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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今日，耽虎一早便被烈炎王传召入王宫之中，便吩咐由周副将带着惜灵与程青熟悉军营中的其他相关事宜。
刚到戌时，周副将便派人去营帐中请惜灵与程青，请他们到自己账前相见。
待跑腿传信的士兵带着二人到了周副将营帐前，周副将早已穿着整齐，在帐外等候多时，清晨的露珠都已在他眉眼上开始聚集，看来早春的寒意还是有着些许料峭的。
看他如此，惜灵与程青皆有些不好意思，纷纷上前拜道：“参见周副将！”
“啊，你们二人来啦！如此，便随我去看看其他地方吧，今日，咱们便先从饭堂开始看起。”周副将倒也不在意自己的等待，只是微笑着对二人寒暄。
“这……”惜灵与程青心中纷纷犯起嘀咕，这饭堂有什么好看的？
却也无奈，既然周副将说了，便只得跟在他身后，向着饭堂进发。
此刻正是士兵们用早饭的时辰，饭堂的大帐之中，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喧哗不已。
士兵们见着周副将与两位小队长前来，纷纷避让行礼，所以三人很快便走到了打饭的地方。
“平日里，早饭亦是如此丰盛，对吗？”周副将转身问惜灵与程青。
“不错，将军，平日里便是鸡蛋、米粥、各式小菜，花卷馒头、包子水饺。”惜灵首先开口。
“对，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程青跟着道。
“你们认为，我烈炎铁骑的伙食，与其他地方相比，可算得上是上佳？”周副将一边接过炊事兵递来的一碗粥，一边问二人。
“这……其他地方，卑职并未待过，不过这里的伙食，卑职认为，可算得上是军营之中上佳了。”
“程兄弟以为如何呢？”周副将赞许地对惜灵点点头，接着问程青。
“周队长所说不错，就卑职看来，咱们这儿的伙食，确是非常好的了。别处，应当是无法相比的。”程青亦恭恭敬敬答道。
“那你们认为，咱们在食材上的消耗，可算大么？”边说着，周副将要食用的东西已经纷纷选好，此刻便端着一大盘东西向着一处空桌走去。
惜灵程青跟在身后，快速挑选了自己要吃的东西，随后也各自端着一大盘东西，向周副将身边走去。
三人就这样，一边站着进食，一边品评这饭堂中的一切。
“回将军，卑职以为，食材种类既然丰盛且不严格限量，那么消耗必然是很大的。”惜灵一边拿起一个包子，一边认真地答道。
“不错，看来咱们国家在士兵伙食上，倒真是舍得花钱。”程青跟着道。士兵乃是国家安全的基石，若是在伙食上克扣，长此以往士兵体力跟不上，那么即使招再多的士兵，亦是枉然。
“那你们二位可知，如此大的食材消耗，是从何而来？”周副将端起碗，喝了一口粥，满足地擦擦嘴角，放下碗继续问道。
“这……恕卑职愚钝，并不知晓个中奥妙。”问到这里，惜灵与程青确实此前并未接触这些，只得诚挚地看着周副将，希望他能为此做些解答。
“你们知道，那些战后暂时无法参加训练的伤兵，都去做什么了？”周副将问道。
“这……”说到这里，惜灵与程青才想起，从前战后，他们负责统计本小队的伤亡人数，死去的人集中烧掉尸体并就地埋葬，只带回其随身的物件还给家属，若无家属来领的，便集中放在营中供奉起来；可至于那些伤兵……似乎是有人统一管理着他们，而惜灵程青似乎在饭堂见过他们在那里打杂。
“将军，这些伤兵，想必是被派去做些杂活了吧？”惜灵问道。
“不错，”周副将满意地瞟了一眼惜灵，接着道：“准备草料去喂马、平日里洗刷马毛、在骑兵训练后负责将马儿牵回马厩、保证马儿们的健康；负责仓库保管工作，每批食材的顺利进入与领取；饭堂里帮大厨打下手，负责士兵们伙食的准备与发放；士兵们训练服的浆洗……”说到这里，周副将将剥好的鸡蛋整颗丢入口中，嚼了几下，接着道：“但是最重要的，耗费人数最多的，便是食材的种植、肉类动物的饲养。”
“啊？”惜灵与程青听到这里，认为周副将所描述的前面部分，还算是伤兵的日常工作，可是这食材种植、肉类动物饲养……怎么从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哈哈，你们不知道吧，在咱们营地的东面，有一大片场地，用来种植平日里咱们所食用的蔬菜、水果及谷物，还有牲畜的圈养。那些伙食兵，有着明确的分工，负责咱们军营每日三餐的日常开支。不过那一大片地太过重要了，因此做了些许掩饰，所以连你们都不知道。而那些士兵，也都是住在那片地周围的，因此，整个军营里，只有耽将军、我，以及管理仓库及饭堂的管事清楚。”
“哦……原来如此……”惜灵与程青这才明白。原先他们都以为，这每日如此多的食材都是从烈炎王城及军营周围的村落送来的，当时还都以为这代价未免有些过大，如今叫周副将一描述，这烈炎铁骑，完全就是个自给自足的军队嘛！
“既然说到这里了，你们以为，那些伤兵，对于咱们整个军营来说，是否重要，他们与其他上阵杀敌的士兵，又有什么区别？”
“这……将军，卑职以为，这些人在后勤部门负责整个军队的正常运转，所以他们实际上比咱们更重要。至于区别……卑职以为，伤兵与杀敌的士兵，同在军营中工作，两方都是一样重要，并不存在谁强，谁弱的说法。”惜灵答道。
“不错，这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程青跟着说道。
“看来，你们对‘整体’的认识，已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了。很好，很好。”吃完手中的最后一个包子，喝光了碗中的粥，粥副将满意地端起这一大堆东西，走到炊事兵跟前，将餐具交给了他，继而走出大帐。
“接下来，我便带你们去看看咱们军营的心脏……粮仓与装备仓。”周副将走在前面，对二人道：“这二者，都是咱们‘吃饭’的家伙，因此，保管人的素质，便是至关重要了。”
“是，将军。”二人跟在身后答道。
“哎呀，将军，您来啦！”守着粮仓的士兵此刻正在接收种植兵与蓄养兵用推车推来的食材，见周副将来了，赶忙小步跑着，迎了上来。
“不错，安茂，你忙，我带这二位看看。”周副将和颜悦色对此人道。
“是，将军！”这名唤安茂的粮仓保管兵点点头，同时又对惜灵与程青微微颔首笑着，这才转身离去，继续去忙活食材的入库清点工作。
