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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闻言,兰清荷一愣。
待回过神时,她愈发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是了,小皇帝虽然喜欢她,可对方毕竟贵为天子,平常人怎可直呼天子名讳?
她如此想着,忍不住多看了皇帝两眼。他面色没有任何异动,更没有被冒犯后的愠怒。兰清荷心想,这果真是在梦中,不禁有些伤惋。
可即便是在梦里。
魏毓弦的面容却格外清晰。
少女侧过头。
光影落在她的鸦睫上,恍惚翕动。小皇帝眉眼漂亮,生得有一种病恹恹的美感。他的面色白皙,唇也极红。忽尔一缕树影落进来,照亮了满室的好春光。
春意葳蕤。
无边的爱意也在胸膛中疯狂滋长。
这场梦做了许久许久。
久到,兰清荷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要沉溺于这虚无缥缈的梦境里。
终于——
昏昏欲睡的午后,耳边传来几声不甚真实的声息。
“这都昏睡好几天了,娘娘怎么还没有醒。太医呢,张医正那边怎么说?”
“荔枝姐姐你莫急,太医现在都在在皇上那边呢。况且张医正也说过了,娘娘身子无碍,只是最近劳累困顿,又惊吓过度,故此昏迷许久。姐姐,你莫再哭了……”
兰清荷听到了荔枝的声音。
忽然,少女眉心微蹙,敏锐地从宫娥的话语间,捕捉到“皇上”二字。
太医都在皇上那里。
小皇帝……没有死?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宫帷,蓝青色的床帐施施然垂落。荔枝等几名宫人站在床边,一脸关怀。
“娘娘!娘娘醒了!”
一行人拥上前,手忙脚乱地给她端茶倒水。
虽是正午时分,冬风仍旧冷冽渗人。偌大的寝殿内燃着上好的香炭,周遭氤氲出些雾蒙蒙、暖融融的热气。兰清荷坐直了身子,下意识搜寻那人,可这里除了几名脸熟的宫娥,再无旁人。
“娘娘可是在找皇上?”
听到这句话,静妃先是一怔,而后点头。
“皇上呢,他……如何了?”
话还未完,兰清荷满心、满脑子里,都是对方毅然决然自马车上跳下、闯入刀光剑影之中的画面。
荔枝与剩下几个宫女相互对视,尔后如实道:
“娘娘,皇上……如今尚在昏迷之中——不过娘娘放心,张医正已经来看过了,皇上的性命已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兰清荷未顾宫人们的阻拦,披上大氅,朝长明殿奔去。
出寝宫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白茫茫的雪地上多出一串脚印,静妃裹着厚实的氅衫子,走得很急。
长明殿,淡淡的龙涎香飘散在周遭,她屏退众人,兀自坐在皇帝龙榻边。
小皇帝平躺在榻上,一张脸白得吓人。
他薄唇微抿
,面上毫无生气。乌发于周身散开,愈衬得他面容惨白。
兰清荷紧张地伸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幸好。
她长舒一口气。
那日看见皇帝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时,是兰清荷生平第一次为他感到慌乱。这些日子,除去日常起居,她基本都在长明殿照顾皇帝。周围人也知晓皇帝宠爱静妃,无人敢拦着。就这般,二人竟“渡过”了一段格外闲适的时光。
小皇帝一直长眠不醒。
兰清荷便倚靠在床头,自顾自地读着新从集市上搜刮而来的话本子。
读着读着,她觉得渐渐觉得口干,又觉得疲倦不已。窗外北风愈发剧烈,呼啦啦地拍打着窗柩。担心小皇帝身子冷,兰清荷又往暖炉里多加了几块香炭。这不加还不要紧,一加,整间屋子愈发热腾,更烘得她昏昏欲睡。
上下两只眼皮打架。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些天,她一睁开眼,就跑到长明殿来给小皇帝读书,直至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回寝宫。这一回,她终于撑不住了,话本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女子枕在皇帝腿上睡了过去。
见她睡着,皇帝才睁开眼。
他是今早醒来的。
刚一转醒,便远远地闻到一阵馨香,紧接着静妃捧着书本抬起那一袭珠帘。见状,小皇帝下意识地装睡,他闭着眼,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陪伴与关怀。
一颗心藏于胸腔之中,跳动得飞快。
这种陪伴让他贪恋不已,竟叫他开始装病,开始痴心妄想——只有自己变成这般模样,静妃才肯如此待他。那如若他一直病下去,静妃会不会对他一直这样好下去?
