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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兰子醒来,是在抬到船上的第三天早晨。不过,却不算是真正的睡到自然醒。严格地说,她在朦胧之中被熏到了,一股到处弥漫的烟雾。
这两天,只要肖玉姚不见客,芳儿便就跑到卧舱里来。肖玉姚把自己的主卧舱腾了出来,让给兰子,她自己则睡到客舱去。可实际上她真需要睡觉的时间也确实不多,她跟芳儿一样,只要没事就呆在兰子身边,巴巴望着。
第三天清晨,似睡非睡,有点犯困的芳儿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定睛一看,竟是睡得只剩一口气的兰子在翕动鼻翼,而且越来越快,都把芳儿看傻了。
最后突然阿嚏一声,兰子就这么坐了起来。
“着火了?!”兰子连眼也没睁开,就要下床。
“小姐,您醒了?!”芳儿这才迷瞪过来,赶紧一把抱住了。
“你?!”兰子这才双眸大开,一脸不相信地盯着芳儿。“芳儿?”
“是我是我,小姐,你终于醒了……”芳儿用力抽泣一下,随即扭头大叫起来。
“主上,殿下,小姐醒了……”
这肖玉姚也是刚回客舱想去躺一躺,一听,连衣服也不整,当即蹿了过来。
“兰子?”只是一进主舱,她却不敢立刻上前,近则更怯,两腿突然脱力似的要折。
“主上,殿下……”恰好馨儿也闻声赶来,一见赶紧把肖玉姚扶住:
“小姐……”馨儿尽管手里搀着肖玉姚,双眼却始终盯紧兰子:“您终于醒了……”
兰子这一会儿算是醒透了,也是十分激动,她的目光先从芳儿脸上移开,看了馨儿一阵,笑笑,最后停在肖玉姚的脸上,笑容却慢慢开始凝固起来。
“小姐,这就是您的亲娘,您带着我想去建康找的就是她,您娘,我和馨儿的主母……”
芳儿没意识到这尴尬中的别样滋味,只当兰子不敢冒认肖玉姚。
若说不认识,兰子确实是第一次看见肖玉姚,然而真要从对方的长相上辨识,却也不用多费脑子,好比瓷器烧造的不同阶段,一个毛坯,一个精品,一个刚刚粗糙脱模,一个已经粉雕玉琢,至于年长年青,那自不用说了。
只是兰子的脑海里仿佛又多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像是自己的那么熟悉,又像是从来没听过那么陌生。她在问:就是这个女人生下了我?让我从此一劫不复?还有老夫人一家,对不起,她只能算是养母了,她一家也就因为她?
“兰子,我是你娘……”
肖玉姚终于靠在馨儿的臂膀上一步一颤,挪到了榻前。她想去抱扶对方,却被一下子躲开了,只好一个踉跄,就势坐倒在卧榻上,脸上多了点讪讪。
兰子看也不看,只是把目光放回到芳儿的脸上。
“小姐?”
“小姐……”
芳儿叫了一声,馨儿也只叫了一声,但是她们也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叫这一声已属多余。
“兰子,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兰子没动,芳儿想暗暗使劲推她过去,却又不敢。
“兰子,你真的不想认娘?”
还是沉默不答,肖玉姚再也憋不住,轻轻地饮泣起来。
就在这时,兰子的鼻子又抽动了一下,可当芳儿觉得她已经动心的时候,却听她在问:“馨儿,炉子上在烧什么东西?老是一股糊味,你们闻到了没有?”
“糊味?!”芳儿也蹙了蹙鼻子,随即恍然大悟:“哦!是岛上,岛上的大火都烧一天多了……”
“岛上?烧?”兰子听不明白,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岛上都是犯禁的东西,居然还盖着皇宫,太子说拿不走,干脆烧了算了……”
“烧了算了?!”兰子再也呆不住了,一把拨开两个丫鬟,冲出舱去。
这是一艘五桅重楼,卧舱位于二层,从二层甲板上一展眼,兰子立刻呆了。
整个岛子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冲天香炉,一股浓烟,已经说不出有多粗,有多高,直冲天穹,到了天顶,方才像蘑菇的冠盖一样散开,活着干脆说像一把巨大的黑伞撑着,遮天蔽日,黑烟过处,几乎看不到一点天色。
从地平线上看,现在该是早霞满天的时分,并且还是个大晴天,可现在就像狂风暴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那种昏黑,而且海面上的水气正被岛上的热焰吸走,形成了一股又一股打旋的风,到处肆虐,似乎恨不能把海水也统统吸去。
一会儿热气腾腾,一会儿冷寒嗖嗖,薄薄一身襦裙,兰子怕冷似地抱紧了双臂。
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僵化了,从头到脚只剩下一种感觉:止不住的寒噤。
“兰子!兰子小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扭头一看,原来不远的巨舰上,太子一身便装,正在向她招手,那神情,活像一个身在异乡的游子突然发现了亲人。
兰子愣了一下,一旦看清,只觉得有一股血气翻涌上来,推动着她向旗舰过去。
这艘座舰与旗舰隔着两艘三桅,到了船帮边上,她本想一纵而过,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劲,这才想起扳指已经退还人家,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神通了。
不过,也只是稍微有一点耽搁,她便很快老老实实地从悬索上慢慢爬过去。
“兰子,你终于醒了……”看到她攀援而上,太子连忙伸手来搀。
不料兰子躲开了,顾自笨拙地爬着,太子只当人是少女易羞,便也释然一笑。
“嘿嘿,要说我还是兰子的舅舅呢……”
“这是您的谕令?”兰子根本不理肖统的解嘲,站定甲板,指着岛上冷冷地问。
“正是,也是没办法,毕竟犯禁太多,不毁不成……”
啪地一声,太子的话突然被一个耳光打断。
所有的人都呆了,还是贺卫方第一个反应过来:“大胆,来人!”
