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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色的酒液在金杯里晃荡出些微涟漪，像是融化的蜜糖。</P>
顾枕梁紧紧盯着商病酒，口腔里咀嚼着一块猪肉，削薄的嘴唇随着嚼动而不停翻动：“朕还记得当年落魄时，都是多亏了商术士，朕才能坐享今日荣华。商术士，你是朕的恩人呐！朕对你感激涕零，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P>
商病酒弯着狐狸眼，就着小宫女的手将金杯里的酒一饮而尽。</P>
顾枕梁见他喝光了那杯酒，眉梢眼角才多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容。</P>
他又冲萧潜道：“今日难得欢聚一堂，萧兄可要多吃点、多喝点，千万别跟朕客气！乐师啊，接着伴奏！贵妃啊，接着跳舞！”</P>
顾宋的君臣像是打了鸡血，个个满面红光吃喝玩乐，甚至还有人对前来斟酒的美貌宫女上下其手。</P>
萧潜正襟危坐在他们之中。</P>
一身朱红缎面冕服半丝褶皱也无，他低垂眉眼，向来敦厚温和的面容仿佛凝结上了寸寸冰雪，侧脸极其端肃疏离，与满殿的胡闹氛围格格不入，似乎正在极力忍耐什么。</P>
萧宝镜更是烦恼地双手捧脸。</P>
她最不喜欢这种乱糟糟的酒席了！</P>
男人们划拳劝酒争争吵吵，乌烟瘴气满室狼藉，偏还一喝就是几个时辰，酒臭味熏得她恨不得马上离席！</P>
她转了转杏眼，忽然挽起裙裾，趁着没人注意，悄摸摸地离开了金殿。</P>
萧宝镜在顾宋王朝最熟识的人是月娘。</P>
“月娘！”</P>
她熟门熟路地闯进月娘的寝宫，这里静悄悄的，竟也没个宫女太监伺候。</P>
“月娘？！”</P>
她挑开内殿垂落的重重帐幔，看见一道枯瘦的身影躺在床榻上。</P>
萧宝镜走近了，瞳孔微微缩小。</P>
月娘躺在床榻上，依旧穿着那身刺绣凤袍，可惜过于清瘦干枯的体态完全无法支撑凤袍的雍容华贵，她的高髻上戴着大凤钗，但发鬓犹如霜染，不似二十多岁的少女，倒像是操劳过度的中年妇人。</P>
变年轻的顾枕梁，变老的月娘……</P>
萧宝镜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道白光。</P>
卖货郎那种抠抠搜搜的人，之所以帮助顾枕梁登上皇位，说不定不止问他索要了龙脉，还问他索要了寿命，就像婪褛在街上摆摊，问那个少年索要五十年寿命那般。</P>
可是顾枕梁何等狡猾，他必定请了高人指点，将他损失的寿命加诸在了月娘的身上！</P>
是那个所谓的大巫吗？</P>
所以，顾枕梁才会在全国各地为巫笑皑修建庙宇！</P>
萧宝镜十分气愤鄙夷顾枕梁的行径，看见月娘这副样子，心中不禁又涌出浓浓的心疼。</P>
“月娘……”</P>
她趴到床边，忍不住握住月娘的一只手——</P>
却发现她的胳膊沉重到匪夷所思。</P>
她下意识挽起月娘的宽袖。</P>
只见月娘纤瘦如柴的手臂上，赫然佩戴了十几只沉甸甸的大金手镯，几乎戴满了她的半截手臂！</P>
萧宝镜蓦然想起曾经在阴阳双鱼铜镜里看过的那个预言：</P>
穿凤袍的妇人鹤发鸡皮，腕间却戴着无数沉甸甸的金镯子，她痛苦地蜷缩在华丽的金丝鸟笼里，全然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P>
萧宝镜紧紧扣住月娘的手。</P>
她略微数了数金镯子，共有十二对。</P>
难道对应的，就是顾枕梁从月娘这里偷窃的寿命？</P>
她抚摸月娘日渐苍老粗糙的皮肤，不知该如何为她解除诅咒，思忖良久，干脆背起月娘，往金殿方向而去。</P>
她想当面问问顾枕梁，为什么要对结发妻子做出这种残忍的事。</P>
萧宝镜背着月娘踏进金殿的时候，殿内还在歌舞升平。</P>
云贵妃倚在顾枕梁怀里，瞥见她俩进来，顿时脸色微变：“陛下快看……”</P>
顾枕梁眉头紧锁，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P>
“我干什么？！”萧宝镜把月娘放在椅子上，叉着腰抬起下巴，“我还想问问你想干什么！月娘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可你呢？！你汲取月娘的寿命为自己续命，顾枕梁，你可真是卑劣呀！”</P>
顾枕梁紧紧捏着青玉黄金的酒樽，睚眦欲裂地瞪着萧宝镜。</P>
“你瞪我干什么？！”萧宝镜脆声，“你敢做还不敢认吗？！”</P>
“少在这里胡言乱语！”顾枕梁猛然砸碎酒樽，额前的六根旒珠簌簌作响，“你这小女子，竟敢直呼朕的姓名，简直不把朕这堂堂一国之君放在眼里！”</P>
酒樽碎了一地，像是碎裂的青山。</P>
满殿寂静之中，顾枕梁忽然眯起双眼，阴恻恻道：“萧姑娘，你是不是以为，你在朕的皇宫胡作非为，是因为有人能护着你？”</P>
说着，还扫了一眼商病酒。</P>
萧宝镜紧紧攥着挎包。</P>
她并不是毫无准备，就来找顾枕梁的麻烦的。</P>
也并没有打算一味地依靠卖货郎。</P>
她都计划好了，只要顾枕梁敢发难，她就带着月娘一块儿躲进双鱼铜镜里去！</P>
顾枕梁突然仰天大笑。</P>
他戴在头上的帝冕只有半截儿，六根旒珠在他额前急剧晃动，看起来颇有些滑稽。</P>
笑够了，他才得意道：“萧姑娘，恐怕商术士护不住你了！商术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麻痹，不得动弹？哈哈哈哈哈，你大约还不知道吧，朕在你的酒水里下了毒！朕特意问降妖师讨要来了一整包软骨散，只要你喝进肚子里，凭你是什么大罗神仙、精怪妖鬼也无济于事！真是对不住了，有人问朕索要你的身体，所以朕今日就要把你供奉给他！”</P>
萧宝镜一怔，担忧地望向商病酒。</P>
少年揣着手在蒲团上盘膝而坐，苍青色的宽袖和袍裾横陈铺开，仿佛绿森森的一潭深水。</P>
他来时未曾梳头，只在头顶简单地簪了个卷云纹木簪，长发略显凌乱地垂落在地，好似画师拿墨笔随性勾勒，放荡不羁而又肆意野性，他喝了几盏酒，狐狸眼朦胧深红，衬着病态的白皙肤色，宛如醉玉颓山。</P>
听见顾枕梁这番话，他慵懒地掀起薄薄的晕着秾艳绯色的眼皮。</P>
他弯唇，尖牙森森：“好像是不能动弹。”</P>
顾枕梁越发得意洋洋，甩袖道：“来人，把他们几个给朕全部拿下！不论是子嗣还是另一半江山，朕全都要！”</P>
萧宝镜紧紧攥住挎包。</P>
她万万没想到，顾枕梁不仅要对付月娘，还要对付卖货郎和萧潜！</P>
他从来没想过和萧潜结盟，也根本不在乎萧南嘉的南下攻伐。</P>
他在意的就只有他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