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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痛哭可我又不是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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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采诗官扶游背着书箱,头也不地离皇。
    他在路上摘了果子,把新发的柳枝折下来系在头发上,还遇到了几“不速之客”——
    劫道的劫匪。
    只是秦钩像漏算了,他见过他的这几手下。
    扶游有无奈。
    他应该知道的,秦钩这刚愎自用的,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跳一次湖,就轻易地放他走。
    原来在这里还有安排。
    扶游把背在背上的书箱取下来,抱在怀里,然后对畏手畏脚的“劫匪们”说:“不怪你们,你们去复命吧,就说旁边树丛里逃走了。给秦钩带句话,就说……”
    扶游想了想,最后找准下刀的位置,神『色』淡淡:“永远恨他。”
    说完这话,他便树丛里跑掉了,一群“劫匪”不动手,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扶游已经跑远了,找不到了。
    他们只就这去复命。
    扶游抱着书箱跑走,他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害怕,心如擂鼓。
    他知道秦钩的手段,也知道秦钩下令一向是万无一失。他应该是想把自己吓来,如果自己去,说不定还要被绑去。
    扶游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撒腿就跑。
    他绝不想再去了。
    傍晚时分,扶游在野外一处猎户家里落脚。
    天还有点冷,屋子里烧着火,火堆上煮着白菜汤。
    扶游和一家就坐在火堆旁边,他书箱里拿出两块糖,塞进这户家的两小孩嘴里,又拿出一块用手帕包的腊肉,用木刀切成一块一块,放进汤里。
    两小孩围在他身边喊“哥哥”,扶游忍住,再给他们塞了两块糖。
    粗陋的晚饭,自然比不上宫里的,但扶游还是吃了满满一碗。
    吃过晚饭,他拿出竹简,教两小孩识字。
    夜深时,这户家给扶游拿来被褥,扶游自己也拿出收在书箱里的一床毯子,他就在烧尽的火堆旁边睡,这暖和。
    房子的屋顶有点漏,月光照进来,风吹着细小的灰尘飘进来。
    扶游缩在被子里看着,忍不住朝天上哈了口气。
    他睡不着,也不想睡着。
    害怕一觉醒来,这一切就会变成一场梦境,他又要重新到那金玉笼子里。
    他不想去……
    他绝不去。
    这想着,慢慢地,扶游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哪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到扶游的梦里,震得他头疼欲裂。
    下一刻,一股冷风门外吹进来,吹得扶游一哆嗦。
    他仍旧陷在梦中不得出。
    两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划过他的眼眸与双唇,掐住他的脖子。
    扶游猛然惊醒,一睁眼,对上熟悉又畏惧的脸,还以为是在梦中。
    他张了张口,想要惊叫,却发自己喊不出声。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
    这就是一场噩梦。
    扶游握了握拳头,举起手,猛地将秦钩推。
    也是在反抗的勇气爆发的时候,他喊出了声音。
    “滚!”
    秦钩原本是单膝跪在他前的,不知道是扶游用力,还是他原本就蹲稳,他竟然就这被扶游推倒了。
    像一纸老虎。
    “陛下……”
    几侍卫见他摔了,连忙要上来扶他,秦钩却朝他们摆了摆手。
    他喊了一声:“小黄雀……”
    扶游有他,自顾自地站起来,抬眼看见五六侍卫挤在这小房子里,堵着里房间的门口,房间里,猎户家披着衣裳,正往外张望。
    还有更多的侍卫等在外。
    扶游这才恍惚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在做梦。
    他想跟猎户家里说话,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秦钩到了晚上还会来找他,他不是故意把秦钩引到这里来的。
    对不起。
    扶游抹了把眼睛,蹲下身,把自己的毯子收起来,又把家的被褥整。
    他还在被褥里留了一点银钱作为赔罪。
    他做这事的时候,秦钩就站在一边看着。
    等他收拾了,秦钩便道:“去吧。”
    扶游拿起书箱,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外的侍卫牵着马迎上前,扶游也,绕过他们,就直接往前走。
    虽然还是半夜,但是也可以启程了。
    可是他还走出两步,秦钩就拉住了他的手:“上马。”
    扶游甩他的手,秦钩又握住他的手:“乖,听话,来的路上想了很多……”
    扶游过头,猛地推他:“滚啊!”
