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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心疼皇兄。</P>
生怕他在大雨里跪出个好歹，立刻就派人叫他们起来。</P>
皇兄先是替她求母后容许她进入国子监读书，又亲自去见父皇，直到父皇点头允准。</P>
去国子监那天，皇兄送了她一副笔墨纸砚。</P>
国子监大门外种着一大一小两棵树。</P>
他站在大树下，亲自为她整理褒衣博带，叮嘱道：“南嘉，你一定不能忘了初心，你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一定要让大家刮目相看。”</P>
那年的她何等轻狂倨傲。</P>
她冷冷打开他的手，不屑道：“放心，我肯定会比你厉害！”</P>
冬日的温暖阳光穿透枝桠，萧潜的面容在记忆里模糊却又宠溺：“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能骄傲地告诉所有人，我萧潜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姑娘！”</P>
生命随着温热的血液，在寒夜里急剧流逝。</P>
萧南嘉垂着眼睫。</P>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姑娘。</P>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成为兄长的骄傲。</P>
大抵是……</P>
没有的吧？</P>
漫天雨声。</P>
她勒转马头，正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虚弱颤抖的声音：“南嘉，你要成为……君王。”</P>
萧南嘉脊背一僵。</P>
“我的妹妹，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我的妹妹，要统一乱世，成为……全天下的君王。”</P>
闪电划破雨幕。</P>
紧接而来的轰鸣雷声，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P>
萧南嘉的身形战栗了一瞬。</P>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P>
萧南嘉沉默地抹了一把脸，纵马疾驰进漆黑雨幕。</P>
白色纸伞像是一朵花，轻盈盈从城门里飘了出来。</P>
商病酒提着大红灯笼，背着货篓来到萧潜身边。</P>
他歪头赞叹：“多么纯净的灵魂呀。我可以让你起死回生，让你和你的妻女平安富足地度过这一生。你可愿意出卖灵魂，成为邪神的奴隶？”</P>
少年清姿媚骨红唇白齿，夜色里分外邪气。</P>
萧潜睁眼看着落雨的黑色天穹，想起了卢雪萤和小平安。</P>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青年温厚的脸上噙起一点笑。</P>
他慢慢闭上了眼。</P>
商病酒遗憾地“啧”了一声。</P>
“萧大哥……”</P>
萧宝镜翻出货篓，洁白崭新的绣花鞋踏进了淤泥里。</P>
她蹲在萧潜身侧，复杂地看着他从容安详的面庞。</P>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P>
萧宝镜从包里掏出小手帕，试图为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水和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P>
她深深垂下头，攥着小手帕的手逐渐收紧，昏色里泛出凄艳的苍白。</P>
“这雨真大呀。”</P>
比忘园初见的那天，还要大，还要冷。</P>
…</P>
萧宝镜陪着卢雪萤，把萧潜葬进了皇陵。</P>
萧南嘉正式称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拢皇权，除掉萧潜遗留在朝中的心腹臣子。</P>
南唐政权趋于稳定之后，萧南嘉来到了闻道学宫。</P>
卢雪萤一身缟素，带着小平安在藏书楼写字。</P>
萧南嘉声音淡淡：“皇嫂。”</P>
卢雪萤未曾从书案上抬头。</P>
小平安却放下毛笔，欢快地扑进萧南嘉怀里：“姑姑！”</P>
萧南嘉眼眸微动，意识到卢雪萤没有把她杀死萧潜的事情告诉小平安。</P>
她单膝蹲下，亲了口小平安的脸蛋，话却是对着卢雪萤说的：“我打算带小平安进宫，立为皇太女。”</P>
“我知晓皇嫂恨我。”萧南嘉起身，牵住小平安的手，望向书案后一动不动的女人，“可是王朝更迭向来如此，也许将来我也会被某个至亲所杀，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旁人。”</P>
卢雪萤肩膀轻颤，像是再也无法隐忍。</P>
萧宝镜带着窈窈躲在书橱后面，见她们剑拔弩张，连忙示意窈窈把小平安带出去。</P>
直到小平安被窈窈带离藏书楼，卢雪萤才抬起哭红哭肿的眼睛，泣血般一字一顿：“他是你兄长！”</P>
萧南嘉立在光里，语气冷漠疏离：“挡我大业者，至亲亦可杀。”</P>
“你——”</P>
卢雪萤无法理喻般缓慢摇头，最终愤怒战胜了理智，不顾一切地拔剑袭向萧南嘉。</P>
她虽然是精怪，却并不强大。</P>
萧南嘉轻而易举地避开，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径直夺过那把长剑。</P>
她近距离注视卢雪萤，那张妖颜如玉的面庞仿佛淬了冰：“我才登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没有更多的耐心花在皇嫂身上。若是皇嫂还敢动手，我不介意送你去和皇兄团聚。”</P>
卢雪萤含着泪，死死盯着她。</P>
萧南嘉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离开了藏书楼。</P>
萧宝镜看着卢雪萤瘫坐在地，下意识攥住衣襟，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安慰。</P>
夫君被杀，女儿被夺……</P>
只怕搜刮尽古籍和字典里的所有言语，都无法安慰到卢雪萤。</P>
她恍神的功夫，再回过神时，却见卢雪萤举起长剑，决绝地抹了脖子。</P>
是殉情。</P>
萧宝镜的瞳孔瞬间缩小：“雪萤姐姐！”</P>
她顾不得被裙裾绊倒，连滚带爬地奔过去，然而已是来不及！</P>
藏书楼外。</P>
萧南嘉牵着小平安，尚未走出学宫，身后突然传出丧钟。</P>
明明是冬日。</P>
可是溪水边的芦苇丛里，却飞出无数萤火虫。</P>
它们发着黯淡的光，在金乌西坠的黄昏，成群结队地飞向藏书楼，像是奔赴一场盛大的葬礼。</P>
小平安好奇地仰起小圆脸，稚声稚气：“好多萤火虫呀！”</P>
萧南嘉垂下眼睫。</P>
她的脚步只停顿了几瞬，就毅然决然地重新踏上了返回皇宫的路。</P>
是夜。</P>
萧宝镜帮着处理完卢雪萤的身后事，返回寝殿时已是黎明之前。</P>
卖货郎还没睡觉，赤脚披发站在殿檐下，正弯着狐狸眼看远处的萤火虫。</P>
萧宝镜揉了揉酸胀疲惫的眼睛：“你还没睡啊……”</P>
商病酒伸出手。</P>
一只发出幽微绿色光芒的萤火虫停顿在他的指尖。</P>
他微笑：“我饿了。”</P>
萧宝镜如今听不得这三个字。</P>
寒风拂过。</P>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宝镜发现自打卖货郎吞噬了顾宋的龙脉，身量似乎就长高了些，露出袍裾底下一截苍白细瘦的脚踝，就连宽袖似乎也短了半截。</P>
她声音僵硬：“你……你又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