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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琳娜的授意下，侍从们很快就送来了新的菜品。
李维三人也依次就坐。
于是宴会继续，就像刚刚的那一点点小尴尬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
对于后世里的年轻人来说，强调食物的短缺和珍贵或许是一件非常没有“代入感”的事。
但实际上，共和国做到“大部分人吃饱饭”不过是最近三十年的事。
外卖平台成立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年。
十年便是一代人的记忆，仿佛生来便该如此。
一直到前世里李维的高中同学聚会，那些刚刚晋升的奶爸奶妈们讨论着哪些渠道能买到便宜、质量有保证的进口奶粉时……
李维才意识到，“三聚氰胺”和“大头娃娃”，早就成了自己这一代年轻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像养父母那一辈人对于饥饿的记忆那样。
父母之爱，为之计深远。
当然，这一代的“10后”们，有不小的概率会与走进校园的“预制菜”进行“亲密接触”。
等到他们为自己的孩子选择学校时，“没有预制菜”说不定就会成为那时学校的“一大卖点”。
相比眼下的帐篷里，维基亚的贵族们对高糖、高盐、高油的食物的痴迷……
不得不说，两者对比，便是对“物质决定意识”的生动演绎。
而在历史的轮回中唯一不变的，便是对底层的剥削。
李维一时思绪万千，下意识地伸手去捻自己的餐具，随即哑然失笑——维基亚自然是没有“筷子”的。
李维记忆中不少来自天南地北的美食，没有“筷子”可是万万不成的。
坐在埃里克另一侧的梅琳娜，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看了过来，那意思分明是在问李维在笑什么？
人多眼杂，李维自是不好跟梅琳娜太过亲近；趁人不注意偷偷朝梅琳娜做了个鬼脸，也就糊弄了过去。
一直等到默默进食的埃里克放下手里的刀叉，杰登·贾维斯方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不得不说，就这份眼力见儿，也难怪这七家之中隐隐以他为首。
“李维子爵阁下。”
杰登·贾维斯举起手中的冰淇淋杯，冲着比自己小了一辈但爵位相当的李维微笑着自嘲道：
“我活到这个年纪，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品。”
李维礼尚往来，端起桌子上的甘蔗酒，操着特意练习过的“官腔”，开口道：
“没有诸位的盛情款待，李维也不知道世上还有甘蔗酒这等佳酿。”
和朗姆酒不同，甘蔗酒是以水果甘蔗发酵而成，有着一种特有的甘甜风味。
考虑到甘蔗的价格，甘蔗酒自然更是价值不菲。
喝酒误事且伤身，李维并不好烈酒。
这种低度数的果酒，口味倒是非常接近后世里的风味酒精饮料。
“天南地北，俱是维基亚。”
“我们在此相聚，正是为了共创贵族的美好明天。”
李维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凡事，无利不聚，无名不立。
“正是如此，”杰登眼中的精光一闪，“天南地北，都是我们维基亚。”
杰登·贾维斯只觉得李维这番话实在是妙极，突出一个冠冕堂皇的不要脸，他很喜欢。
“我提议，”杰登向着身旁的几家环视一圈，“为维基亚，诸位，先敬镇守北境的哈弗茨元帅一杯。”
杰登等人自是不知道李维的底细。
他们想当然地以为李维的种种举措皆是出于哈弗茨的授意。
此番特意点出，也是不愿矮了李维一个小辈一头。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埃里克·图雷斯特，杰登等人还得照顾这位大爷的情绪。
按照杰登的计划，下一步的祝酒词便是吹捧此番“挑头阵”的图雷斯特家族了。
至于梅琳娜，在杰登等人眼里，伍德家族还轮不到一个注定出嫁的小姑娘说话。
伍德家族跟谢尔弗以及图雷斯特有什么交易，杰登等人并没有深究的底气。
「总不能是伍德家族和谢尔弗家族的联姻吧？」