“所有的食材，在前一日傍晚便被炊事兵按照大厨列出的清单一一领走，清点了种类与数目，双方签字画押，并各留一底，这食材的交接工作，便算是完成了。”
“这……将军，会否出现数目对不上的问题？”惜灵问道。
“既然是人在做事，难免会粗心大意。何况，”周副将跟着道：“你看这偌大的仓库，只他一人日夜守着，连住宿都是在这仓库之中，辛苦程度，事实上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所以，我们并不会太过严苛，选择保管人时，只要注意他的品行，至于日后出的错误，在抽查中，若是出入不大，事实上也就一笔带过了。”
“不错……若是过于苛责，只怕这份活计，谁也拿不下来的。毕竟，日常的琐事……太多了啊……不像咱们士兵，吃好睡好，只要完成每日的训练，便可以什么心都不操……”惜灵跟着喃喃自语，而程青似乎有不同的见解，却并未开口。
“只要是人，就难免粗心大意……”惜灵口中反复念叨着周副将这句话，心中觉得，不能更赞同。若要管理一整个军队，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不出错，毕竟，人会疲倦，会懈怠，甚至有情绪，完全不出错的，那不是人，而是机器。
“大度……大度……”惜灵从周副将这一番话中领悟到这个道理，口中不停地喃喃念着，周副将与程青听见了，纷纷看着她，周副将是满面欣赏的神情，而程青，面上的颜色也由方才的不赞同，转为逐渐领悟。
周副将与灵儿说的不错，若是对一件事情太过严苛，只怕是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管理，可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看来，自己是不如灵儿有天赋了。
“安茂，你辛苦啦，我带他们去别处看看！”周副将见此处已讲解得差不多，便对仓中的安茂大喊一声，这便转身欲离去了。
“啊，是，是将军，您几位慢走啊！”安茂听见声音，一溜小跑从粮仓中蹿了出来，只一会儿，他额头上已然起了汗珠，整个人气喘吁吁，就连胸前袖口，都已沾污了泥土，面上则是不小心抹上去的灰土，整个人看起来滑稽不已，令人忍俊不禁。
“哎呀，看你，怎么弄得这样脏。”周副将看他这模样，便拿起自己的袖子为安茂擦拭干净面庞，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连连道着：“辛苦了。”这才带着惜灵与程青离开粮仓大门。
周副将在前，引着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所在。
此地看来与其他大帐并无差别，只是略大了些，大概有平常营帐的三倍大。
“将军，您来啦！”平日里这些后勤的琐事都是由周副将管理，因此这看门的士兵见着周副将则是尤为的亲切。
“是啊，我带这两位小队长，熟悉熟悉咱们的兵器库，顺子，你把这库门打开，带咱们进去瞧瞧吧。”
“是。”名唤顺子的守库士兵，之前见过惜灵与程青几次，皆是在出征前，他们带着各自小队的士兵来清点装备与武器。只是不知，此时并无战事，这周副将带他们来兵器库，倒更像是来参观的，这不禁叫顺子多了个心眼，心中犯了好一阵嘀咕，也不知这周副将带两个小队长来专门参观，是何用意，因此显得对程青与惜灵格外地亲切。
“将军，二位队长，请。”顺子从怀中掏出钥匙，插入锁眼，沿着机关轻轻转动，巨大的锁栓应声而开，顺子拔下钥匙复又揣入怀中，将仓库锁反手挂在门内，引着三人走入库房。
高大的铁架纵向排成几排，铁架间正好够两个人并排行走，顺子与周副将走在前排，惜灵与程青则紧随其后。
“咱们现在走的这两排，皆为软甲与长矛，乃是骑兵所用。马儿若是负担过重，在体力上则会吃不消，因此根据多年来的作战经验，与骑兵营的弟兄们细细权衡后，大家一致认为软甲更适合穿着在马背上作战，长柄的矛亦能作为格挡的防具使用。”顺子指着经过的武器与防具为众人解释。
走过第一条长道，回头转向第二条，这里则是头盔、盾牌与长刀。
“这是重量比平常规格略轻一些的头盔，方便佩戴，亦不会过重对人体造成负担，因此什么兵种都适用；至于这盾牌……”顺子拿起一只盾牌对众人比划道：“这乃是耽将军向朝廷特请的，特制盾牌，前几日才刚刚入库。你们看，”顺子将盾牌递给惜灵与程青，二人接过盾牌细细端详，马上便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这盾牌……”惜灵奇怪地发问。
“不错，此盾牌是经过改良的，加固了把手与盾之间的焊口，使它更不容易损坏与脱落。至于重量比起往常的要轻嘛……想必你们也发现了，这盾牌周围那一圈，相对较薄，而中间容易被敌人攻击的部分，则是增加了厚度。”
“对……难怪！哎呀，好家伙！这确实是一项不错的改进呢！”惜灵与程青对笑，异口同声道。
顺子接过惜灵递还的盾牌，接着引众人向前走。
“从这里开始，到后面的两排，摆放的全部都是步兵长刀。”顺子继续解释。
“此种长刀，不知二位小队长用得可还顺手？”
面对顺子的发问，惜灵道：“这长刀，长短适宜，弯度适宜，硬度亦是适宜，我用着，甚是顺手。”
“不错，但若是能根据人的身高体型，有型号上的区分，便更好了。”程青跟着道。
事实上，这刀的弯度、硬度的确算是最佳，只可惜这刀的打造，到底还是适用于中等身高与身材的人，这刀其实对于惜灵来说，略微长了些，而对于程青这样的身高与体格来讲，又确实是短了些许。虽然二人都本领高强，但若是有了更加趁手的兵器，杀起敌人来，只怕更要快意三分。
“哦……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们会参考改进……”顺子明知若是打造不同规格型号的兵器，军费便会上涨，但见周副将在此，还是不得不小小的表个态，毕竟，周副将特别带来的人，未来会如何尚不可知，自己不好此刻便得罪二人。而且他们看来甚是年轻，若将来真在这军队中有个一官半职，只怕日日闹心的，便是自己了。
事实上，程青这提议，虽然不错，但却显得有些唐突了。
军队在征兵时，便会刻意要求征选士兵的体型与身高，缘何？为的便是让大基数人群，能够符合已然提前打造好的装备。
大规模整齐划一的生产，很难要求符合人的个性，此时便无法让装备来适应人，只能让人来适应装备了。因此，提前便将不合适的人筛选出去，便是征兵时的一项要领。
