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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千里心里始终想着那日薛无过口中所说的关于裴小姐的事情。
怎奈这件事情已经过了三十多年,裴府的老人只剩了管家。他不忍心直接问管家,又不能去向薛无过身边的老人打听。想来想去,他只能看看能不能从卢丞相口里问出点东西来了。
裴千里带了点心上卢府。门房通报后,却是卢茹梅亲自出来领他进去。
裴千里听隋雪至说过,卢茹梅曾来寻他不得。想想上次卢茹楠为难他也是卢茹梅帮他解围,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毕竟卢茹楠是薛之澈的人,就算卢茹梅跟薛之澈没有瓜葛,也要提放着她一点才是。
卢茹梅边走边温柔地对裴千里说:“听说你的杂货铺里常有些新奇玩意儿,我那日特地去找你,想开开眼界,可惜你不在。”
裴千里恭敬地拱手:“下次大人若是想看,不必屈尊到小店来,叫仆人来告诉小人,小人拿来贵府给大人看就是。”
“不要叫我大人,叫我茹梅就是。”卢茹梅忽然停下脚,认真地看着裴千里。
裴千里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略带一点褐色,像深色的琥珀,在阳光下却又透着茶色琉璃一般的光。她和卢茹楠虽然是亲姐妹,气质却天差地别。
卢茹梅总是气定神闲,荣辱不惊的模样,好像雪地里的白梅,香气幽远,惹人想要靠近。
卢茹楠却像是头顶上的凤凰花,火辣辣,红彤彤,粗旷热烈。
裴千里意识到自己这样打量她,很失礼,忙低头拱手:“小人不敢造次。”
卢茹楠叹了一口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所谓富贵荣华,高官厚禄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转眼即逝。哪有那么多身份差别?”
裴千里越发惊讶:这些话若是从韩向阳这样经历大起大落的老人嘴里说出来,倒也不稀奇。可是卢茹梅这个相门千金,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如何会发这样悲凉之声?
卢茹梅眨了眨眼:“不说这些了,以免耽误了你的事。”
裴千里在她身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或许她只是故意这样说,只为博得他的好感也未必。
卢丞相还是老样子。
卢茹梅将裴千里送到之后,立刻离开,留下了他们两个独处。
卢丞相转头看着裴千里,眼睛里忽然透出精光:“小子。”
裴千里吓了一跳。
卢丞相僵硬地低头盯着点心盒子:“我只喜欢吃甜食。”
裴千里哭笑不得,打开盒子:“是,是甜食。我想你这个年纪的人,没有不喜欢吃甜食,所以都是买的甜得要死的点心。”
卢丞相喜笑颜开,左右开弓,连拿几块,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然后噎得直翻白眼。
裴千里被吓到了忙出去叫人拿茶来。等他转身回来,却发现卢丞相已经把旁边的墨汁当茶全部喝下去了。
卢丞相缓过劲儿来,又开始接着狼吞虎咽。
裴千里无奈地说:“您老倒是慢点啊……您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比那武夫还不讲究。”
卢丞相哼了一声:“口腹之欲,人之天性,有什么好装的?”
裴千里觉得这老头现在似乎看着很清醒,忙问:“裴家的小姐,到底是怎么病的?”
卢丞相没理他。
裴千里盯着疯癫的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决定豁出去了,问到:“你和裴小姐都是被他买通府上的人下毒。你怕再被下毒又不想被逼着变节,所以就索性装疯。”
卢丞相忽然抬起头,眯眼盯着裴千里。
裴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接着说:“他要毒你是因为你身居高位,他不想你在朝堂上带领群臣反对他。可是裴小姐,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他为何要费力去害她?”既然是家人下毒,裴千里觉得那个人可能还在府上,所以尽量说得隐晦。
“裴小姐病了,那个人就不得不回来。因为他谁都可以不管,不能不管她。”卢丞相说完又低头往嘴里塞东西,仿佛方才那个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裴千里恍然大悟:对啊,薛无过要逼韩向阳现身,让裴小姐生病是最好的办法。
他也忽然意识到,当年裴小姐应可能知道自己去日无多,恐怕凰珠落在薛无过的手上,才要求搬去山中别院。她发现搬来山中,自己的症状还在加深,意识到是府上的人给她下毒。
裴千里脑海里浮现出裴小姐在短暂清醒的瞬间,挣扎着在深夜里独自向深山走去,然后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抱着凰珠静静死去。她不再相信家中的任何人,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凰珠。
眼角和心底都酸痛难耐,裴千里望着卢丞相出了神。
卢丞相又抬头:“逝者不可追,护好眼前人。你找到了?你打开了?”