    秦钩被他推得后退一步,扶游抬头看看他背后的猎户,过神,觉得不应该吵到他们,便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段路。
    秦钩紧紧地跟着他,让侍卫留在原地等候。
    扶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心里转过的念头许多。
    他一始以为,有了晏拂云,他就可以走了。
    可是不行。
    他后来又以为,只要秦钩厌倦了,他就可以走了。
    还是不行。
    他最后靠跳湖得到了出来采诗的自由,可是这自由却只有一天。
    只有一天。
    在扶游看来,秦钩的本『性』就是恶劣,他就像一只老猫抓住了猎,一定要把猎玩弄致死才肯罢休。
    扶游在山坡下的树林外停下脚步,秦钩重又握住他的手:“扶游。”
    扶游收手,推他:“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要是平时他敢这么和秦钩说话,秦钩一定要发怒了,今天有,倒是稀奇。
    扶游绪激动,也有注意到。
    他只想,如果秦钩一定要折腾到他死才肯罢休,那么在死之前,他就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噩梦。
    在噩梦里,就是可以肆无忌惮的。
    先前他总是怕死,这不对。要是他把秦钩惹怒了,秦钩处死他,那才算是解脱呢。
    只可惜扶游根本不会吵架,气急了,也有语无伦次。
    “已经知道错了!已经惹你了!采诗官的手谕是你自己写给的,为什么还要让去?不去,不去!”
    扶游双眼通红,眼泪不自觉淌下来,月光照着,像结了一层霜。
    他看起来张牙舞爪,却又格外脆弱。
    秦钩按住他的肩膀:“了,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是错了,这阵子是有点意气用事,故意捧了小倌来气你,你别这,跟去。”
    他一贯是这自说自话。
    “别碰。”扶游推他,闭了一下眼睛,“说了,不去,是采诗官,有采诗的手谕,凭什么要去?”
    “因为你喜欢。”
    “因为喜欢你?”
    扶游反倒被他气笑了,秦钩看见他的表,头一对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他的语气里带了急迫,他连忙追加:“是你自己说的……”
    扶游打断他的话:“可又不是一只小狗!”
    秦钩愣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他,就变成了……
    扶游看出他的疑『惑』,笑了一下:“你是怎么一,你自己不清楚吗?会喜欢你这种恶劣的,不就是小狗吗?”
    怀着必死的决心,不用再顾忌秦钩的任何威胁,他像慢慢地找到了和秦钩吵架的窍门。
    “是,三年前可喜欢你了,那时候蠢极了,见过几,以为你就是天底下最的,巴巴地跟着你。”
    “可也是你自己说的,你谁不喜欢,你骂,欺侮,在所有前羞辱。是,又不是小狗,又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凭什么要一直喜欢你?你凭什么要求一直喜欢你?”
    秦钩怔了一下,初春的夜里总是格外冷,秦钩呼吸的时候,把寒气带进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由来地被攥紧了。
    他有底气地解释:“把你当做小狗。”
    “是,你是把当做小狗。”扶游推他的手,淡淡道,“你把当做一只小黄雀。”
    他想了想,深呼吸几下,努力平静下来:“就当是小黄雀要飞走了吧,就当是这三年是招惹你的,已经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了,不想去了,要出去采诗。”
    秦钩低头看着他,低声道:“去吧,以后不会这了。”
    “说了,不去!”扶游努力壮起气势,恶狠狠地看过去,“不就是小黄雀么?你再找就有了,说不定还能找到小青雀、小红雀。”
    “不一,你跟他们不一。”
    “有什么不一的?不是小东西?”
    “你……”秦钩顿了一下,仿佛极其不愿意承认。
    他不再说下去,反倒向前走了一步。
    扶游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后撤一步,十足的防备姿态。
    “你要是绑去,有无数种法子自尽。”
    三年来,扶游终于反过来威胁秦钩一了。
    秦钩伸到半空的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最后慢慢地收去了。
    扶游笑了笑:“秦钩,有时候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不让走,是因为挑衅了你的权威吗?”
    “不是。”秦钩摇头,上流『露』出扶游未见过的茫然。
    “是因为,你把看做小玩意,只有你把小玩意弄坏了再丢掉的道,绝有小玩意自己离的道,对吗?”
    “不对。”秦钩眉头紧皱,仿佛在思索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扶游,张了张口,才终于想起那句话:“因为也喜欢你。”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扶游“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喜欢?秦钩,你喜欢?”
