳,反驳道:“我与陛下——”
    “不就是个地坤嘛,”齐王笑眯眯的打断她:“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正好侯爷,本王瞧贤侄女也到了年纪,该好好说门亲事,给侯府传宗接代了,侯爷心里就没考虑过人?”
    蒲四维道:“这小崽子与女帝私相授受,时不时去宫里游乐一场,本侯却是不敢给她安排人,连通房的也没有。”
    听着他人堂堂的讨论自己的房.事,任蒲若斐心境再如何平稳,这时都无法把控住自己。
    偏偏这时齐王还道:“本王那侄女甚不检点,什么御林军统领,新科状元,甚至路边卖膏药的,她瞧人精壮,必定也要掠来一尝滋味的。一个地坤,倒把天乾当做侍姬了,真是无法无天。”
    蒲若斐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后槽牙都咬出了动静,是时候,让齐王闭嘴了。
    “参见侯爷、世女。”
    有人从屏风后无声无息的挪了出来,像是发现了蒲若斐的意图似的,专门飘在她的身边停住。
    一击不胜,将再无机会,还好匕首没有取出,否则想掩饰都难,蒲若斐握住双手,迫使自己停下来。
    没想到,齐营里还有轻功高手。
    “叔文,你出来的正好,本王想请你保个媒。”
    “有这等喜事?大王尽管讲,叔文也想沾沾喜气。”
    这人说话的口音有些耳熟,蒲若斐盯着他平平无奇的黄脸,回想了半日,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个人的口中听到过。
    她的思绪反倒飘到别的事务上面了,云缠雾绕的道家名山,她的挂名师父,太虚观里香喷喷的素菜,树下与她对弈的那个人。
    蒲若斐想了那么多,愣是没记起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齐王道:“本王想给小女夭夭和世女做桩婚事,侯爷也在,正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有了。”
    那人笑:“这是桩天赐的姻缘,一点都不许它有一点差池,田某怎么能不去助把力呢。”
    联姻是最好的拉拢方式,也是臣下对君主最好的表忠心。
    蒲四维心中生喜,连忙谢道:“多谢大王,大王日理万机,还为小女的婚事操心,蒲某肝脑涂地也不足为辞。”
    蒲若斐道:“侯爷怕是错了,我已经不认你这个父亲,我的母亲也因为你早就去了,现在是从那里生出来的父母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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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也有提到过,临淄城快破时,叛军有人传令,田将军如何如何,也是他,就是田伯生,改名换姓来到齐王身边
    另外,作者菌要出去玩,所以本周周末和周一可能无法更文了,五一后三天加更
    望周知……
    收拾行李,今天不更,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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