至于二人，一个偏矮偏瘦弱，一个又远远高大强壮于常人，为何会被征为士兵，只能说他们参选时，正是烈炎国需要快速扩充军事实力的时候，因此征选的官员也无暇在细节上顾及太多了。
不过……若是二人真正在军队中担任了要职，自然是可以要求量身打造的装备的，这一点，算是地位带来的特例，别人也只能看着眼红却别无他法。
而惜灵之所以并未提出这一点，便是由于她的家世了。
从小生长在将门世家，关于军队的一些事情，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个中规律，便是家世不同，为人带来的眼界的不同罢了。
程青总是觉得需要更合适的东西，才能让人更好地做事，却不明白，要达到如此的“合适”，是需要一个国家财力、物力皆已充盈到一定程度，可以拿来肆意挥霍时，才有可能会去做的事情。
“这边呢，则是步兵与投石兵通用的重甲。”顺子也不在意，长官既然提了意见，最终决定权不在自己这里，顺着说两句，倒也不少些什么，便继续引着众人向最后一条通道，而周副将倒是在心中将程青腹诽了好几句，却碍于他是准驸马的身份，也不好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二位请看。”顺子拿起一只盔甲递给惜灵与程青，二人接过后，细细端详。
这铠甲正是之前作战所穿，只不过当时领取匆匆，穿着匆匆，归还亦是匆匆，二人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领来的装备，却是到此刻才顾及细看。
手指一寸寸抚过铠甲的质地，冰冷的凉意即刻渗入骨髓。
这，是带着亡灵之气的铠甲，在它的上面，附着了无数因战争而丧生的灵魂。
惜灵心中突然觉得不舒服，便不着痕迹地撒开铠甲，只留着程青在那儿细细地看着。
“此铠甲，在人的关节处，做得较为轻便，以便于人在战场上的行走、奔跑与跳跃，但是在关键部位，如裆部、胸前、腹部及背部、臀部，则是特别加厚，使得它能起到保护人体不被弓箭或者长矛、刀戟刺伤的功效。”
“不错，在战场上穿着此铠甲，的确令人感觉较为轻便，虽然整体很重，但丝毫不影响人的关节活动，使用武器时，也不影响挥动与砍杀。”惜灵接了一句。
顺子与周副将皆满意地看看惜灵，面上纷纷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程青则是捧着这铠甲久久不能出声。
若是……若是当时，伏牛村也有这些武器与防具，那么，整个村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可恶的大焕军屠尽了？
为何这么好的东西，只能在军队中留存，却不能将他们一并发到民间去，让百姓自保？
程青沉浸在无尽悲伤与残酷的回忆中，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军事力量，只能归中央政府所有。若是这些装备散落民间，便会引发民间对抗中央政府的武装力量，这些对峙的分裂，比起敌国的侵袭，实际上更加恐怖。
“程大哥，”惜灵见程青发愣，赶忙摇了摇他的大臂：“程大哥！”
熟悉的声音让程青恢复理智，方觉自己失态了，见几人纷纷盯着自己，赶忙干咳几声，边将铠甲还给顺子，口中边道：“呵呵，这铠甲，确实做得相当精细！很好，很好！”
见他终于口中夸赞，顺子与周副将这才渐渐面色和缓，复又挂上了笑，将二人送出兵器库。
“这里也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便带你们去浆洗衣服的地方看看吧。”周副将开口。
“啊？那里也要看？”程青疑问出声，方觉失态。
“不错，既然带二位熟悉军营，那自然是事无巨细，凡事皆不能遗漏，周兄弟，不知我说得可对？”
“将军所言甚是，是我们失态了，还请将军莫怪。”惜灵抱拳点头，肯定地答道，一边对程青使眼色，程青亦只得跟着惜灵照做，这才令周副将心中不悦稍稍和缓。
“大哥，你从方才起，便是怎么了，为何频频失态？”跟在周副将身后，惜灵贴近程青，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大概……是想家乡的乡亲们了吧……”程青低落地轻声答道。
“大哥……！如今你与公主马上要大婚，莫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待成亲后，你还是留在军营中，咱们一起为大哥家乡的相乡亲们报仇！大哥切不可再如此消沉了，行吗？”惜灵柔声劝慰。
“……”程青忽然惊觉，自己方才的表现，的确不像是个准驸马，倒是更符合他山野村夫的习气，太过直来直去，考虑问题太过片面！一个人，若是不能放下过去的身份，又如何担得起烈炎王最疼爱女儿的驸马身份，又如何作为表率，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为死去的父母及乡亲们报仇！？
“灵儿，你说的不错，方才，是大哥唐突了……你放心，我会调整过来这状态的！”程青看着走在前面的周副将，肯定地偏偏头，对惜灵道。
回报程青的，则是惜灵的莞尔一笑。
周副将带着二人左拐右拐，终于来到浆衣局。
这地方二人从前并未来过，因为他们各自小队手下，有负责内务的助手，平常士兵们的脏衣，都是助手带着几个士兵，统一收齐，送洗后拿回，再一并发放的，因此这地方，二人皆是只听说过，却并未真的来过。
营房门外整整齐齐地钉着些两米高的桩子，接近桩子顶端，用麻绳死死捆住，再牵到另一根桩子顶部，用同样的手法牢牢地捆住；有些已经浆洗好的衣物，包括里衣，都已用人力脱了水，整整齐齐地晾晒在麻绳上。
此时早晚温差还很大，因此那些洗好的衣物必须尽力脱水，并且只能在巳时挂出晾晒，并于戌时前便收回。正午的阳光是最好的，能够快速蒸腾掉衣物上的水汽，使其能以最快的速度晒干。
一些伤兵端着木盆与搓板，里面是已经洗干净的衣物，士兵们见了周副将，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致意，见周副将点头，这才复又对惜灵与程青点点头，抱着木盆快速走到木桩前，有帮忙搭把手的士兵来，共同晾晒衣物。
“将军，不想这里倒是秩序井然啊。”惜灵由衷地赞叹。