    秦钩不解地看着他,仿佛真的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扶游满脸是泪地在笑,笑得实在是久了,才自己紧紧地抿着唇忍住了。
    “所以你接下来还要说,在行宫的时候,你把所有兵马带去救晏拂云,是因为喜欢?”
    “叛军攻城,和你说定了三日午时你过来,晏拂云的马陷进雪里了,你就准时来,是因为你喜欢?”
    “你半夜把拽起来,欺辱;在马车上欺辱;让打扮成女子求你,但你还是骗了,是因为你喜欢?”
    秦钩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仿佛头一知道这事在他看来是这的,辩白在扶游前显得无力:“有这想。”
    扶游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这做了。”
    “喜欢对你来说就是这的吗?喜欢对你来说,就是贬低、戏弄和侮辱,对吗?”
    “难道真的很像是一只任戏耍的小狗吗?只要你招招手,就会跟过去吗?”
    他过激动,秦钩抱住他:“你跟说过,不知道你是这想的,以为……”
    “跟你说过?”扶游劲挣扎,喊得嗓子哑了,“每次你不在看着一在窘境里挣扎么?你每次在看着,你不知道?”
    秦钩紧紧地抱着他,制住他的挣扎:“每次你要跳出的掌心的时候,很恼火,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不知道。”
    “你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扶游又笑了,这说法过可笑,以至于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两边,“你不知道该怎么喜欢?喜欢你的时候,劲地讨你,让你高兴。三年了,就算是条狗,它看也看得懂,狂吠和咬不是喜欢的表了。”
    扶游实在是挣不,低下头,就咬住秦钩的手臂。
    秦钩闷哼一声,手上力道却有放松。
    “一始不想承认喜欢你,你走了,来的路上才发喜欢你。你跟去,再也不欺负你了,们重新始,你慢慢教,三年前重新始。”
    他皮糙肉厚,扶游咬不动,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凭什么要教你?凭什么要和你重新始?凭什么你说要到三年前,就得到三年前?”
    “秦钩,受够了你说什么,就该顺的日子了。让到三年前,一定推你,对你‘呸’一声。”
    扶游说完,就往上跳了一下,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下巴。
    反正他什么不在乎了,在宫里压抑了久,害怕惹怒秦钩,他不敢和旁说的话,今天全部说出来了。
    诅咒皇帝、损伤龙体的罪名,秦钩要治他死罪就干脆点让他死。
    他愿死,也不要再到那笼子里。
    他本来就不想活了,在养居殿那棵梅花树下,在凤仪宫的时候,他想过无数种自尽的办法。
    是晏知让他再等一等,他才一直等到了出宫的机会。
    可他也一直站在悬崖边,不曾往里挪过一步。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新的马蹄声。
    扶游咬着牙,心想大约是秦钩的其他手下来了。
    如果他们带了笼子来抓他,那他就一头撞死在笼子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扶游在临死之前,像一头发狂的小兽,撕咬着秦钩的手臂。秦钩的衣裳原本就不厚,很快就被他咬烂了,咬得鲜血淋漓。
    扶游大概是疯了,被暗无天日、日复一日的欺侮『逼』疯了。
    很快的,马蹄声停下了。
    扶游抬头看去,只见夜幕之中,晏知披着月光,翻身下马,大步朝他这里赶来。
    扶游恍然间过神,原本疯魔的气息消失,地狱到间,他又变那温温和和的小采诗官。
    他哭着喊了一声:“哥……”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秦钩终于放松了对他的禁锢,他一把推秦钩。
    秦钩仍旧站在原地,只是身形晃了晃,手臂垂了下来。
    扶游试着朝晏知那边走去,还走出一步,就被晏知按住了。
    晏知按着他的肩膀,看看他脸上身上:“受伤了吗?”