想着想着,皇帝心中十分欢喜。暖炉香气混杂着女孩子身上独有的馨香,渐渐飘逸至他的鼻息。男人低下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兰清荷。
一时间,他喉舌微烫。
她很乖。
他从未见过静妃这般乖巧的模样。
平日里,他所见最多的是她的冷眼、她的淡漠、她处处与自己作对、她抗拒着与他有多一分的接触。
她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更像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
而如今——
静妃一袭雪裘,安静地枕在床边,乌发迤逦。
鸦青色的眼睫如羽毛般轻轻垂下,光雾安静,停落在女子周遭。他坐起身时,似有一尾极轻的风吹拂而过,兰清荷的睫羽如小扇般扇了扇。
皇帝目光微动。
嗅着少女身上的馨香,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情动,稍一倾身,于对方眉心处落下轻柔一吻。
他吻得很小心。
大病初愈,男人双唇微凉,少女额心却是温热的。细腻的触感让魏毓弦浑身一麻,他亦是轻垂下眼睫,目光眷恋地瞧着她。
即便寝殿很暖和,但时值冬日,她这般睡着恐怕会着凉。
魏毓弦如此想,轻轻伸出手,将被褥往她身上搭了
一搭。
少女娇哼了声,脑袋动了动,未转醒。
静妃这般娇憨,惹得魏毓弦愈发喜爱不已。他唇角勾了抹轻笑,瞧着她粉白的面颊,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下去。
也只有在这时刻。
她才这般乖顺,安静。
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用处理政事,就可以一直装睡下去。
魏毓弦自私地想。
愈心想,他情动更甚,一个轻柔的吻愈发加重,却又害怕惊醒了她而不得不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敛着鼻息,嘴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终于,绵长而轻缓的一吻作罢,他眷恋地抬起头。
刚一抬头——
他对上这样一双清澈柔软的乌眸。
【二十一】
静妃醒了。
准确地说,她是被皇帝亲醒的。
意识混沌间,额上忽然一片柔软。她恍恍惚惚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皇帝满载着爱意的双眼。
看到对方醒来,兰清荷先是一怔,继而揉了揉眼睛。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魏毓弦轻抿着薄唇,面上带着几分病弱之感。他看上去很是弱不禁风,见兰清荷醒了,他也愣了愣。猛然一阵寒风,他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兰清荷赶忙将身上的被子揭了,重新披在皇帝身上。
“皇上,臣妾去唤张医正,您当心着凉。”
她欲起身。
忽然手腕被人捉住。
少女长发披肩,青丝逶迤而下。侧首之时,淡淡的雾气拂于兰清荷眉眼间,更衬得她婉婉动人。
她虽然生得昳丽妩媚,却与自家小妹一样喜欢穿淡淡的青蓝色。如今她外披着件雪白的狐裘,内衬一件极淡的、水青色的衫。
魏毓弦瞧着她,仿若瞧着一池荷花安静地盛开。清风送来徐徐清香,那清甜的香气登时流转在鼻息间。
不等他反应过来。
右手已情不自禁地用力,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别走。”
他听到自己微哑的声音。
“留在这里,陪陪朕。”
若在往日,无论皇帝如何请求,兰清荷定然抽袖离去。现下听见这句话后,不止是皇帝,连她都未想到,自己竟柔柔地回了句:
“好。”
明黄色的帐子散开。
她被拉入云间。
他柔软的唇随着酥.软的雨一同落下。
微风轻拂,于帐间吹起一尾涟漪,水纹晃荡,波色粼粼,皇帝的目光更是柔软得快要溢出水来。
巫山云雨。
……
皇帝刚刚转醒,就拉着她折腾了这么一遭,刚停下来,方红润些的面色又变得煞白一片。见状,兰清荷微惊,赶忙扶住他的身子去传太医。
魏毓弦轻声唤住她。
“朕身子无恙。”
兰清荷根本不
听他说话,声音关切,甚至还带了几分嗔怒与埋怨。()
“蝶??偛?絙??????敧??彎?葶?N秊顢纁げ??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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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将至。
皇帝醒来,整个皇宫奔走相告。因这龙体尚未康健,端上来的晚膳皆是药膳。一看着满桌子苦熏熏、黑黢黢的东西,静妃的脸一下子耷拉下去。皇帝执着筷子,望向她的面色,右手微顿之间,已然吩咐人将这些汤粥尽数撤走。
“皇上?”
周围宫人惊愕。
“之后的膳食,还是按之前钦定的口味来,没有朕的口谕,谁都不许擅自更改。”
皇帝这么一说,兰清荷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难怪她说长明宫的饭菜怎么一直这般合口味。
原来。
原来是小皇帝在暗地里吩咐宫人,长明宫的饭菜,跟着静妃宫中的饭菜来。
她喜清淡,又喜甜食,喜欢吃鸭肉。
皇帝口味偏重,喜辛辣,不喜甜食,闻见鸭肉味儿便觉着反胃。
即便如此。
小皇帝还是默默地迁就她、这般宠着她。
即使如今身负重伤、大病未愈,却还是要撤了满桌子的药膳,换上一桌她爱吃的饭菜来。
见周围宫人便要端盘子,兰清荷赶忙走上前拦住。
“无事的,无事的,皇上,今日臣妾就陪您吃这个。”
闻言,魏毓弦不可思议地抬起脸。
只听她缓声道:“臣妾受了惊,也昏睡了好几天,如今醒来后总觉得身子不爽,没有什么精气神儿,也须得吃药膳调理身子。”
正说着,她舀起一勺,尝了一口,登即露出满意的表情。
“药膳加了冰糖,尝起来味道刚刚好。皇上也来尝尝?”