她原先以为，伤兵们大多都行动不便，想来行动会很迟缓，不曾想他们仍然不变作战训练时的纪律，将一切都打理得井然有序。
“不错，是不是很出乎意料。”周副将自然明白惜灵话中的意思，说实话，在他第一次看到这情形时，心中的感慨与惜灵是如出一辙，并无二致。
“呵呵……让将军您见笑了……”惜灵微微咧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无妨，任是谁，也会在未见到这场面前，有你方才的想法的，这我不怪你。”周副将温和答道，双目却来回巡视着营帐前士兵的一举一动，眼中闪烁着些许的满意之色。
“这浆衣局，从前是并没有的。不过耽将军来了后，认为士兵们也要注意个人的仪表，并且，若要他们自己洗衣，只怕耗费过多，倒不如整个集中起来，安排人手统一浆洗，不仅速度够快，而且对资源的浪费，也算是比较小的。久而久之，便形成如今的规模与制度，管理人员是长期不变的，然而手底下的人，却是转了一波又一波，通常由一些卧床之后，需要恢复体力并及时回到训练中的士兵来担任。”周副将缓缓解释：“不过，你别看他们秩序井然，这浆衣局的工作，可是非常辛苦的。”
“是，将军。”惜灵程青纷纷答道。
“走，我带你们去见见分管这里的士兵。”周副将将外面的情形看得差不多了，便转身对惜灵程青示意，要向营帐内走去，二人连忙跟上。
“哎呀，将军，您怎么来啦！”一个身材瘦弱，但却眼神犀利的男子，见着来人是周副将，赶忙放下手中正在做着记录的毛笔与册子，迎上前来。
“您这大驾光临，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小的做做准备啊~”这人略带谄媚地说道，可眼神却精明地扫着惜灵与程青，似乎正在脑中暗自揣测几人的来意。
“哎呀，老周，时间久了没来，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算是不错嘛！”周副将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茶香，以及看见了案几之上的水果，看来这叫老周的管事，平日里天高皇帝远，日子可还真算是过得小资且惬意。
“哎呀将军，您这哪儿的话，这就跟属下见外了不是？您上案前来，属下昨日呀，刚让送水的老霍，带了些新茶，刚泡上尝尝味儿，转眼儿正说给您送些去呢，不想正惦记着，将军您这转眼儿就来了喂！”这老周可真算是个人精了，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了得，看得出周副将对这一套也是蛮受用，看这老周亲自颠颠跑去为周副将沏茶的架势，惜灵与程青不由对视一眼，眼中话语尽数已然交换。
“将军，你快尝尝这茶，可还入您的口？”老周快步跑到周副将身前，将茶盏恭敬地递到周副将胸前，周副将接过茶，呷了一口，正在慢慢品味。
“嗯……不错，不错~”周副将尝到回甘与清香后，赞许地说了两声，这老周立马到：“将军既然入得了口，小的这便叫人去给您将全部的茶叶呀，都包上！”
“哎，不用不用，我今儿呀，只是带着两位过来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咱们军营的各项事宜，老周你就不必太客气了。”周副将将手中的茶盏递还给老周，为他引荐惜灵与程青二人。
“也不知二位贵人是……”老周这才‘敢’堂堂正正地看看二人，一边恭敬地问周副将道：“将军，我看这二位器宇轩昂，只怕不是平凡人，也不知这是……？”
“咳，这二位呀，都是王上亲自指明，要耽将军与我，带着熟悉军营事宜的。这位是程队长，这位是周队长。”
“哎呀，见过二位队长，看看我，也太没眼力界儿了，竟然也不知给二位队长沏杯茶，都怪我，都怪我啊！”这老周立马跺起了脚，神色之中，尽是方才对二位不尊的懊悔。
“呃……周管事，您不用多礼的，我们只是随将军四处看看，对您还是多有打扰了，实在抱歉。”惜灵举拳，对着老周摇了几摇，程青亦是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
“这……”周管事见这两个年轻人油盐不进，而且又是王上派来的人物，只怕来头不小；又由周副将与耽将军亲自带着走看，说不好将来便要接替二人，成为自己的领导了，心下快速合计一番，眼珠子滴溜溜那么一转，赶忙小跑着到案几跟前，放下手中的茶盏，又快步小跑到众人面前，作揖道：“既是如此，将军、程队长、周队长，有何需求，尽管说明，小的必定为各位一一解释！”
“那，既是如此，你便为这二位队长，讲解一下浆衣局的情况吧~”周副将就着案几坐了下来，并示意程青惜灵纷纷就坐，自己为程青惜灵各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二人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茶，细细品了起来。
“是，将军。”看着纷纷就坐的三人，老周当然不敢落座，只得站在一旁，拿出方才正在记录的细账，递给惜灵与程青，委婉道来。
“二位队长，我们浆衣局呢，成立于二十年前，老周我呢，于十四年前上任，是这浆衣局的第二位管事。我们浆衣局呢，主要负责全军将士的衣物浆洗，以及铠甲、武器等装备的养护。您知道，咱们虽在王城脚下，可这地界，毕竟也是郊外，若是将那么多的铠甲衣物送到城中区浆洗，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这目标也太过明显，总归是不好。所以啊，这慢慢的，所有这些跟衣物有关的事情，就都被咱浆衣局给包下来了。”
“整个浆衣局，只有小的是处在固定的位置，因为毕竟有经验了，重新培养个人，也需要时日，所以，小的有幸还能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为咱们将士尽一份力，真要让小的干别的，小的只怕也不能做得像现在这样。”
