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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 天如扯絮一般扬起了雪片。春日也似汤锅里的蛋清, 被大块的云覆在面上, 模模糊糊的。
醉仙楼这间临街的雅阁被整整包了半个月，蒲若斐临走前让来伺候的宫婢将阁子好生看着, 不许人随意进来。京中要翻天，她自己拿了把纸伞想要出城，又怕出去生出事端来。
正在迟疑呢, 只听对面的阁子里传出一声暴喝, 接着又是一阵杯碟桌椅打坏的声音。醉仙楼向来是达官贵人请客吃酒的去处，觥筹交错间俱是轻声细语，文雅有礼，从未有人敢在楼里闹将起来。
门一下被撞开了，两人纠缠在一起, 一块推搡了出来。
蒲若斐隔着两条围栏和一道天井见了, 惊道：“你怎么在京城！”
正值多事之秋，是以醉仙楼中客人不多, 她这一声喊了出来，除了拥打的两人抬头看她, 还有几名跑堂闻声探头探脑。
林子贤推开身上扭打的人, 将凌乱的衣襟理好, 行礼道：“见过世女。”
另一边的方琉忿忿不平, 脸上红的青的挂着彩, 她本就是一弱书生, 要论打架自然是不及在沙场血海里淌了个来回的林子贤了。
看到这两人蒲若斐便知道方琉脸上的伤是为何来的, 她的头顿时有些隐隐作痛。周旁又聚了不少人在围着看，鱼龙混杂不知是敌是友，蒲若斐便唤他们进阁再论。
走进他们的阁子，方琉先冷哼一声，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只凳上坐了。
蒲若斐见状便先问林子贤：“子贤，你不是随孟大人在边关与漠北作战吗，怎么来京里了？”
林子贤倒是十分恭谨，他垂手道：“回世女，如今陛下有难，我们是奉着圣旨来清君侧。”
“你们？”
“是，孟大人此刻带着三万边疆精锐，已经在京外了。”
听到这，方琉忍不住，她跳下凳子，对着林子贤张牙舞爪：“你们是要与城内的守军里应外合，将明府的人包饺子！”
蒲若斐全明白了，乌云怕是还被留在城外的禅院里，脱不得身。禅院是明家军的巢穴，到时城门起火，必定殃及鱼池，极有可能，乌云是要折在禅院佛前了。
家国大义前，儿女私情不过是蜉蝣之于大树，弹指间便被碾作尘灰。
林子贤接着为她解释：“京中守军不多，若非走投无路，陛下定不会将我与大人调回来。只是有一件事奇怪，渤海最近对漠北蚕食得言重，可陛下不仅不要我们加紧攻夺草原，还命我们闭关不出，将大好的战果全都拱手送人。大人猜应该是小人作怪，还望世女禀告陛下，此事重大，千万不能由其他人阻断了言路。”
陛下将士兵全都撤回了关内，蒲若斐想起她对妥静许下的诺言，妻债妻还，苏容婳对她与妥静的过往醋意横生，却到底没要她动自己的旧部，而是自己下旨帮她还了这是非不清的债。
蒲若斐道：“陛下的事情，自然有她的主意。”
方琉暴跳如雷：“所以呢，要牺牲乌云是不是！你们那么狠心，都不肯借我人去救她，。”
蒲若斐对她直接道：“不仅别人，你也不能去，乌云一旦消失，明家的人必定起疑心，到时候……”
“你又不是我，是乌云在禅院不是陛下，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方琉喊道：“我早就说了，那日乌云就该随我回去，可是你们不许，将她送入火坑现在又不肯救她。”
林子贤喝道：“方琉，不得无礼！没有世女，哪来得你，又哪里有你和乌云公主，你可不要忘恩负义。”
方琉像个与恋人被迫分开的少年人，懵懂的恋情即将被毁于一旦，感情冲垮了理智的防线。她红着眼：“你这话说错了，世家都是冷血，我见多了，哪个都不例外。”
面对指责，蒲若斐没有反驳她，而是道：“不错，我大义灭亲。没有我的冷血，哪里来世家的一派颓废败相，哪里有我亲族的零落。倒是我妨碍了你的路，方大人合该一路青云，踩着别人的血肉上去。”
说者有意，听者痛心。
这怕是蒲若斐一生中说出的最不阴不阳的话了，旁人听不出她在发怒，却都不会认为她是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说出的这些话。
方琉触到了世女逆鳞，否则一向风云不动的侯门世女又怎么会开金口去讥讽，去剖开自己。
林子贤拼命对方琉使眼色，他顾及从前的同窗之谊，不愿让方琉惹怒世女，便想让她快退下。
方琉这才如梦初醒，她是将乌云推入险地，可令近千年世家衰败的人，也正是眼前的这位世家女，她亲手毁掉了自己与家族所有的荣光。今夜过后，平民会在耻笑中看她，世家更是会投以诅咒谩骂。
她放不下乌云，她愿意为乌云大闹明乾之间，但有世女在前，方琉羞愧了，倒也不是说羞耻心压倒了一切，但她的腿就像是灌了铅，走不出城门去禅院了。她不伦不类的朝世女鞠了一躬，然后歪歪斜斜跑出门去。