少女笑意潋滟,举着勺子,递到皇帝嘴边。
对方虽是面带狐疑之色,对上那样纯澈明艳的目光时,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迎上去。
兰清荷笑眯眯的一双眼,像弯弯的月牙儿。
接下来几日,她都在长明殿陪着皇帝。
小皇帝也是出奇地乖巧,他披着发坐在桌案前,一丝不苟地批阅着奏折。
每每劳累之时,他便会抬起头,温柔地凝望静妃一眼。
他变得十分黏着静妃。
而静妃也逐渐开始依赖他。
这种感觉令他既欣喜,又害怕。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魏毓弦觉得万分不真实。
深夜时,帘帐微垂,皇帝紧紧抱着她,二人声息交织,缠绵悱恻。
宛若一双深爱对方到极致的爱人。
兰清荷也会青涩地回应皇帝的爱意,会主动去捧着对方的脸、亲吻对方的面颊。
少年人精力总是旺盛,将她折腾得不行了,才停下来去叫水。
渐渐地,兰清荷竟也迷恋上了与皇帝做这些事。
她会觉得羞赧,会觉得
()畅快,更能感受到二人身心融为一体时的妙不可言。
直到一日——
用晚膳时,兰清荷胃中忽然一阵翻涌,紧接着是不可遏制的呕意。叫她赶忙放下筷子,眉心一蹙,当着皇帝的面“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二十二】
太医赶来时,周围宫人早已战战兢兢地跪了一排。
见状,赶来的太医也有些乱了阵脚。
要知道,皇上可是一贯最珍视这位静妃娘娘,根本容不得她出半分闪失。如若查出来什么小病还好,若是大病缠身……
张医正收回思绪,朝皇帝静妃拜了拜,率先上前去探脉。
只一摸。
他原本紧张的面色立马和缓下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静妃娘娘有喜了!”
“有喜了,咱们娘娘有喜了!”
闻言,周遭宫人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换上喜悦之色。
唯有皇帝一愣,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兰清荷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安静地抬眼朝皇帝望去,恰恰捕捉到这转瞬即逝的神情。
起初是震惊,而后是疑惑,再然后……
二人对视。
他的瞳眸幽静,带着狐疑之色,望向静妃。
刚入宫时,因为承恩,兰清荷怀了身孕。
可那个时候她对皇帝只有恨意,根本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于是乎,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她偷偷差人准备了堕胎药,打掉了腹中胎儿。
看着那一滩鲜血,兰清荷咬着哆嗦不已的双唇,两腿发软。
而后她对外宣称身子抱恙,兀自静养了些时日。
再然后。
她让荔枝在外寻了个秘方。
辟莲散。
与其说这是一种药方,不若说此乃一味香药。她按着秘方上所述,将辟莲散碾磨成粉、撒入香炉里,再在承欢之时点燃,便可起到避子之效。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用。
除去毫无准备时的那一次,她再没有过身孕。
从北疆回来之后,兰清荷命人将辟莲散撤了。
可即便如此,长期使用辟莲散总归是伤身的。兰清荷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有了身孕,更未曾想过,听到张医正的话后,小皇帝居然与自己同一个反应。
——惊愕。
惊愕于,她如今坏了孩子。
她惊异也就罢了,可皇帝为何会有这等情绪?
四目相触的一瞬,一个念头忽然在兰清荷脑海中炸开。
——他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私自堕掉了胎儿,知道自己往香炉中掺了辟莲散,知道此等香料会伤及人的身体。
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并未阻止她,也未揭穿她,更未因此责骂她。
她不想要孩子,那便不要。
她不想生育,那他也陪着她一同受着这辟莲散的侵蚀。
少
女仰起脸,后知后觉之际,她眸光晃荡。
“你——”
皇帝伸出食指,轻轻按住她的嘴唇,做了个“嘘”的手势。
紧接着,他大手揽过静妃腰身,眉目舒平,仿若毫不在意她先前的举动。
“根据静妃的身子,好好开一剂安胎的方子。待静妃顺利诞下皇嗣,朕必有重赏。”
他朝着为首的张医正道。
闻言,太医们是又喜又惊,连连叩首,齐声应下。
静妃有孕一事登时传遍了后宫。
皇帝下旨,静妃养胎这些时日,衣食住行须得格外仔细。哪怕是静妃娘娘喝的水,都要经过三位太医的眼。
至于其他妃嫔,在这几个月须得安静待在各宫之中,为静妃祈福,不得有半分造次。
小皇帝也阅尽了话本子,深知后宫女人勾心斗角之术,这前脚刚下了圣旨,忽然又站在桌案前,盘算起一件事来。
恰在此时,静妃端着一碗热汤,掀帘而入。
女子小腹微微隆起,面色闲适,将热烫置于案上。
只一眼,她便看见皇帝写好的圣旨。
准确地说,桌案上平放着两道圣旨。
这其一,大魏久无皇后,静妃端美娴淑,如今身怀皇嗣,皇帝欲封她为大魏之后。
其二……
兰清荷目光自其上轻轻掠过。
她并非是有意偷看。
明黄色的诏书,其上墨迹落拓,这第二道圣旨,皇帝一字一字,字字掷地有声。
罢黜后宫,只留兰皇后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