这突然冒出来的、荒唐的想法连杰登·贾维斯自己都被逗乐了，脸上的笑容也因此多了几分真诚。
酒桌上的算盘，在大学毕业之前，李维嗤之以鼻；在参加工作之后，李维“逐帧学习”。
世事历练，虽说换了个异世界，但内核的东西仍是换汤不换药，李维一眼就看出了杰登·贾维斯的心思。
只是李维刚拧了下大腿，正准备上演一出“父慈子孝、涕泗横流、为维基亚鞠躬尽瘁万死不悔”的戏码，埃里克突然端起了酒杯：
“敬北境，敬谢尔弗，敬亚历山德罗。”
李维的小动作刹时顿在了那里。
杰登和巴里等人更是笑容僵硬——埃里克的举动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倒是深知埃里克叔叔脾性的梅琳娜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附和着端起了酒杯：
“敬北境，敬谢尔弗，敬亚历山德罗。”
李维郑重起身，脸上的“面具”尽数褪去，端起桌子上的甘蔗酒置于额前：
“小子不敢代表谢尔弗，谨以杯中酒为敬。”
以哈弗茨的胸襟和气度，自是不会在意南边的虫豸如何评价自己和荆棘领。
但有人能将北境的牺牲看在眼里，李维愿意给他刨除一切利益之外的、单纯的敬意。
从瓦兰城筑起第一块石板到库尔特人被驱逐出灰雾山脉以南，也已经是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期间单是谢尔弗的家主之位，便已经有七次因为战火绝后，五易其嫡。
到了哈弗茨这一支，已经是第六个登临瓦兰城的谢尔弗支脉了。
其下生民苦难，更是倾尽莱茵河水也不足道万一。
生在北境，血肉铸篱，不是为了让南人轻蔑地叫一声，“蛮子”。
埃里克心中轻叹，李维越是郑重其事，越是说明哈弗茨对日瓦丁的成见之深。
他素来是反对王室企图自剪北境羽翼的做法的。
作为南边为数不多在军事学院深耕多年、又有大量实战经验的军事贵族，埃里克深知哈弗茨的军事才华。
也因为如此，他更加清楚，库尔特的那位太阳王的恐怖。
这两位当中的哪一位，少了对方的牵绊，饮马天鹅湖都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十六年前，御驾亲征的王上离成为俘虏，也就差了一个哈弗茨而已。
所谓因势利导，对埃里克来说，借助几乎已成定局的梅琳娜和李维的联姻，在未来南北局势的剧变之中抢占先机……
才是他身为图雷斯特的族长应该关注的大势！
“区区”白糖的利润，既然已经敲定了合作框架，以李维的识趣，细节就不值得埃里克去深究了。
埃里克饮尽杯中酒，有意挑开了话题，缓和了当下的气氛：
“我想派几个厨子，跟你的人学习一下怎么做这些菜。”
埃里克拿起叉子敲了敲瓷盘，银瓷相击的回音悠远而清澈：
“还有你家的这些瓷器，我也想订购一批。”
“这些都算在合作内，款项从甘蔗收购款里一起折算。”
埃里克不喜欢废话，一出口，便敲定了会议的主旋律。
“理当如此。”
李维也重新进入“办公模式”，重新落座，拍了拍手。
侍从们会意，上前将桌子连同残羹剩饭一齐端走，又换上了新的桌案。
临时充当秘书的海因利希为七位家主递上提前准备好的《股份合同知情书》。
埃里克也颇感兴趣地拿起了这别具一格的羊皮书。
对于蒜素的利润埃里克不是很心动。
但对能够让好友约书亚和卡洛斯·谢尔弗这两个南北代表人物顺利展开合作的框架，埃里克的好奇心很是旺盛。
埃里克对于李维的信心，一多半也是基于此。
而对杰登和巴里等人来说，白糖生意更是他们家族的经济和政治双重投机，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是以尽管埃里克的倾向明显得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人仍是告罪一声，从怀里掏出放大镜，仔细研究起了合同书上的每一个字母。
那模样，比起后世里的考古现场也是不遑多让。
“李维子爵大人，关于第二目录第七条……”
很快，葛兰家族的族长在和手下的“商业人士”一阵耳语之后，提出了一点疑问。
“「保底价格」确实是我给出的诚意。”
李维看着众人稍显意外的面庞，心知这帮人可能还不知道南边果蔗种植园洪涝的事。
“这十年来，随着诺德甘蔗行业的入侵，维基亚甘蔗的收购价格逐渐走低。”
“严重损害了诸位的利益。”