裴千里点头:“是。”
在旁人听来,这一老一少像是在打哑谜一般。两个人却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卢丞相又低下头。
裴千里向他郑重行礼:“晚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卢丞相没理他,裴千里知道他听见了,转身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裴千里满心悲痛。裴小姐的事情,他打算不告诉管家了。因为管家年纪大了知道这么残忍的事实,怕会受不了,况且告诉他也没有用。那个下毒的人,或许早就死了。
薛无过是韩安民父子死亡的真正始作俑者,裴千里原本就对他恨之入骨。如今旧恨未了新仇又添一桩。裴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攥着拳头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天。
他不喜欢记仇,因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人生短暂又无常,没有必要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报仇上。
可是对于薛无过,他却按捺不住想要狠狠惩罚对方的冲动。他要让薛无过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半夜裴千里被嘿嘿嘿摇醒,才发现下起雨来,天气也忽然冷了好多,想想如今已经入秋多时了。
嘿嘿嘿指着外面。
滚蛋说:“外面有个人。”
裴千里笑了一声:“又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又是个不穿衣服的美女?”
他正要倒下接着睡。
滚蛋却尖叫着说:“是个白胡子老头!”
裴千里忙从床上跳起来去开门。
卢丞相穿着白天那身单衣站在门外直打哆嗦。
裴千里忙将他迎进来,关上门把风雨挡在外头,然后拿了斗篷将他包住:“大人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要这个时候过来。又刮风又下雨的,看把您冻成这幅模样。”
卢丞相摇头:“以免被人怀疑,我马上要回去。我只有一句话跟你说,你帮我找一份消失了的圣旨。这件事很紧要,因为这份圣旨是先帝死前留下来的传位诏书。”
裴千里惊讶得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
卢丞相点头:“是,拿到这份诏书,公主就能名正言顺即位。”
裴千里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传位诏书也不过是一张纸。韩玲珑现在缺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军队。所以,就算是找到了诏书,也没有什么鬼用。
卢丞相一把捉住裴千里的手,冰冷的指尖激得裴千里生生打了个寒战。
卢丞相眼里透出狂热的光,让裴千里觉得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疯了一般:“老夫再说一遍,这件事很重要。你务必要去先做。”
裴千里忙点头:“知道了。我去找就是。”
卢丞相点头:“先皇死之前曾在我耳边低语‘门上三尺月,阶下一片白。’”
“什么意思?”裴千里眨了眨眼,一脸疑惑。
“去寻找真相吧,小子。”卢丞相说完,把肩膀上的斗篷脱下来一扔,打开门跑进了风雨中。
裴千里愣了一下才跳起来拿了一把伞出去追。
可是外面漆黑一片,风急雨密,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去哪里追这个疯老头?
裴千里只能又回来,找了张纸把刚才那句话写了下来,然后就坐在桌子边盯着它冥思苦想。
饭太稀它们坐在桌上,一脸期待围成一圈跟裴千里一起盯着那张纸。
通常来说,每每裴千里摆出这个姿势,就是有谜题要解。解开谜题,裴千里心情就会很好,还有银子收。他心情好,收了银子,大家就有肉吃。
所以,大家都很期待。
裴千里一拍桌子:“好了,我知道了。这个诏书藏在门上,藏诏书的地方的名字里面肯定有月或者白,或者两个字都有。太简单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肯能难住聪明绝顶的我呢?”