    扶游摇摇头:“有……”
    可是他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脸『色』惨白得像鬼魂,双唇沾着的是秦钩的血,他只有眼睛红得厉害。才睡醒起来,头发梳,『乱』蓬蓬的。刚才朝秦钩喊那一堆话,喊得嗓子哑了,身上衣裳单薄,眼泪凝在上,整在颤抖。
    晏知解下身上的披风,给扶游裹上。
    他在凤仪宫,听说皇帝调了马,就立即跟着出来了。秦钩行军迅疾,他在半路跟丢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晏知搓了搓他的手臂,又帮他擦擦脸,轻声道:“别做傻事。”
    “已经做了。”扶游低下头,『揉』了『揉』鼻尖,在兄长前主动承认,“跟秦钩吵了一顿,还咬他了。”
    晏知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秦钩:“陛下,扶游也是一时间绪激动,不是故意的,若有得罪,还请不要怪罪。”
    秦钩一言不发,只是瞧着扶游,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此场景,晏知以为秦钩在酝酿怒意,想了想,要跪下帮扶游求。
    扶游拦住他:“兄长。”他向秦钩作揖:“是的错,不该顶撞陛下,更不该损伤龙体,是一时鬼『迷』心窍,陛下要罚就罚吧。”
    他这副模,看起来可不像是他的错。
    秦钩嚅了嚅唇,最后只是应了一声:“嗯。”
    同皇帝告过罪,扶游又说自己要出去采诗,不会宫了。
    秦钩仍旧有说话,仿佛是默许了。
    扶游谢恩告退,和晏知一起,退到旁边去。
    这时候天『色』还早,晏知听说他是睡着了给拉起来的,登时心疼不已,还问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扶游说不用,他便把扶游拉到一棵树下的石头边,在石头上铺上衣,让他坐下,给他梳头,又给他吃干粮。
    两刻意避得远,几乎是在山坡的另一边。
    晏知对他说:“你也真是……怎么今日这么莽撞?万一你被皇帝杀了呢?”
    扶游低着头,撇了撇嘴,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杀了就杀了,倒宁愿他早杀了,而不是劲折腾。”
    晏知刚要口,扶游过头,目光决绝:“哥,真的撑不住了。”
    晏知便不说话了,只是抱了他一下:“了了,事,有兄长在。”
    扶游垂了垂眸,转头去,晏知继续给他梳头。
    扶游轻声道:“哥,在才知道,原来对讨厌的,说话可以那么狠,像刀子一。”
    “一直以为『性』子,嘴巴笨,不会跟吵架,在才发,原来只是有遇到真正讨厌的。”
    “跟他吵的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用话给他捅刀子,他越不高兴,就越得意。”扶游想了想,“是一坏了。”
    “你不是,别胡思『乱』想。”晏知一只手握住他的头发,朝他伸出手,“发带。”
    扶游把自己的左手往后一递,晏知他的手腕上把发带拆下来,给他绑头发。
    绑得高高的。
    “扶游,你还束冠,还有大的前程,不要为了这三年,这把自己困住。”
    “有把自己困住,是他一直不肯放过。”
    “了了,方才你说要出去采诗,皇帝也有说话,应该是默许了,你只管去采诗吧。别的事,兄长来想办法,不?”
    扶游不说话了,委委屈屈地吃点心。
    晏知拿过他的书箱,又往里添了点吃的用的:“骑过来的那匹马也给你,你骑着马去。”
    扶游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等他吃完点心,晏知便拿起书箱给他背上,还帮他整了一下衣裳,确实像是送孩子出门的兄长。
    恢复过来的扶游又是一体体的小采诗官了。
    晏知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在这里等着,兄长帮你把马牵过来。”
    “那兄长呢?”
    “总不会只带一匹马过来。”
    晏知走到山坡那一边,把自己的马牵过来。
    他留心看了一眼,却看见秦钩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再做什么事就。
    晏知有感觉,扶游有几次快要被他『逼』到崩溃了,他自己倒是感觉良,还以为扶游只是闹脾气。
    晏知收目光,把马匹牵过去,交给扶游:“你快走吧。”
    “嗯。”扶游接过缰绳,“兄长也小心,怕……”
    “事,你去吧,兄长应付得了。”晏知『摸』『摸』他的脑袋,叹了一句,“你还真是长高了,去吧。”
    扶游应了一声,背着书箱,翻身上马。
    这时候晨光熹微,扶游握着缰绳,轻轻地喊了一声“驾”。
    晏知抱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他离。
    等扶游的背影完全消失的时候,晏知过头,才看见秦钩已经站到了山丘上,也紧盯着扶游离去的方向看。
    秦钩整蓬头垢的,一整天不吃不喝,脸『色』铁青,嘴唇干裂,肩膀上和手臂上是扶游咬出来的痕迹。
    看起来活像是负伤的野兽。
    晏知不知道他在怎么会这么说话,或许……
    或许是因为扶游终于对他说了心里话,把他给骂醒了。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和扶游之间,存在着君臣上下,扶游不得不接受他或施舍或强迫的一切吗?