李维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开始谈判之前，早就通过埃里克的渠道了解了行业的大势。
七家贵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李维打听得这么清楚，自家有些说辞就没办法再含糊了。
“因此，凡是在合同期限内，荆棘领愿意以不低于约定的保底价格收购甘蔗。”
“当然，如果市场价格高于保底价格，自然是以就市的价格为准。”
巴里·班克斯翻了翻合同，随即插嘴进来：
“这市场价格是以日瓦丁的糖厂收购价格为准？”
李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日瓦丁的糖厂价格也是基于转化率和成本利润的公式。”
“这一公式，诸位想必比我熟悉。”
巴里眉头一皱，随即小心看了主座的埃里克一眼，见他神色没有变化，这才开口道：
“可是，从甜水河往日瓦丁运输是顺流而下不谈，路途也比荆棘领近了许多。”
“当中的运输成本……”
对于巴里等人来说，这翻倍不止的运输成本和政治风险他们是万万不愿承担的。
“新的制糖厂，就在甜水河。”
李维此话一出，除了早就知情的梅琳娜和埃里克，举座皆惊。
“至于具体的选址嘛，只有股份的参与者才能知晓。”
李维也没指望这帮人现在就敢掺和到制糖厂这种敏感的生意上来。
眼下，这七家能够订下一年的合约，为李维提供今年的甘蔗，李维就算达成目的了。
等到明年白花花的银币堆在眼前，那就是他们求着李维的时候了。
心思流转，李维又接着开口道：
“请大家翻至第四目录，有关转化率和原材料的比例，已经列在上面了。”
“我可以保证，出产的白糖品质均是如诸位清晨品鉴的那番。”
这话显然极具诱惑力，原本两家拔腿就要走的贵族又重新坐了下来，企图在这写满了白糖和金币的文字中，给自己找一个拒绝的理由。
更多的问题被抛上台面，李维也一一作出解答。
同样是白手起家，李维对这些小家主的心态颇为理解。
退一步说，负责任的合作伙伴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因此，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问题，李维并不介意坦诚相告。
而顶着“谢尔弗”的名头，最大的好处就是，李维不会遇到前世里那些傻逼一样既要又要的国企领导。
梅琳娜翻出纸笔，认真地记录着现场的问答。
对她来说，这也是从中学习的大好机会。
这片广阔的天地，远比“如何做一个淑女”更让梅琳娜着迷。
何况，梅琳娜本来就是个爱打理家财的“小财迷”。
当然，当中杂夹着一点点女儿家的心思，也就不足为外人说道了。
埃里克同样就着李维的解说细细审阅着手中的文书。
李维有着前世里工程招标文书的广泛经验，书写的合同或许不如专业的律师规范，但当中的逻辑周密却是已经远胜当今。
何况，和前世里装模作样的招标不同，荆棘领的武力足以为任何合同背书。
和财政大臣、西弗勒斯·波特私交不错的埃里克，也隐隐约约地从这份文书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小子倒更像波特家的种。」
埃里克心中一乐。
……
“李维子爵，请再宽限我们几日，考虑一番。”
会议进行到最后，嘴唇泛白且带着干燥的死皮的杰登·贾维斯最先扛不住了。
杰登清楚，再让李维说下去，自己说不定会脑子一热，当场签字。
这谢尔弗家的合同，签了是那么好反悔的吗？
杰登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下，重新审视一番。
李维扫过众人的神情，知道他们已经颇为心动，就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于是李维决定狠狠地“踹他们一脚”。
“杰登阁下，您手中的放大镜能否借我一用？”
伴随着杰登·贾维斯不明所以的目光，李维冲着赶回的克罗斯点头示意。
克罗斯撑开帐篷的门帘，四名学徒小心翼翼地推着一辆盖着幕布的手推车，走了进来。
玻璃碰撞发出的特有声响让学徒们心惊胆战，也让在座的众人侧目。
李维用力掀开幕布：
“诸位难道不好奇，荆棘领是如何对白糖的品质进行精准调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