“咱们浆衣局分为收纳部、浣衣部、保养部，三个部门。收纳部，负责将各营、各小队人员送来的衣物进行统一的登记，待登记完毕后，便为浣衣部分派活计，直接将所有的衣物换洗工作分派到个人头上，浣衣部的人接到任务后，每天带着洗盆与搓板，前来领取自己当天要洗的衣物，这衣服还分紧急与不紧急的，这个就另说了；皂角、清水，都是由城中负责配送的官家商户日日送来，这水呢，是分到各营的，包括咱们、厨房、还有庄稼种植、牲畜养殖部门。浣衣部的士兵洗完衣物，晾晒好之后，到收纳部去做个登记，收纳部的士兵前来清点，确认无误后，剩余的收衣、登记、发放工作，便全部由收纳部来完成了。后续的各营、小队的衣物领取，也是直接找收纳部来完成。至于保养部，同浣衣部的工作性质大同小异，只是内容不一样。收纳部接到兵器库的保养要求后，前去领取需要的物件及保养油和工具，做完登记，便将详细的活计分配给保养部的个人，这些个人按照要求做完保养工作后，由收纳部进行检查，确认达到要求后，便可验收，同时统一将所保养的物件送还兵器库。大概就是这样的流程。”
“这样看来，你们是与外界有财物往来的？”惜灵突然问道。
“这……不错，每个季度，将军这边会给我们拨固定的银两，而这些银两，就是我们需要耗费的物件款项，由我们独立核算发放。”
“经营状况，盈亏如何？”惜灵紧跟着又问。
“这……”老周万未想到这嫩嫩的娃娃竟会问出如此问题，额上的汗已然密密出了一层，支支吾吾地半天不肯作答，只是不停地给周副将挤眼色，而周副将竟然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心地品着自己的茶。
“盈亏，盈亏……差不多持平吧，有时候还略有些亏，这种时候，咱们就只能将皂角、清水和油这些，节约着用了……”老周方才眼中的狡黠不知哪儿去了，此刻他已不知这两名年轻人，究竟是来学习的，还是来查他的了。
若说学习，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对于工作，他自认是无愧的。
可若是查他……他这部门，可算是整个军营里的肥差了，自己不用具体干活，只要指派下面的人做事即可，而他呢，日常油水克扣一点，时不时再孝敬孝敬二位将军，其实并未积累什么财富，只不过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稍微舒服点罢了。
“咳，老周啊，你这茶叶，刚才你说，是哪儿来的？”此时，半晌不吭声的周副将，却突然开口了。
“这……回将军，是送水的老霍，他，他捎给小人的。”
“那，你这买茶叶的钱，用的可是咱们的军饷呢？”
“哎呦我的将军啊！”老周一溜烟跑到周副将跟前，“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哭哭啼啼道：“将军，小的哪儿敢哪！浆衣局的账目，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笔一笔记录在上面，这都是有据可查的，您可不能冤枉小人哪！”
“既然如此，那你买茶叶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小人家不是就在烈炎城吗？将军您是知道的，小人的军饷，都是上贡给家里的，我那娘子，心疼小人，这才买了些茶，特意嘱咐老霍，这次来送水时，捎带给小人的哪！”
“哦，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错怪你了，快起来罢！”周副将拍了拍老周皱成一团的脸，和颜悦色道。
“既然是你娘子的一番心意，那我也不好夺人心头所好，那些茶叶，老周你就放着慢慢享用吧，我那儿倒是也有一些上好的春尖，是我儿子前几日托人带来的，有空，你来我帐中取些回去罢！”
“诶，多谢将军！”老周重重磕了头，却是再也不敢抬头了。
“咳，既然这里看得差不多，那老周你就继续忙吧，我们便走啦。”周副将咳了两声，边起身边叮嘱。
“是，恭送将军，恭送二位队长！”老周已然不抬头，只是双手、膝盖与屁股挪动，随着众人的方向转动，直到三人离开营帐，这才颤颤地站起身来。
“哎，真是难混哪！”老周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复又重重坐下来，倒了杯茶给自己，快快喝了两口，用来压惊。
他已在这位置上干了一辈子，就像他自己说的，若是要他去做些别的，只怕真不能如现在做的这般好。况且……他如今的工作，永远不用上战场，起码，能够保全性命，安安稳稳，干到退休。
“只是，最近怕是要节衣缩食地过一阵子喽……”老周黯然盯着手中的茶水，低低地自言自语道。
“将军……”跟在周副将身后，惜灵半晌才恍恍开口。
事实上，她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在体制内凭借自己左右逢源的本事，谋得一个位置，从此安居一隅，尽力地为自己多搜刮些原本属于国家的东西之人。方才分明有机会趁机好好查一查那老周，可这周副将却偏偏及时出来，化解了这场风波，此刻不禁叫惜灵心中略略嘀咕。
“嗯？”周副将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卑职想不明白。”惜灵倒是直接，当机立断道。
“呵呵，年轻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啦……”周副将看看惜灵，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想想自己在比惜灵大不了几岁的时候，接触到军营的体系，看到这种类似不公、不道德的事情时，他也曾心中不忿过。
可是，经过岁月的历练，周副将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中庸。
不对任何事过于放纵，也不对任何事赶尽杀绝，便是一个体制的管理之道。
“他的事，我多少知道些。”周副将缓缓开口。
“那您还……”惜灵欲言又止。她不敢相信周副将会同这老周是一丘之貉。
“周明啊，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我们要对人存包容之心。”周副将语重心长，将自己的半生经验娓娓道来：“不管是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对于任何事，你只要做得不超过那个边界，都是可以容忍的。这世界自有它运转的规律，若是事事严苛，只怕辛苦建立的秩序，很快便会分崩离析。”