    未必,他当然知道扶游是被迫的,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他只要小黄雀留在他身边就了,至于过程怎么、小黄雀自己的意愿如何,他全不在乎。
    在小黄雀终于飞走了,他竟然后知后觉地始难受了。
    多可笑。
    晏知最后头看了一眼,然后走过山丘,走到自己带来的随那边。
    秦钩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走,晏知也不敢走,他害怕秦钩转过头又去抓,他得在这儿帮扶游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树林里传来一声清脆的雀啼。
    秦钩这才恍然过神,他过头,喊着:“备马……备马!”
    晏知警惕地站起来,也让自己的随去牵马。
    可是等秦钩的侍把马匹牵来的时候,秦钩翻身上马,刚要去追,却扯了一下缰绳,停住了。
    他神态茫然,思索良久,最后却调转马头。
    “宫……”
    晏知松了口气,也吩咐整肃队伍,准备程。
    去路上,秦钩骑在马上,扶游的控诉与哭喊,一声一声敲在他心上。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像要冲破禁锢、直接跳出胸膛一般。
    忽然,他感觉眼前一黑,整马背上跌落下来。
    跟在后的马匹来不及停住,马蹄子踏在他的胸口。
    他不觉得疼,只觉得还不够,要是能直接把胸膛剖,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那就了。
    只可惜这不可行。
    而这还只是扶游出去采诗的一天。
    *
    扶游离的二天。
    扶游已经远离皇,进入另一州郡的边境。
    小采诗官背着书箱,摇着木铎,受到了整村庄百姓的热款待。
    秦钩已经到皇宫,到养居殿,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崔直像往常一,点上安神香,摆笔墨与茶水,就退出去了。
    这天晚上。
    扶游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家里留宿,和老家谈天说地,谈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去睡觉。
    躲在被子里的时候,扶游忍住流了眼泪。
    养居殿里,秦钩在案前批奏折批到半夜。
    夜深时,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他下意识走到偏殿,推门进去。
    偏殿里点蜡烛,是黑的。
    他走到床边,抬了一下手,想要掀帐子,却发帐子原本就是挂起来的。
    他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在床铺外躺下,习惯探手去碰时,却触碰到一片冰凉。
    什么也有。
    秦钩这才反应过来,扶游走了。
    他收手,捂住额头。
    半晌,秦钩坐起来,喊了一声:“崔直。”
    这是老『毛』病了,他夜间失眠。
    崔直赶忙外进来:“陛下。”
    “把安神香点起来,宁神丸拿来。”
    “是。”
    崔直把蜡烛点起来,又走到门前,朝外招了招手,便有两小监抬着一铜香炉进来。
    扶游这里一向是不熏香的,扶游不喜欢。
    虽然秦钩不闻着安神香就睡不着,可他在扶游这里总是睡得很。
    今时不同往日了。
    崔直在心中叹了一声,看着小监们往香炉里添香料,自己瓷瓶子里倒出两颗宁神丸,放在玉碟上,又往玉碗里倒了点温水,一起捧到秦钩前。
    秦钩捻起两颗『药』丸,丢进嘴里,然后拿起玉碗,喝了口水。
    他仰头,就着水吞下『药』丸。
    这时,安神香也已经点起来了,崔直带着小监们告退,秦钩再一次躺床上。
    他合上双眼,多久,又烦躁地坐了起来。
    他走到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就着这杯茶,又吃了两颗白『色』『药』片。
    吃过『药』,秦钩最后一次躺床上。
    这倒是睡着了,但也只睡了一刻钟。
    秦钩在一次翻身抱不到扶游的时候,惊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来,抓着自己的脖子,喘着粗气。
    有一声音对他说:“你完了,你永远失去他了。”
    秦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外间,给自己灌了半壶冷茶,才勉强缓过神,驱散那恶魔一般的声音。
    崔直在偏殿外守夜,忽然,殿门被里打。
    秦钩站在门里,一言不发。
    良久,他走出门,到正殿,重新坐案前,继续批奏折。
    *
    扶游出去采诗的三天。
    扶游打算在村子里多留几天,搜集两首诗。
    他坐在田埂边、新生绿叶的大树下,同农夫分午饭吃,左手拿着饼,右手拿着笔,竹简放在地上,写写画画。
    养居殿里,秦钩把这几天的奏折全批完了。
    监们把几大筐的奏折抬下去,秦钩看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走到里间去了。
    里间一直有收拾,还是年前帝后大婚时的装饰,挂着红绸,格外喜庆。
    秦钩走进去,和衣在榻上躺下,合上双眼。
    同是多久,他又睁眼睛,坐了起来。
    “崔直。”
    崔直连忙进来:“陛下。”
    “派去凤仪宫,把那小倌赶走。”
    崔直顿了一下,但还是应了:“是。”
    可是多久,崔直就来了:“陛下,怀玉公子让老奴给陛下带句话。”
    秦钩那时正躺在床铺里边,前扶游睡的地方,枕着扶游枕过的枕头。
    听见崔直说话,他便不动声『色』地往外边挪了挪:“什么?”