嗯……可是这个问题还真难住了聪明绝顶的他。
因为南都城里没有一个处的名字带有‘月’或者‘白’的。
“嗯,有意思。”裴千里在找了一圈失望而归之后,夜里又用同样的姿势坐在桌边研究那张纸。
饭太稀脸上的期待已经变成了不耐烦。
今日一整天它和滚蛋跟着裴千里跑遍了南都的大街小巷,累得要死,一口肉也没捞着。
上一次找纸质的东西是找韩向阳留下的卷轴。
虽然写着茶叶蛋配方的卷轴上没有藏宝图,裴千里却在找的过程中参透了宝藏的位置。所以,他喃喃自语地说:“会不会是有张纸上写了这句话然后其实是诏书?”
可是去哪里找张纸呢?这个诏书又不是韩向阳留下来的,韩向阳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给他留线索了。
这事也不好叫北国的暗线去打听。毕竟,这是南国的机密。
现在北国把他当敌人,南国也不待见他。可是一有什么事,两边首先想到都是他。裴千里觉得自己自打进北都城那一刻起,就成了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前面忽然响起“邦邦邦”的敲门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裴千里。
杂货铺都关门许久了,根本没有客人了。隋雪至习惯从后门进来,薛之澈不会如此粗鲁,会是谁呢?
裴千里对滚蛋使了个颜色:“去看看是谁?”
滚蛋飞了出去,停在门口的树上。
那敲门的人却对着滚蛋说:“你家主人呢?”
裴千里一听那声音竟然是赵慕德!
这家伙终于憋不住来找他了。
还是躲一躲吧。不是他怕赵慕徳,只是如今他处境比较微妙,不想跟赵慕德见面,以免赵慕徳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裴千里正要起身从后门出去,赵慕徳却一脚踹开了前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在点翠阁门口点头哈腰招呼客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然一点也不长进,又变成这幅不可一世的模样。
裴千里微微皱眉,决定索性不躲了,冷冷地说:“这位客人好无礼,我这店铺虽小,可是也容不得你在此撒野。”
赵慕徳站定,把裴千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说:“公子又换了这幅脸?要不是在下也有几分看骨识人的本事,怕是也要被你骗了。”
裴千里惊讶得微微挑眉:原来他也有这本事。难怪一下就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
赵慕徳悠然走近:“大家都是故人,何必躲躲藏藏,显得多生分。”
裴千里也懒得装了,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问:“你想干什么?”
赵慕徳笑了笑:“真是万万没想到,日日跟着你的那个女人竟然是南国公主,如今眼看就要成为南国女皇了。我那时还奇怪,你只要把她交给北国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却毫不动心,拼死也要护着她。如今才知道,原来你把她的身份瞒得滴水不漏是早盘算好了今日这一步。”
裴千里嘴角勾了勾,没出声。
赵慕德凑近,在他耳边说:“你的野心瞒得过单纯的公主,却瞒不过我。你最后的目标就是南国的江山。”
裴千里垂眼理了理袖口:“啰嗦了那么多,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你要什么吧。”
赵慕徳点头:“爽快,我要的很简单,南国三公之位。”
裴千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凭什么?就算我能给你,你有这个本事当吗?你这德行充其量也就能做个青楼龟公的领班。或者你也学你的好兄弟,割了子孙根入宫,说不定还能有大作为。反正你也擅长侍候人,做奴才。”
赵慕徳被他揭了短处,气得涨红了脸:“你给我小心说话。这里可不是北国,我只要去薛之澈那里告诉他,你是北国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抓住的人,南国为了讨好北国,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你送过去的。”
裴千里越发觉得好笑:“南国现在还真不会把我送回去。他们还指望我干活呢。”
赵慕徳忽然阴森森地笑了一声:“那我就写一封信把木夫人的事情告诉北国皇上。你心爱的红玉,还有我那见死不救的妹妹,便统统只有死路一条。”
裴千里脸上笑容一收,眼里透出冷冷的光来:“你不要忘了,是我把你从赎出来的。不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做苦役。”
赵慕徳凶狠地说:“我更不会忘记,是你伙同独孤珏、独孤初把赵家害成这样的。你是杀死我爹娘的帮凶。”
裴千里一脸失望地望着他:“我还以为,这样的大起大落会让你看清楚你父亲犯的错,能有是非观念,你却把这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早知如此,我真不该一时心软救你,应该让你烂死在监狱里。”
赵慕徳攥着裴千里的衣襟,脸都扭曲了:“好啊,那同归于尽。”
裴千里伸手捏着他手上的命门一用力。
赵慕徳便不由自主松了手,痛苦地跪在地上。
裴千里居高临下冷冷地说:“就算是在这里,我也一样可以让你消失得毫无踪迹。”
赵慕徳脸色发紫,眼看就要晕厥。他努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今日出来,没有一点准备吗?”