“那么，将军的意思是，不管任何人，只要地位够高，时机合适，他们都有正常的理由，进行正常力度内的贪腐喽？百姓辛苦劳作得来的东西，本该上交给国家的东西，就这样被这些所谓的‘人物’，以能力与辛劳自居，纷纷落入他自己的口袋，最终肥了自己，穷了人民？”惜灵不甘，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这实在不像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惜灵，可她自小便受父亲的教导，正直、体恤人民，对她而言都是打小便根深蒂固映在骨子里的东西，任何外力，亦不能叫她如此傲骨，折损半分。
“……凡事，有利必有弊啊。其实，我年轻时，也像你这般过，不过，咱们又有何办法呢？自从有了‘人’，便有了私心，自从有了‘社会’，便有了中饱私囊。每个人都是尽力让自己及后代活得更好，或许我们在低层时，看不上这种现象，认为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扭转它；可真当你升了阶级，能够够得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又有几个人能保证一身正气，绝不染指半分呢？”周副将无奈地摇头：“孩子，这样的事，我这一生，见得也不少了，最终我发现，我们无法约束别人，更无从改变制度，唯一能够控制好的，也仅有自己内心的贪欲，自己那只颤颤巍巍，想要伸出去而最终又收回的手罢了。”
“……”惜灵不说话。
此刻，周副将在她心中的形象，从高大到渺小，又从渺小转为沧桑与疲惫。没错，每个正直的人都在这社会规则中不断浮沉，来回挣扎；守得住初心的，便会像她的父亲一样被人当成异类，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不得善终；像周副将这样，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能管理好自己的人，已算是做得不错，最起码，他做到了独善其身；而那些大贪大腐之人，若是碰上了国家查访，查得出来的，自然是没有好下场，可是整个国家这么大，这些贪官，真能查得过来吗？再想想那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他们因为没有文化，没有学问，只得一代又一代地辛苦劳作，只为了能让自己和家人填饱肚子，稍微有远见些的，便勒紧了裤袋，攒一些钱，供儿子中最聪明的那一个，跟着先生读一点书，力争考取个功名，待做了官，有些人要立志做父母官，为自己曾经阶层的百姓讨讨公道，有些人，则是要敞开了肚皮尽情地吃，“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而事实上，往往后一种人，因为吃得多，自然能向上面的人也吐一些，牢牢抓住自己的职位方便，多搜刮一些，反倒在官场之上混得风生水起，有些有本事的，甚至能福及子孙，做到真正的“光耀门楣”；而这前一种人，往往会落得个风叶飘零的凄凉下场，空有满腹才华，却因无人支持，而无计施展，着实是可悲，可叹。
“罢了……”半晌，惜灵吐出一句话。
周副将，已经尽力做了他能做的，剩下的事情，不是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若真要做，那人抗衡的便是整个国家体系与制度，所有官员的利益途径，无人敢轻率地做此会令自己粉身碎骨，甚至殃及子孙后代之事。
“是的，我无法勉强别人，但若要我来设计，这军营里，定然不许让这样的人身居要位！”惜灵虽然口上对周副将说“罢了”，心中，却自己这样立誓。父亲的教导她不敢忘记，做人的尊严她不敢抛弃，若真要让自己将来做这烈炎铁骑的将领，她必好好重新将这规则，设计一番！
整理了心情，惜灵重新换上笑容，对周副将道：“将军，方才是卑职唐突了，还望将军莫怪。”
“呃……无妨无妨，我知你这孩子，也是好心。哎，只盼将来这烈炎铁骑，在你手里能焕发新的生机吧……”周副将倒是坦诚，直接将心中的美好期望说了出来。其实归根到底，虽然他试图抗争过，可是发现自己力量实在太过渺小，便只得将心中的美好愿望就此搁置，可说到底，他心中仍然希望能有这样一个人，将这腐朽的制度，好好梳理梳理的。如今，这个人，看似是出现了，怎能不教他心中好一番欣慰？因此，方才与惜灵的一番对话，他倒并不觉得是这孩子失礼了，反而认为周明这孩子，有勇有谋又刚正不阿，的确不愧是王上钦点的将场新秀。
“咱们在这里耽搁得也有些久了，如今便剩下最后一处……”看着这日头，大概快到正中了，若是参观得够快，众人还能赶上晌午的用餐，于是周副将对惜灵与程青道：“咱们，快些去吧，参观完了，中午带你们去饭堂，见见那儿的管事。”
“是，将军。”惜灵程青纷纷道。
周副将带着二人，几乎是从军营的最西边，走到了最东面，只这一阵子，就花了好些功夫。
这里看着似乎已到军营的边界，周围是一人多高的灌木，郁郁葱葱并肩排列，看来并无任何农田与养殖场的痕迹。
但是细心的惜灵却发现了，尽管一切看来并无破绽，隐藏得非常好，但脚下的土地还是出卖了这里。
“喏，程大哥，你看。”惜灵朝程青努努嘴，顺着她指间方向看过去，两道久经岁月风霜的车轮印，赫然立在那土地之上，由灌木丛中，通向军营内部。
“啊，这是……”程青惊呼。
“不错，”周副将走向车辙小道，笑眯眯对二人道：“这里，正是种植场及畜牧场通向军营的唯一道路。”复又走到小道尽头，拨开灌木丛对二人道：“咱们进去看看吧。”
惜灵与程青，此刻则是怀着探秘般的心情，紧紧跟在周副将身后，走进了灌木丛。
尤其是惜灵，想不到来这军营中已然快一年，起初为了带青芒如歆去觅食，四下寻找出去的小道，本以为早就熟悉了这里的边边角角，不想在偏远地带，竟然还有这样一处神秘的所在，连她和青芒都未曾发现。
走进小道才发现，最外边的灌木只是障眼法，那灌木的高度与旁的不同，高矮刚好能使得拉运粮食牲畜的车辆通过，待到进入小道后，便是一路畅通无阻。
“呵呵，真有意思！”走在两人宽的小道上，惜灵好奇地看着两侧的灌木，轻轻笑出了声。这如同探秘般的经历，令她觉得十分有趣，当真算是她来到烈炎铁骑中以来，在军营中做过的最有意思的事了。
走了约莫有七八分钟，小道终于完结，周副将的身子向一旁侧去，眼前一切，豁然开朗。