    “怀玉公子说,扶公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也留了礼给他,就算是认他这朋友了。若是在把他送还给西南王,他必定难逃一死,他死倒是不要紧,若是扶公子知道了,恐怕会埋怨陛下……”
    秦钩猛然翻身坐起:“他是在拿……”
    他像说不出那名字。
    “他是在威胁朕吗?”
    崔直低着头,不敢言语。
    秦钩厉声道:“把他赶走。”
    “是。”
    崔直转身要走,可是秦钩忽然又把他喊住了:“站住。”
    秦钩下了榻,墙上摘下一柄长刀,抽刀出鞘,径直走出养居殿。
    崔直跟在后边,当机立断,喊了小监过来:“抄近路去凤仪宫,就说陛下拿着刀过去了,让晏大公子快做准备。”
    秦钩提着长刀,大步且缓慢地走在宫道上。
    连续两三天怎么休息,他的脸『色』并不看,头发散『乱』,胡子也冒了头,双眼赤红,活像是一头野兽。
    他不想对扶游的问题,起码在不想。
    因为他想不明白,也无法给出正确的答,更无法直自己的错误。
    他只能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来逃避。
    他批奏折,把所有的奏折批完了,在他事干,他睡不着,他就要把矛头对准凤仪宫。
    他不能安静下来,他一安静下来,就会看见扶游的眼睛,扶游控诉他的眼睛。
    秦钩必须给自己找一点事做。
    这时候已经春了,不下雪了。
    秦钩手一松,刀尖“铮”的一声,点在青石砖的宫道上。
    随着他往前走,刀尖划过地,声音刺耳。
    他像是去寻仇的,却不知道扶游最大的仇就是他自己。
    很快就到了凤仪宫,晏知收到了崔直传来的消息,已经把宫门关上了。
    可是秦钩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他提起刀,便狠狠地砍在乌『色』厚重的木门上。
    “哐”的一声,宫门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秦钩双手握着刀柄,把长刀拔.出来,一抡手臂,又是狠狠一下。
    两三下,宫门就被他劈烂了。
    秦钩踹那一堆破烂木头,跨过门槛。
    宫门里,晏知宫外带进来的几随,站成两排。
    正对的正殿门大着,晏知仍旧是那的世家公子风度,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手边摆着长剑。
    “陛下有何贵干?”他问。
    秦钩扬了扬下巴:“朕找那小倌。”
    他话音刚落,怀玉便抱着一卷旧书,走廊那边走出来。
    “陛下找。”
    秦钩道:“来,把他押下去。”
    怀玉后撤一步,举起怀里扶游留给他的旧书——
    他的免罪金牌。
    果然,秦钩一看见那卷竹简,立即抬了抬手,让侍卫们停下。
    怀玉淡淡道:“陛下监管之下,有私下给西南王传递过任何信息。只是想活着,扶游也希望活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秦钩却答不出。
    他当然答不出。
    怀玉又道:“陛下该不会以为,扶游是因为,才出宫的吧?”
    晏知见状不对,赶忙走下台阶,扯了扯怀玉的衣袖,让他别说了。
    怀玉继续道:“或者,陛下该不会还以为,扶游是因为皇后,才出宫的吧?”
