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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学会认字，就不会被人骗了。”</P>
卢雪萤坐在萧潜身边，低头将两只脚丫子浸泡在溪水里：“我娘亲是妖，我爹爹是人。爹爹很厉害，会算账，会写字，给一户乡绅当账房先生。爹爹时常与人书信往来，我娘不识字，就问他每天是在给谁写信。</P>
“爹爹说，他是在给他的母亲写信，他说他想念他远在故乡的母亲。娘亲心生恻隐，便经常在他写信的时候细声安抚，又给他送茶点进来，每个月还花很多钱买来猪肉，晒腊肉、做卤味，又扯了布做成新衣裳，叮嘱爹爹和书信一同寄给他的母亲。</P>
“后来有一天，爹爹突然不见了。</P>
“娘亲很着急，请村上的人帮忙找了三天三夜，却还是没能找到爹爹。情急之中，娘亲突然猜测也许爹爹是回故乡探望他的母亲去了。娘亲找到爹爹放在抽屉里的那些信，她觉得信上会有祖母的地址。</P>
“可是娘亲不识字，她只得揣着那些信，去找村上的私塾先生。</P>
“私塾先生看过之后哈哈大笑，他说这些信不是爹爹写给祖母的，而是写给他的情人的，上头字字句句都是淫词艳语，还写了许多娘亲的坏话。日期最近的那封信，是他和情人约定私奔。</P>
“而爹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娘亲就陪在他的身边，问他渴不渴，饿不饿。”</P>
荒废的学宫柏木森森，十分寂寥。</P>
偶尔能听见幽微的鹧鸪声。</P>
卢雪萤说完，萧潜陷入了长久的静默。</P>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道：“我教你认字。”</P>
小姑娘很聪明。</P>
她孤零零在学宫的蒹葭丛里生活了很多年，萧潜是唯一愿意教她认字的人。</P>
她很珍惜这次机会，于是用芦苇杆做笔，在溪水边的淤泥里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P>
萧潜见她一心向学，并无歪门邪道的心思，不禁对她心存怜惜，送了她许多毛笔和书籍。</P>
两人在荒废的学宫里度过了几年时光，渐渐长成少年少女。</P>
突然有一天，卢雪萤问萧潜：“你想当神仙吗？”</P>
萧潜不解：“怎么突然这么问？”</P>
卢雪萤道：“我在你送我的《太平广记》里读到了一则典故，说是有一种虫靠吃书为生，生死都在书本里，名唤‘蠹虫’，又叫‘衣鱼’。要是它啃食三次书页里的‘神仙’字样，就能化作‘脉望’。夜里将它朝星星举起，住在星星里的仙使就会下凡，赐下仙丹。这时候只需要掰断脉望，用它身体里流出的水服食仙丹，立刻就能脱胎换骨变成神仙！”</P>
萧潜看着她满脸天真单纯，忍不住笑了起来。</P>
卢雪萤羞恼：“你笑什么？”</P>
“成仙哪有这么容易？不过都是旁人杜撰出来的罢了。”萧潜耐心解释，“这书虫可不能乱吃，万一吃坏肚子就不好了。”</P>
卢雪萤失望：“原来是杜撰的呀……”</P>
萧潜问道：“你很想当神仙吗？”</P>
“我听说当了神仙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了。”卢雪萤托着腮，“如果当了神仙就不能再和你一起读书说话，那我还是不要当了吧。你呢，你想当神仙吗？”</P>
春风吹拂少女嫩青色的发带。</P>
拂拭过萧潜的面颊，携着丝丝缕缕的香味，轻柔而又婉转。</P>
萧潜耳尖微红：“我不想当神仙。”</P>
卢雪萤弯起眉眼：“你肯定是舍不得你的爹爹和娘亲。”</P>
萧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P>
他低头摩挲怀里的古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偏头亲了一口卢雪萤的脸蛋。</P>
万籁俱寂。</P>
卢雪萤瞳孔缩小，脸蛋逐渐红透。</P>
妖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显露真身。</P>
她的背后出现了一对半透明的羽翼，整个人忽闪忽闪地发着萤火虫的光芒。</P>
她为这些妖物的特征而感到羞耻，深深埋下头去，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是妖诶……”</P>
“萧潜喜欢卢雪萤。不论你是妖，是鬼，还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精怪。喜欢就是喜欢，想要把你娶进门的喜欢，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的喜欢。”</P>
少年的情话是剖白，也是承诺。</P>
两个人的心跳声在野草蔓生的春风里，不约而同地放大，放大——</P>
学宫的金殿里。</P>
萧潜的鼓点声愈发急促，像是震啸山海的一场悸动。</P>
卢雪萤的裙裾旋转飞扬，仿佛当年那场青涩的相逢和爱恋，在今夜开出了盛大的花海。</P>
萧玉楼叹息：“潜儿一向很听皇兄和皇嫂的话，只是在太子妃的事情上，却绝对不肯退让半分，直到硬生生逼得皇兄皇嫂松口，容许他迎娶他亲自挑选的太子妃。”</P>
萧宝镜不由想起在忘园的时候。</P>
那时候大家逐渐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萧潜始终记得他是有家室的人。</P>
——萧某年方二十一，家中已经娶妻生子。</P>
——女子诞育子嗣实在辛苦，承蒙夫人大恩，为我生育孩子，萧某感激涕零，已不打算让她再生。</P>
萧宝镜眼眶微热。</P>
为人夫婿到这个份上，女子才不会后悔嫁给这般男子吧？</P>
她正感动，忽有人从身后倾身垂首，在她耳畔低语：“妖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显露妖的特征。我要是亲一口小公主，小公主会不会开出橘子花？好想看小公主开花呀……”</P>
商病酒喷吐的热气落在萧宝镜的耳畔和脖颈间，弄得她很痒。</P>
这人总是神出鬼没，冷不丁地冒出来吓她一跳！</P>
萧宝镜捂住耳朵跳到两步外，红着脸道：“你这人真讨厌，谁要开花啦？！我才不会开花呢！而且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是绝对不会为了你开花的！”</P>
商病酒：“想看。”</P>
萧宝镜：“想看你自己开去！”</P>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殿中的鼓点声已经渐渐放缓，直至平息。</P>
卢雪萤伏在萧潜的怀里，眼泪润湿了他的衣襟。</P>
萧潜亲吻她的额心，又慢慢吻向她的嘴唇。</P>
萧南嘉兵临城下。</P>
这么一场必输的战役，他不愿牺牲更多人。</P>
可他是君王。</P>
君王宁死不降。</P>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役。</P>
寒夜漫漫。</P>
夜宴结束之后，萧宝镜跟着商病酒往寝殿走。</P>
她站在回廊里，忽然望向漆黑的廊外。</P>
落雨了。</P>
她伸出手，在宫灯惨淡的光芒下去接那冰凉清润的雨水。</P>
商病酒揣着手站在她身后，狐狸眼弯弯的，似是感喟，似是叹息：“这雨真大呀。”</P>
萧宝镜歪头。</P>
这话有些熟悉，仿佛谁曾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