“哇~”惜灵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由惊叹出声。
此时正是初春，眼前的农田中，约莫有近二十位士兵正在进行种植工作，见着来人竟是周副将，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上前来。
“将军，您来啦！”
“将军好！”
“诶，大家辛苦啦，我带两位步兵营的小队长来看看你们！”
“二位队长好！”众人纷纷对惜灵与程青热情地打着招呼。
“众位弟兄好！”惜灵与程青纷纷抱拳，一一对众人热情地回应。
“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从田埂间快速地跑来，迎到跟前，恭敬地对三人躬身抱拳。
“啊，这位是这里的管事，老窦，”周副将回头对惜灵与程青介绍，一边又转向管事老窦道：“这位是程队长，这位是周队长，我奉王上之命，带二位队长，四下参观军营事务，接下来，不妨就由老窦带着咱们，介绍一下这里的种植及养殖情况吧。”
“哎呀将军，这哪的话……”老窦看起来便是个老实人，见是王上派来的人，估摸着也是怕自己怠慢了，赶忙推脱。
“无妨，只是了解情况，你照实说便是了。”周副将知道老窦的脾气，只是再劝慰他一句。
“这……”老窦看看周副将，又看看程青与惜灵，只好略带无奈道：“好吧，那，将军，程队长周队长，请随我来。”
“好啦，大家都散去吧，忙各自的事情去吧~”周副将对围观的众人摆摆手，士兵们就此纷纷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工作。
“三位，请先从这边来。”老窦与周副将并排，只觉浑身别扭，可此刻任务已悬在头顶，而的确无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状况，实在是推也推不掉，只得硬着头皮，做起了向导。
“咱们这里，主要负责的就是军营的作物饮食，及牲畜饮食，谷物、蔬菜、肉蛋类的供应工作。我先带各位从种植系统讲起。”老窦虽然人害羞些，但是真要他讲起专业知识来，那还真是能讲得头头是道，每种作物牲畜他都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被指派为此地的管理者。
“你们看，”老窦引众人来到最北边的一排农田，指着已经犁好的地，道：“现在初春了，温度已经到了适宜种植农作物的时节，因此，我们在半月前就组织人手，将这里所有的地都翻了两遍，保证土质松软，并且将牲畜的粪便都已混入土壤，唤醒这些土壤被冻了一整个冬天的肥力。”
“昨日，我们刚刚开始播种，您看，”老窦指着弯腰正在农田里干活的四名士兵道：“这两人负责播种的，正是南瓜与番茄。”老窦看了一眼二人的播种状况，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咱们军营对这两样作物的需求比较大，将士们都爱吃凉拌番茄与番茄炒蛋，厨房更是喜欢做些南瓜饼、南瓜汤当成甜品，所以这两样作物，我们每年种的量都很大。您看，这四块农田，全部用来种植南瓜与番茄。”
“且因为它们二者成熟后，高度都很矮，所以种植在所有农田的最外围，如此这样，便不会挡了里圈作物的光照。”
程青与周副将，打小都在农村长大，对于这类说法，他们皆是亲身经历过，因此不足为奇，反倒是惜灵，从小在深宅大院中长大，并未接触过农田种植，因此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边的两块农田，”老窦越讲越进入状态，刚开始的生涩与扭捏早已消失，连肢体语言都跟着逐渐丰富了起来，看来讲起来这些东西，真的算是让他“如数家珍”了。引着众人向南边走，老窦接着道：“这两块农田，种的则是葱、姜、蒜，与水萝卜。做汤炖肉包饺子，水萝卜必不可少，至于葱姜蒜这些调味品，更是每顿饭都少不了的东西，初春这个时节，正好种植这些作物，以保证能及时跟上咱们的库存。”
老窦又向南走，接着指道：“这两块农田呢，种植的则是菠菜、韭菜、玉米，再往前的那四片农田，种植的则是小麦和土豆。”
“还有六片农田，要再等一等，到四月、五月的时候，我们会种植水稻、辣椒、白菜、生菜、香菜、豆角、茄子、黄瓜、白萝卜、大豆、花生等等应季作物，再往后还会在相应季节，收割成熟作物，跟着播种应季作物，总的来讲，这些农田，一年除了冬季，其余三个季节，基本是闲不下来的……”老窦此番信息轰炸，已让惜灵有些应接不暇，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大概记全这些作物的种植时间。
看看农田里正在劳作的士兵们，惜灵这才第一次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此刻她开始打从心底里佩服起这些不分黑夜白昼，日日在农田中辛苦劳作的朴实的人们来。他们用自己的辛勤与汗水，浇灌了这农田中的每一粒种子，像照顾自己的孩子般，看着它们生根、发芽。当种子破土而出时的那种喜悦，以及在生长过程中遇到的虫害、缺水、肥料不足等等现象，此刻随着老窦的讲解，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已然在惜灵脑海中升腾起来。
这些在农田中劳作的人，他们是最平凡的人，可他们，也是最伟大的人。如果没有他们的劳作，世上任何的人，都遑论自己的目标、追求与野心。当一个人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他谈什么，都是虚无，都是幻想。
理想就在那儿触手可及，但你明天就要饿死了，你会选择哪一边？当然是，先稳妥地活下去。
这些人，种植了一整个农田的作物，养活了一整个军队的人，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并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是无私奉献的人，他们是扎扎实实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他们，值得被尊敬。