    晏知本来不想管他的,偏偏扶游临走时给他送了礼,晏知便以为扶游还挺喜欢他的,想提醒他一下,不要惹恼秦钩。
    怀玉最后也闭嘴了。
    秦钩却仿佛被这两句话激怒了,他拖着长刀,缓步上前,一身杀意。
    晏知头看了怀玉一眼,眼中不无怒意。他握紧了手里的长剑,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秦钩目『露』凶光,就像杀神一『逼』近。
    怀玉也有被吓住了,往后退了退。
    到了眼前,秦钩有举起刀,却朝他伸出手,声音低哑:“书给。”
    怀玉握着竹简不肯松手,晏知头看了他一眼:“给他。”
    秦钩加重语气,命令道:“把他的书给。”
    怀玉把书放到他手里。
    *
    扶游外出采诗的三天夜晚。
    村子里的年轻抓到一只下山觅食的野猪,于是村里趁势办了一场篝火晚会。
    火焰蹿得老高,扒干净的野猪被架在火堆上,烤得滋滋冒油。
    美酒,乐舞,扶游坐在篝火边,就着火光,拿着笔和竹简,把村里唱的歌记录下来。
    才记了一半,就有一年轻过来,拿走他的竹简,扶游连忙站起来去追,然后就被一群年轻拉进了跳舞的队伍里。
    “小采诗官,不要写啦,只有老家才会在这里一直坐着。”
    扶游被他们拉着转圈,晕乎乎的:“不要转,不要转……”
    篝火火星飞上天际,点亮黑夜。
    皇里的养居殿,早早地就熄了灯,一片黑暗,也安静得厉害。
    黑暗中,秦钩一身酒气,躺在偏殿里,睡在扶游的床榻上。
    他有睡着,只是抱着那卷书,靠在床上。
    扶游把他自己的东西带走了,留下来的,是前秦钩赏他的,那金银珠宝。
    那当然不是扶游的东西。
    只有这,这是他的,还是秦钩抢来的。
    秦钩低头,看着那卷书。
    他探手『摸』向床榻旁边,抓住一酒坛,摇了摇,有水声传出来。
    酒坛空了,他便把坛子往边上一丢,酒坛子骨碌碌地滚,撞到另一酒坛,就停下了。
    他再『摸』了『摸』,有『摸』到新的酒坛。
    他知道,自己完了,又要想到扶游了。
    只要他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出扶游的模。
    这就像是一魔咒。
    他三年来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他前。
    他爱他。
    他一始是试图掩饰的,连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整宫殿,随后云层里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
    下雨了,是春雨。
    『潮』湿的水汽迅速始蔓延,攻陷整宫殿。
    闪电打雷不停。
    秦钩试着转移注意力,却又忍不住想到扶游。
    又是一道闪电,将宫殿照得亮如白昼,紧跟着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而后宫殿外传来惊呼声:“打雷了!走水了!快快快!”
    随后崔直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陛下,雷电把后殿那棵梅花树打着了,请陛下先行移驾。”
    秦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哪棵树?”
    “就是后殿那棵……”
    那棵扶游最喜欢的树。
    崔直话音未落,秦钩就放下书卷,一阵飓风似的出去了,径直走进暴雨里。
    后殿,暴雨将雷电劈在树上的一点火焰浇灭。
    那棵梅花树已经被劈焦了。
    秦钩像猛兽似的冲侍卫,跑到树旁边。
    梅树摇摇欲坠,吱嘎几声,最后哗啦一声,在他前轰然倒塌,溅起一地水花。
    侍卫们不敢拉他,就连崔直也不敢上前撑伞。秦钩站在雨里,看着那棵倒塌的老树,目眦欲裂。
    又是哗啦一声,那棵老梅树的树洞里,滚出几小石头。
    秦钩低下头,伸出手,捡起石块。
    石头被雷劈的很烫,秦钩握着,却有什么感觉。
    石头已经黑了,所以上的刻痕在黑夜里,格外清楚。
    这块石头,正刻着——喜欢,背是——秦钩。
    秦钩忽然想到什么。
    扶游前就很喜欢在这棵树下待着,大冬天的时候,甚至还在这里睡着过。
    是扶游刻的。
    秦钩跪在地上,捡起另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上,正是——不要,背——立后。
    雨水凝在秦钩上,他抹了把眼睛,把每一块石头看过。
    ——秦钩,得偿所愿。
    ——信守承诺,不要立后。
    ——出去采诗。
    最后一块石头,有那么多字,只有两字——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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