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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福酒楼里,中午的饭点已过。店堂的伙计们正忙着收拾桌子,廖南北趁着这会儿没什么生意,一个人伏在柜台桌面上小憩。
“嘚嘚嘚嘚!”
一阵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廖南北睡眼朦胧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林长枫。
“唉……原来是林警官,失礼,失礼!”廖南北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从长衫里拿出一块方巾,简单擦了一下脸。
“哪里话,是我把廖老板的好梦给搅了。”林长枫客气地说。
“见笑了,见笑了!”廖南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长枫环顾了一下酒楼,见有几个伙计正在大厅中央挂着一个横幅,便问:“怎么,晚上有酒席吗?”
“可不是,《申报》社长的千金今晚在这里订婚,把整个酒楼都包下了,上上下下摆了三百桌。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早回屋里睡了。”
林长枫听了眼睛一亮:“那社长的千金订婚,想必全上海各家报馆都会来人啰?”
“那肯定是了。这汉口路上几十家报馆,《申报》办得最早,在上海影响也最大,他们社长的千金订婚,能来参加宴席的一定都是各家报馆有头有脸的。”
看着林长枫若有所思的样子,廖南北饶有兴致地问:“林警官,你不会晚上也来凑这个热闹吧?”
“真是天助我也!”林长枫一听,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嘴上却说:“这个热闹我就不凑了,不过我想给晚上的宴席加一道开胃菜。”
“开胃菜?”廖南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长枫凑近廖南北耳边低语一番,旋即说道:“我想,这道‘开胃菜’一定会给宾客带来惊喜。”
“原来如此。”廖南北很快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道:“放心吧,这个包我身上。”
晚上,万福酒楼离人声鼎沸,《申报》社长千金的订婚宴如期开席,桌上的宾客们一边觥筹交错频频举杯,一边畅所欲言谈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无论是婚宴,还是寿宴,在中国人看来,吃饭喝酒其实都是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利用这样的机会,亲朋好友可以联络联络感情。原本认识不认识的、关系好关系差的,做生意的、道上混的,从小杯浅酌到大杯干掉,推杯至盏间,马上就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即便以前彼此有过天大的矛盾或嫌隙,这时也会随着酒精挥发而烟消云散。这,或许就是几千年来中国酒文化的奥秘所在。
今晚出现宴会的大多是报人,在过去那是属于文化人了。这些喝酒时就文雅了许多,都是小杯小杯的碰一下、舔一口,而且以谈论的话题多与时政相关,偶尔也宣泄一下对当局的不满。
这时,坐在其中一个桌上的宾客神秘兮兮地跟周围众人说道:“你们还记得前不久在和平饭店发生的那起枪击案吗?”
众人一听来了神:“记得呀,这事好多报馆多报了。怎么啦?”
那位宾客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继续说道:“我今天刚得到线报,说那个枪击案背后有名堂。”
“什么名堂?”
那人却又突然戛然而止,慢慢悠悠端起酒杯泯了一口。
“快说呀,别卖关子!”众人催促道。
少倾,那人放下杯子,继续说道:“我听说,那起枪击案跟一笔巨款有关。”
“巨款?”大家听了面面相觑。
“不错。这笔巨款原本是美国一个叫什么致公堂的准备捐赠给革命党的,可结果却被人给盯上了。”
“给谁盯上了?”有人问。
“这个还要想嘛,现在的中国谁最痛恨革命党?”
“大清?!”几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那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夹了块肉送到自己嘴里。他刚才这番话,就像一颗石头丢进了波澜不兴的水面,很快在众人里面炸开了锅。
“难怪那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巡捕房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恐怕收了这清廷衙门不少好处。”
“这还用说!为了镇压革命党,这清朝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时,有人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别插话,人家还没讲完呢!”
刚刚小声说话的两人立刻停止了议论,继续听那个发布信息的人讲下去。
“据我所知,那笔钱,这清政府最后没拿到。”
众人听了又是一惊:“没拿到?那这笔钱被谁拿了?”
“当时不是有人开枪了嘛,这枪手就是革命党人,钱还是被他拿走了。”
“哎呀,这革命党真是卧虎藏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可不是嘛,你也不看看人家领头的是谁,大名鼎鼎的孙文啊!”
“对了,那个革命党的枪手叫什么?知道吗”有人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像姓楚,就是楚霸王的楚,叫什么楚达。”
“这个名字多好,一定就很霸气。”
“而且,这个叫楚达来头不小,据说是孙中山的贴身侍卫。”
一桌人大多是搞报纸的,一听这话,那种与生俱来的职业敏感性一下子被激活了:这简直是今晚比《申报》社长千金订婚这件事重要百倍千倍还不止的一条爆炸性新闻啊!革命党人、孙文侍卫、神秘枪手……这些关键词里随便挑一个出来做标题,出现在明天的报纸上,上海滩上的报纸不被抢疯了才怪。
这个话题就像催化剂一样,很快在酒桌上发散开来,大家都在下面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突然问了一句:“咦,刚才那位兄弟哪去了?他是那家报馆的?”