“这便是咱们农作物基本的种植情况了，接下来，我带各位去看看牲畜养殖的情况吧！”老窦说到这里，已经兴奋得停不下来，迫不及待要带着周副将、惜灵与程青去他们的牲口栏看一看了。
穿过田埂，众人跟着老窦继续向里走，种植兵的住房，就在农田东面，由北向南的一排营房中，方便他们随时出来看顾农作物。因为这里距离军营太远，因此，这里专门设置了他们自己的厨房，由一名大厨及一名副手日日操作，负责种植营及养殖营士兵的伙食。
种植营的东面，便是养殖营士兵的营房，穿过这片营房再向里，便是一个接一个的牲口栏。
“哎呀，这什么味儿~”刚一走到牲口栏跟前，一股浓烈的臭味便扑鼻而来。
“呵呵，周兄弟，这是牲口的饲料味、体味、排泄物味混合起来的味道，现在天不算热，还好点儿，待到天热的时候，那个刺激……”老窦忍俊不禁地逗着惜灵。
“哎呀……”惜灵面红了，略微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以前没闻过这味道，让几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看样子，你该是哪家的公子，从前没接触过这些东西，这也怪不得你。”老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毕竟，这世上的人，不能都是农民吧？所以他知晓，这周队长的反应，并非是嫌弃，而是本能的反应。
“哎，这味儿，我们闻着闻着，其实也就习惯了……”
“……”惜灵这一刻才更加体会到，务农之人的无奈。
换作是她，若是一整天都与这种味道相伴，只怕是一顿饭也吃不下去了，甚至看着猪肉什么的，只怕都会恶心反出来。
“来，咱们还是一样，现在便从最南边的圈里开始给大家介绍。”老窦带着众人，直直走到最南面的圈里，见这栏中养的，正是白白的大肥猪，从这里开始向北五个圈，全部都是大肥猪。
“猪这东西，你看着脏，其实还是好养，”老窦开口：“只需每日供给饲料和水，并且保证栏中时时有干净的稻草，便基本无大碍了。”“咱们的圈都是木桩栏，通风效果还不错，所以这些动物互相传染感冒的可能性，倒是不大，就算有一两只发病了，及时拉出来处理掉，也不会危及其他动物。”
带着众人再往北走，只听见“哞……哞眸”的声音，惜灵便知，他们此刻来到的，正是牛圈。
“这些，均是耐寒的肉牛，是咱们烈炎国精心选育出来的种，产肉多，不娇气，长得快。”“听厨房的人说，将士们最爱吃的，便是咱们的牛肉了，可惜牛比猪要难饲养，下种周期也比猪长，就算咱们想顿顿都给将士供应牛肉，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这边两栏，是上好的肉羊，”老窦继续引着众人往北走：“入冬前，咱们本有五栏肉羊，可是入了冬，为了给将士们增强体质，好好驱寒，厨房要了很多壮年肉羊，现在栏中剩的，便是冬天吃剩的肉羊，以及一些新下的小羊。天气慢慢转暖，对羊肉的需求没有那么大了，所以这两栏慢慢发展，到了入冬时，又足够应付今冬的需要了。”
“这边六栏，都是鸡，这三栏是肉鸡，再往前的三栏，则是蛋鸡。咱们营中，喜爱吃鸡肉鸡蛋的将士也不少，因此这类家禽也是供不应求，必须时时刻刻操心着它们的数量，才能保证及时供应到位。”
“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另外，农作物与牲畜同养的好处便是，牲畜的粪便，天然便是农作物最好的肥料，不必花心思去别处找，只要每日收集牲畜粪便并统一归置即可。而农作物成熟后，一些边角料便天然成为牲畜的食物，又大大节省了饲料的用量，如此正向循环，方能及时供应咱们这么多人的膳食。”
“嗯，不错，不错。”听老窦这样一番解释后，周副将满意地点点头，转向惜灵与程青，问道：“不知二位队长，认为如何？”
“此处的设计，甚为巧妙，周明实在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了。”惜灵抱拳，微笑向周副将与老窦，老窦听着夸奖，面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只得赶紧用手背窜过鼻子，轻轻吸了鼻子后，发出“嘿嘿”的笑声。
“不错，种植与养殖素来都各自需要成熟的条件，普通农户做不到完全的彼此供给，但是放在咱们军营内，大型的种植与养殖互相作用，的确是非常完美的设计！”程青亦是缓缓开口。这里的生活，不禁叫他有些怀念伏牛村的乡亲们。说实在的，若非那场意外变故，或许如今的程青，正在伏牛村中种地喂养牲口，一边好好地孝敬着父母与奶奶，又怎会出现在烈炎王城脚下的军队中呢？世事当真难料，看来乱世之中，谁也无法设计自己的人生，它会沿着一条你根本想象不到的路线，贯穿下去，打得你措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既是如此，老窦你便继续忙吧，我们这就走了。”周副将面向老窦说道。
“是，将军，二位队长，请慢走。”老窦恭敬地躬着身子，看三人走远，这才缓缓直起身子，离开原地。
惜灵与程青并非寻常人，对于官场向来喜欢的极尽谄媚之事的人，如老周那般，却是丝毫不感兴趣，此刻与老窦一番交道下来，却是纷纷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中年男子。
他不卑不亢，看似没有一点心眼，只是安安分分地待在一个地方，安安分分地研究如何将事情做得更好，如何将人管理得更顺畅，不巴结，不谄媚，不要求更多，但求无愧于心。
由此，惜灵暗暗下了个决心：若是真要她当上了这烈炎铁骑的正主，她定要好好重用这位老窦。
一个集体的管理层，若多为这样只看重如何将事情做好的人，岂非是要少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与压迫？
一些念头在惜灵心中萌发，看着走在前面的周副将，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有些东西，注定是已经过时了。与其要人来管人，不如像这老窦般，设计一套制度，人依着制度，自然便能将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