裴千里稍稍松了松手。
赵慕徳喘息着说:“我早就写好了揭发木夫人身份的信,交给稳妥的人。如果我没回去,明日那封信就会快马加鞭送到北国。”
裴千里一听,又攥紧了手指,故作慌张地说:“哎呀,原来是这样。不过呢,我还真不怕这个。”他只要飞鸽传书让老太监把那封信拦住就行了。他还以为赵慕徳有别的高招,刚才还犹豫了一下。
赵慕徳被掐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又艰难地说:“你想想木霖,她要知道是你亲手杀了我,会如何?”
“你还要不要一点廉耻?”裴千里满脸嫌恶。
“廉耻?我还曾想过在青楼里发奋图强,恢复赵家荣耀,救我那妹子和小妈出苦海。结果呢?她们两个在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却放着我在青楼卖笑也不闻不问。我还要什么廉耻?”赵慕徳气息微弱,话语里的愤怒却依旧浓烈。
裴千里侧头想了想:唉,算了。赵慕徳好歹也是蒋元瀚的小舅子,事情不要做那么绝。
他把赵慕徳一推。
赵慕徳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闭着眼喘息了许久,才艰难坐了起来。
“滚,你要再敢来我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定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裴千里低喝了一声。
赵慕德艰难地站了起来,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才跌跌撞撞走了。
隋雪至从门口一边回头一边往里走,皱着眉说:“这是谁啊?”
裴千里笑了笑:“一个醉汉,跑错了门。”
他看了一眼碎成片的门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不能住了。就算他不怕赵慕德,也烦一只苍蝇隔三差五地来吵闹。
裴千里打开了南国封了几十年的国库和韩安国父子暴毙这两件事也迅速被报到了老太监耳中。他想了想,把这消息改了改,只说是裴府的一个晚辈持裴府传家宝打开了国库,并未提及裴千里的事。
老太监吩咐人把改了的简报送给独孤信去之后,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厉害的。薛无果那个老狐狸也拿你没办法。”
他想了想,起身去外面看院子里的海棠果儿。海棠果如今都熟了,黄里带红一串串沉甸甸缀满枝头,看着十分喜人。
外面忽然有小太监叫了一声:“皇上驾到。”
那是老太监特地放在门口望风的,以免他处理事情的时候被独孤信撞见。
独孤信那性子,若是知道老太监是暗卫首领,肯定立刻会把他杀了,将暗卫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到那个时候,什么往日情分都是屁话。
老太监忙把笔墨收到暗格里,然后驼背慢慢走出去。
独孤信正好从门口进来。老太监忙行跪拜礼。
独孤信扶起他,说:“起来吧。朕也是忽然想起了这里的海棠果熟了,过来看看。”他走到树下仰头看着海棠果儿,然后就这么出了神。
孙贵妃在独孤信身后走了进来。
除了常乐,这还是独孤信第一次带别的女人来常乐宫。
老太监压抑住心中的惊讶,忙又向孙贵妃行礼。
孙贵妃温和地把老太监扶起来:“冷宫中多亏你照料,本宫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你。今日皇上说要来看海棠果,本宫便厚着脸皮要跟过来,好趁机给你送些点心。”
老太监暗自感叹:这个孙贵妃如今越发圆融了。
表面上孙贵妃是知恩图报来给他道谢,其实是要告诉独孤信,就连老太监都护着她。孙贵妃的性子跟崔常乐有些像,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独孤信才会一直对相貌平平的她多有眷顾。她现在这样说,是在拐着弯提醒独孤信她与崔常乐相似之处。以后独孤信多少会把对崔常乐的心移到她身上。万一她再犯什么错,或是孙家再出什么事,独孤信看在老太监和崔常乐的面子上也会从轻发落。
果然,听孙贵妃这么说,独孤信转头冲老太监一挑眉。