众人扭头环顾大厅四周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刚才发布那个消息的人。
“不会是现在回报馆去赶那篇稿子了吧?”
不知是谁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这一讲立刻提醒了众人:是啊,这么重要的一条新闻,谁不想着抢发头家?
在座的几个人,除了《申报》的,还有《新报》、《大公报》等多家大报的,而且都是各家报馆的中坚力量。尽管此刻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每个人心里都已经盘算着,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尽早离席,晚上尽快找人把这篇新闻给赶出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这一桌上的人便已走得差不多了。有的是直接赶回了报社、连夜写稿,还有的到外面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报馆的夜班编辑,这边口述、那边记录……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满满一桌子菜都没怎么动,站在柜台后面的廖南北轻轻用手捋了捋胡子,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而与此同时,上海兵备道巡防衙门也全体出动,在邵俊带领下,巡防营官兵在县城内挨家挨户搜捕革命党人楚达,并在县衙跟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界处设置了重重关卡,上海道台徐宝山甚至亲自打电话给法租界、公共租界领事,请求协助搜捕。
之所以搞出这么大动静,自然跟林长枫给邵俊的那封信有关。
邵俊一回去就把那封孙文写给楚达的信交给了葛长生。葛长生一看,不敢怠慢,专门找出以往从革命党人那里收缴的孙文手书,拿来认真比对了一番,确认此信千真万确系孙文亲笔。他心中竟生出一丝窃喜。因为从信中可知,这楚达是孙文的贴身侍卫,这么重要的一条“大鱼”,如果抓获了,不仅可以帮自己抵消掉上次徐道台遇袭那事带来的负面影响,说不定朝廷一高兴,自己还有机会再往上“蹦一下”。想到这,他毫不犹豫抓起电话,原原本本向徐宝山汇报了这件事,得到的指示就是:倾尽全力,速拿贼党归案!
此刻,林长枫站在图书馆的庭院里,看着头顶上璀璨的夜空若有所思。
这时,白璐瑶也走了出来。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林长枫也看到了白璐瑶,笑着道:“没想什么,我在看天上的星星,哪一颗离我俩最近。”
白璐瑶听到“我俩”这个词时,心中甜蜜蜜的。
“你的计划顺利吧?”
“多亏了你的那封信。看吧,过了今晚,到明天早上,局势准会大变。”
原来,这一切都是林长枫的“打草惊蛇”计划。在他看来,楚达既然躲在暗处不想出来,那就要想方设法惊动、把他给“逼出来”。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比如,邵俊的巡防衙门,他不是天天想着抓革命党吗,那就如他所愿,把楚达“包装”成革命党;此外还有日本人,他们不是一直对那笔巨款虎视眈眈吗,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相信,巨款现在就在楚达身上。
今天林长枫给邵俊那封所谓孙文致楚达的亲笔信,就是计划里的第一步,即制造一个让人确信楚达是革命党人的假证据。而这个所谓的证据很简单,就像那宋江逼反卢俊义一般,自己不过用这一招对付楚达罢了。当然,这一步主要还是归功于白璐瑶。她先通过凤姨找到钱亦名,让他帮忙找了几封孙文的亲笔信,从里面抠出了一些字,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份内容完全不同的信,她再一笔一划临摹出来。
结果,这封伪造的信除了笔墨色泽跟孙文的那些书信有些差异外,字体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连那只狡猾的老狐狸葛长生都没有识别得出来。
而林长枫去找廖南北,则是计划中的第二步。他原本想利用廖南北的人脉和关系在上海滩放出风声,就说唐焯仁手上的那笔巨款就在楚达手中,从而引起日本人方面的关注。可当他到了万福酒楼时,知道晚上有报馆的人在这里举办喜宴这件事后,便突然有了新主意:让廖南北想办法把这条假消息在晚宴上传播出去。因为他知道,搞报纸的人都喜欢抢新闻,而这样一条爆炸性的大新闻,没有哪家报馆不去抢着报抢着发的。到时候恐怕整个上海滩都会知道,那笔巨款已经被革命党人楚达给拿走了。
果然,一切如林长枫所料。
第二天一清早,上海的《申报》《新闻报》《新报》《晚报》等多家报纸几乎以不同的标题、从不同的角度在一版显著位置同时刊发了数日前和平饭店枪击案的后续报道。各家报馆为了抢眼球也是拼了,什么样的标题都有。比如,《和平饭店神秘枪手浮出水面,他是革命党人?》《神秘枪手竟是孙中山贴身侍卫?》……还有的更加露骨的,《清廷为抓要犯再次跪舔西方!》。
一时间,上海滩的报纸变得“洛阳纸贵”,一个小时不到,就被抢购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