门外的天井里落着鹅毛般的大雪，楼外风已疾，雪仍在井里悠悠着落着。方琉翻过围栏，跳进这雪幕里，惊起一阵叫嚷声。
林子贤要去追她，被蒲若斐叫住：“你回来，她不会去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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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林子贤是奉军令入京的，这时早早地就回了城外大营。
蒲若斐送走人后，依旧留在醉仙楼，醉仙楼头可遥望到平乐坊，那是一处销金窟，明清在时常去的地方，也是世家子风花雪月的所在。
世家沆瀣一气，恐怕早就对明将军的起事有了消息，今夜拘束子弟不许外出。蒲若斐走到露台上远望，平乐坊里的烛火似乎都黯淡了不少。
“咚咚咚”
蒲若斐回身，只见一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进来的，已然立在薄薄的帷帐后面。
这人身量高大，肩膀又宽，黑乎乎的一团，绝不是进来斟酒送菜品瓜果的婢女。她们身着亮色，又瘦削纤柔。
“李博康大人深夜不去守城，怎的扰到我这里了。”
李博康“唰”的抽出了腰刀，眨眼间那层帷帐的半截掉了下来，接着他收刀入鞘，向前一步道：“世女，明三小姐担忧您的安危，特地请您过去。”
蒲若斐道：“深更半夜，鬼都休息了，你莫不是在诳我。”
李博康道：“末将不敢，明三小姐就在城里，您见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明湘竟然也入了京城，如此如此自负，让蒲若斐也料不到。她怕自己不去，反倒让明湘等人起了疑心，就道：“既然是湘妹请我，那我便随你去。”
两人出屋下楼，京中逢一、十五无宵禁，两人骑上马扬尘而去，溅起的雪水无数，在漆黑的夜里没了身影。
空荡荡的屋中跃进了两个精壮男子，一人道：“隋大人，属下立即禀告陛下，世女被明府的人掳走了。”
另一人正是被苏容婳明贬暗升的隋轻衣，自从他被调离御林军后，便被暗中委任，去边关调来了孟越臣的军队。他稍一迟疑，睨了那人一眼：“不必了，世女是自愿随李博康走的，想来应是无事，何苦再添一件让陛下忧心？”
“再者说，世女既然到了明府处，陛下投鼠忌器，必然处处受制。耽误了大事，你我谁担待得起。”
那人唯唯诺诺，应下了。
两人下马，肩头冠顶都落满了白雪。迎面的屋舍精美恢弘，街道比皇宫的御街都平整，还有兵丁在四处巡逻。
坊里坊外，流光溢彩，雪还在下着，却似乎都被染成了耀目的光芒。平乐坊比之不禁黯然，仿佛这里才是天上人间。
蒲若斐不需要摘下马鞍上的马灯，树上、屋檐上、人手里举着的灯笼便照亮了一切，除了挥金如土的平乐坊，还有什么地方的灯火彻夜不息呢。
自然是世家豪族聚居的朱雀坊了，这里面，每一座府邸每晚消耗的灯油都有几大海缸，每晚点燃的香烛，都有半辆马车，他们每餐倾倒出来的残羹剩饭，都价足寻常人家一年的生计。
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的财富声望，不仅在绫罗绸缎珠宝金玉里，还在点燃在每一座府邸的每一座灯盏里，点燃在炙烤珍馐的炉火里，灼热光明了近千年。
蒲若斐由这里出生，又被母亲带走离开，回来又走，像风一样来来去去。现在，她又回来了。
“明三小姐便在侯府静思园里等着您了。”
马匹被人牵走了，李博康踩着咯吱的积雪，近前道：“世女先请。”
蒲若斐站着不动，道：“湘妹好手段，陛下不会动侯府，她便躲到静思园里去。陛下不会杀我，她便要我过去为质。她是在担忧我的安危呢，还是要我过去保她的安全。”
李博康面色一变，手放在刀柄上：“世女，我李博康是个粗人，可也讲究夫妻一体。在此大难之际，您便想抛下明三小姐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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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的大概意思就是……世家与世家的矛盾，寒士与寒士的矛盾，世家与寒士的矛盾，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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