只要老太监收了孙贵妃的东西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孙贵妃的人了。
老太监岂会让她如愿,忙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跪下:“娘娘如此,老奴真是无地自容了。老奴那日无事,想起崔贵妃在时常说冷宫里的人可怜,便溜过去瞧了瞧。老奴擅离职守,真是该死。”老太监原本是常乐宫的职守太监,无命令便去冷宫确实也算是越矩了。
不过独孤信也知道他无聊,一直都是随他在宫里游荡的,并不会因为这个惩罚他,所以他才敢这么说。
孙贵妃没想到自己有意示好竟然被老太监不冷不热给挡了回来,还会让独孤信误会她有意找老太监麻烦,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秦家骏从孙贵妃后面走了上来,对着老太监跪下,哽咽着说:“公公虽只是来冷宫散步,却对新进宫的小奴多有照顾。小奴寻找公公多日不得,没想到公公原来在常乐宫里。是小奴求着娘娘带小奴来拜见公公。请公公务必收下娘娘的好意。”
老太监从地上稍稍抬眉瞥了秦家骏一眼:他怎么把这厮忘了。这厮如今铁定了心要跟着孙贵妃,自然会出来为她解围。
他又伏了下去:“公公这么说,老奴越发不敢当。”
老太监不起来,秦家骏也不敢动。孙贵妃更不好出声,于是就这么僵住了。
独孤信忽然笑了一声:“多大的事儿,不就是一盒点心吗。你当是朕赏给你的不就完了吗?反正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朕的。都起来吧。”
独孤信这是在告诉老太监:不用这么紧张。孙贵妃再圆融也只是他这皇宫里的一个女人。
老太监不好再坚持,又朝独孤信磕了个头,起来,接了点心盒:“谢皇上。”
秦家骏这才站起来,垂手退到一旁。
独孤信对身后的小太监说:“去摘几个海棠果洗净端来,朕今日要在树下赏果子,吃果子。”
秦家骏脑海里忽然闪过那日被暗卫领到首领面前时闻到的海棠花香。他惊讶地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棵巨大的海棠树。
其实那一夜之后,首领并没有给他派任何活儿。他焦急之余却无计可施。他又想或许是首领还要考验他,可是又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他担心是首领后悔拉他入暗卫,不想再坐着傻等,便悄悄把离距离差不多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可是没有看到哪里有海棠树。
没想到今日在常乐宫里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收回目光时,发现老太监在饶有兴趣地观察他。
秦家骏忙垂下眼帘,脑子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叫嚣:常乐宫僻静,却去宫中各处都很方便。而且看这里的情况,平时只有老太监一个人,十分方便行事。
如果老太监是暗卫首领,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比如那一夜在冷宫里,老太监忽然说话,吓跑了杀手。老太监若不预先知道会有杀手来,怎么会半夜从常乐宫跑到冷宫去。
还有,任何人想要加入暗卫都要经过首领长期考验。他想来想去,在他入宫这段时间只有老太监一直在他身边出没。若老太监不是首领,就没有谁可能是了。
秦家骏为自己这个发现兴奋不已,攥紧了身旁的拳头:如果知道谁是首领就好办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他有心,不怕对方不被他感动。
那边小太监摘了海棠果洗净,用白玉盘盛了端上来,摆在桌上,煞是好看。
独孤信冲老太监招了招手:“来,你陪朕坐下,吃几个海棠果。”
老太监看了一眼孙贵妃,有些犹豫。虽然他心里没把孙贵妃当成一回事,可是孙贵妃毕竟是贵妃。她站着,他却坐着,不合规矩。
独孤信看了他一眼:“你如今也变得这般扭捏了。”
孙贵妃抿嘴笑:“你年纪大,陪皇上坐着是应该的,不必在意本宫。”
