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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透过窗隙照进来。</P>
商病酒从货篓里翻出一袭梨花白的襦裙给萧宝镜穿上，又用银簪挽起她的一半青丝。</P>
他拂袖，随着几朵祥云盛开，周遭多出了一只妆奁。</P>
他为萧宝镜薄施脂粉，挑选胭脂的时候，特意选了浅浅的桃花色。</P>
少年的指腹轻点在萧宝镜的唇瓣上，像是走街串巷的伶人，妆点打扮自己的戏偶。</P>
萧宝镜看见铜镜中的少女眉目浅淡乌润，肤色极白，只嘴唇和脸颊微微洇出些许粉，宛如枝头粉白梨花。</P>
卖货郎鲜少给她打扮得这般素净，仿佛即将要去参加谁的葬礼似的。</P>
她想着，又摸了摸自己腕骨处的红丝线。</P>
她记得从前红丝线断裂，她的手脚掉了下来，她忍着害怕看了一眼横截面，这副皮囊底下藏着的是某种树木制成的躯干。</P>
她又想起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她的手变成了一根细嫩的橘子树枝。</P>
原来她是……橘子树妖吗？</P>
可她明明是人，明明拥有另一个现代世界的记忆，她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世界的精怪呢？</P>
萧宝镜梳妆打扮完毕，孤零零坐在回廊下，鸦青长发如流缎般垂落在地板和裙裾上，她空对着园子里的芭蕉叶和老槐树，试图通过苦思冥想的方式忆起从前。</P>
可是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她还是橘子树妖时的样子。</P>
她颓然地捂住脑袋。</P>
“公主殿下！”</P>
窈窈抱着一束新摘的小野花，蹦蹦跳跳地过来：“你在发什么呆呀？”</P>
萧宝镜闷闷道：“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窈窈，我好像快要认不清我自己了。”</P>
这个世界诸国混战妖鬼横行，荒诞而又诡谲。</P>
她快要把自己弄丢在这里了。</P>
窈窈不知从何处捧出一面镜子，臭美地插了几朵小野花在自己脑袋上，对着铜镜欣赏了片刻，又往萧宝镜脑袋上插花。</P>
她一脸天真：“公主殿下就是公主殿下呀！公主殿下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P>
萧宝镜摸了摸满头毛茸茸的小野花，感喟道：“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无忧无虑就好啦。”</P>
“萧妹妹。”</P>
回廊尽头传来卢雪萤的声音。</P>
萧宝镜连忙起身：“雪萤姐姐。”</P>
卢雪萤拎着食盒过来，笑道：“我要去给夫君送饭，你要不要一起去学宫里逛逛？”</P>
“好呀。”</P>
两人穿过回廊，卢雪萤好奇地压低声音：“皇姑母叫我问问你，她给你介绍的那些王孙公子，你可有看得上眼的？若是没有，她再给你换一批。”</P>
萧宝镜干咳一声，客气地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P>
“我知晓的，”卢雪萤揶揄地眨了下眼，“萧妹妹早已心有所属是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P>
纤纤玉指随手一指。</P>
隔着回廊，穿苍青色道袍的少年就揣着手站在院子里，正仰头注视被乌云遮蔽的太阳，他的红唇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双弯起的狐狸眼总是绮丽深情。</P>
旁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以为他在望气占卜呢。</P>
可萧宝镜却知道，他是在仇恨太阳。</P>
他是大妖啊！</P>
想要吞噬太阳的大妖啊！</P>
她心底生出一丝恐惧。</P>
如果她真的是那棵橘子树妖，那她是被卖货郎和婪褛分食的呀！</P>
她不敢多看，迈着小碎步飞快拐过回廊，含混道：“没有的事，我和他清清白白，真的……”</P>
卢雪萤只当她是害羞，轻笑一声，跟上了她。</P>
两人来到书房，萧潜正在处理各地送上来的奏章。</P>
萧宝镜眼尖，一眼瞥见书案上摊开的几封信笺。</P>
——南唐帝君阁下亲启：闻知贵国遭逢大难，令妹又与北周天子结盟南下，意图夺汝之位，朕忧心忡忡，不得安枕。然则本国事亦杂冗繁沉，恐不能襄助贵国之难。特奉上白银万两，聊表歉意。</P>
另外几封内容相似，都是拒绝帮助南唐的信函。</P>
似乎察觉到了萧宝镜的视线，萧潜合上信笺，温声道：“你们坐。”</P>
“夫君一直在处理国事，连饭都不肯好好吃。”卢雪萤嗔怪，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国事固然要紧，可你的身体也很重要呀。”</P>
萧潜接过鸡汤喝了两口：“好，我以后都听娘子的话。”</P>
“萧妹妹也尝尝。”卢雪萤又给萧宝镜盛了一碗。</P>
萧宝镜捧着鸡汤，脑子里想的却是南唐。</P>
南唐分裂成两半，连本国兵力也弱化成了两半。</P>
如今萧南嘉和北周结盟，借兵攻伐南唐，如果萧潜找不到盟友相助，只怕很快就会被破开城门。</P>
可是别国国君都拒绝帮他……</P>
她复杂地望着萧潜。</P>
萧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依旧一边吃饭一边哄着卢雪萤，夫妻俩虽然成婚多年，可仍然举案齐眉恩爱无疑。</P>
等用过饭，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公主殿下午睡醒了。</P>
卢雪萤去照顾小平安了，萧宝镜却没走，只坐在圈椅上欲言又止。</P>
萧潜声音温厚：“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话？”</P>
“我知道你在为萧南嘉举兵南下的事情而烦恼，”萧宝镜揪着小手帕，“我在想，咱们能不能和顾枕梁联手对抗她？如果是完整的南唐兵力，说不定会有一战之力吧？”</P>
萧潜低眉敛目，垂首思忖。</P>
过了片刻，他道：“那就劳烦萧姑娘为朕做一回使臣，亲自走一遭顾宋。”</P>
是夜。</P>
萧宝镜在院子里预备了水盆，打算去顾宋王朝。</P>
她坐在小板凳上，专心等待子夜降临的时候，商病酒揣着手出现在廊下：“小公主要去哪儿？”</P>
他依旧穿着白日里那件苍青色道袍，大约刚从榻上起来的缘故，袍裾皱皱巴巴，长发垂落在身后，斜照在廊上的影子寂寥而又锋利，尽管那张媚骨清姿的狐狸脸带着笑，却在暮夜里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郁凶性来。</P>
萧宝镜从前未曾察觉，如今知晓他是大妖，到底是有些怵他。</P>
她没敢拿正眼看他，只小声嘀咕：“你管我？”</P>
“是去顾宋吗？”商病酒步出回廊，“我也要去。”</P>
子夜已至。</P>
不等萧宝镜说话，商病酒已经化作一缕云，径直浸入了水盆。</P>
大妖腾云驾雾善于变幻。</P>
他如今倒是懒得伪装了。</P>
萧宝镜挠挠头，只得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