老太监只能对孙贵妃行礼,然后坐下了。
独孤信却没有叫孙贵妃过来,只拿了一颗海棠果,放在嘴里仔细品味,轻声说:“朕一直不能理解,宫里这么多美味瓜果,她都不喜欢,却偏喜欢吃这么酸涩的东西。”
老太监被勾起心事,也拿了个海棠果在手里摩挲把玩:“她好像说过一次,说这东西虽然酸却开胃生津,而且吃了之后再吃别的便觉得比平日都要甘美,心情就会无比愉悦。”
独孤信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确实像是她才会说出的话,总是能为自己奇怪的举动找一堆让人反驳不了的理由。”
孙贵妃自然知道他们嘴里说的‘她’是崔常乐。独孤信故意不叫她一起坐下是在告诉她:她再受宠也只能屈居于崔常乐之下。
孙贵妃原本梦想有一天能做皇后的雄心在那一瞬就忽然冷了下来。因为崔常乐就是在做贵妃时死了。以后后宫里,任何一个人都只能止步于此。
从来不会嫉妒的她忽然对崔常乐有了几分怨恨:崔常乐生前霸占了独孤信所有的宠爱,死了那么多年还像一座山一般压在宫中所有女人的头顶上。
她忽然能理解崔景裳了。这种努力往上爬却始终活在阴影中无力感,大概崔景裳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浓烈,才会格外厌恶崔常乐。
中秋夜,独孤信按照惯例夜宴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和皇亲国戚及其家眷。独孤信破例让人在他背后摆了个小案子,每样酒菜都备一份,给老太监坐下享用。
老太监知道,这大概是因为那日独孤信吃海棠果之后格外想念崔常乐,才让他坐在这里,就当是崔常乐坐在这里一样。
坐在独孤信左右的是孙贵妃和崔景裳。今日孙贵妃原本让崔景裳选座位,崔景裳却破天荒地谦让坐了右手边的位置,而把象征皇后的左手边留给了孙贵妃。
别说孙贵妃,就连独孤信都有些惊讶。要知道,过去崔景裳可是不顾任何人的眼光,定要坐在皇后位置的。
独孤信忍不住多看了崔景裳两眼。往常她出席任何宴会都是费尽心思装扮,定要压住其他宫中佳丽。今日她却只淡抹胭脂,浅画柳眉,素净得很,反而多出几分素雅和柔弱清丽,倒是比平日要更像崔常乐几分。
独孤初和独孤珏分座左右下首第一个位置。独孤初带来了程海棠,独孤珏毫无悬念地带来了红玉。
虽然他们的正妃都在身边,可是来的女眷们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他们。
独孤信眼见自己两个儿子都是龙章凤姿,气宇不凡,心情格外好,多喝了几杯。
听说宫里舞姬排练了新舞,独孤信便命她们今夜跳来助兴。
舞姬们个个容貌美丽,妆容精致,还穿着充满西域风情的贴身长裙,露出雪白的藕臂和纤腰的。她们动起来裙裾飞舞,翻飞如蝶,静下来媚眼如丝,勾魂摄魄。就连平日对音律舞蹈不怎么感兴趣的独孤初都被她们吸引住了,看得十分入神。
老太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舞姬:这几个舞姬平日排练的都是不同的舞,为何今日会忽然同时上台。而他却对此竟然毫不知情。看来有人想要绕过他搞事情。
他假装如厕,默默从椅子上起身,低头走到独孤信身后。
众人注意力都在舞姬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
那舞姬转着转着就分散到各个大臣座位面前,为大臣们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接着旋转。
那婀娜的身姿仿佛云中仙子一般,朝着上座这边转了过来。
炫目五彩的裙摆之间有寒光一闪,就连那琴瑟之声中也透出隐隐杀气来。独孤初眯起眼来,暗暗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另一只手在下面捏了捏程海棠的手。
程海棠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动声色拿起面前的筷子。
琴弦忽然断了,舞姬们同时拔下头发上唯一一根固定用的簪子朝着各自面前的独孤初,独孤珏和独孤信胸膛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