“且慢!”
肖统抚了一下被打疼的脸,顺手拦住了贺卫方他们。
“兰子,请告诉我为什么?”
“那里面还有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要烧,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烧死!”兰子爆发了,哆嗦着,咆哮着:“我怎么就瞎了眼,把你当成一个仁义君子,居然还想放你回来?这么多人命,难道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崇善扬善?”
“还有呢?”
看到兰子有点哽咽得说不下去,太子还是摆手阻止蠢蠢欲动的下属。
“上百条人命,难道这还不够吗?”
“这么说,大姐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是?”
兰子又傻了,本来太子的反应就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现在看到他不愠反温,只觉得不可思议。说实话,岛上几十天,尽管酸甜苦辣都有,但并不是一点感情也无。再想到近百条无辜的人命,翎子,羽子,欢儿,喜儿等等。本来以为太子是个难得的仁义之君,为了他,都不惜与那个魂魄闹翻。所以一见整个岛子在他的令谕之下付之一炬,自己整个人也像着了火一样燃烧起来。
生过死过,她对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只是那一巴掌下去,太子应该暴跳如雷才是,怎么还是那么谦谦有容。莫非自己又是错了,又一次失于冲动了?
“你母亲难道没告诉你?”
“我没有那样的母亲……”
“好好,现在我们不争这个。”太子肖统像是怕更加惹恼兰子,又像是怕自己发火,双手不停虚按着。“既然他们还没来得及说,那么我来告诉你好吗?”
兰子隐隐觉得不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但还是不肯就此低头,只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太子每虚按一次,她都要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乍乍看来,好像她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随时随刻准备逃窜。
“事情是在大前天早晨,你的师叔罗璧早上起来突然发现岛上除了我们三个,也就是你师叔罗璧,还有你义兄,手上的木子,再有就是在下我了,再也没有别的人了,也不知道他们都跑哪儿去了。后来习流军奉命搜索,他们在后面的一个院子里找到了你。当时你处在昏睡之中,谁也叫不醒你。后来我又命令习流军仔细搜索了一遍,不仅没再发现有人,就是那天见到的鼍龙,巨蟒,还有猴子什么的也统统不见了。岛上只剩下他们丢弃的东西,还有就是那谁也搬不走的宫城,那是犯禁之物,不可能让它再存留……”
兰子知道对方不可能撒谎,一种说不出的羞臊当即翻涌上来,突然跪了下去:
“对不起,殿下,兰子错怪您了……”
说着,连磕三头,随即起身,就向海里纵去。
“兰子无以为罪,只有一死谢之……”
“兰子!”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嘶叫,只见肖玉姚纵身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在这一瞬间,肖玉姚也是吓了一跳。原本自己这是拼死一扑,那天太子被掳之时,她已经与女儿交过手了,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弹了出去,所以现在是豁出去自己的命不要,只想不让女儿就这么死了。然而没想到就这么容易得手,似乎该轮到自己说不费吹灰之力了,跟记忆中的岂不大相径庭。
兰子虽然还在挣扎,可是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几乎不用全力就能制服了。
须臾间,芳儿和馨儿也扑到了,只见芳儿抱住兰子,拚命摇撼着她。
“小姐,您要真跳下去,奴婢保证跟着您跳下去,您也不想让奴婢活下去?”
太子不善武功,动作稍微慢些,但也很快跑了过来。
“兰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有些并不都是你的错。再说你母亲千里迢迢来找你,心思昭然,难道你就想给她这样一个结局吗?”
说着,肖统的眼泪也忍不住了。
兰子心里好生难受,但她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不仅是因为她自觉无颜以对,还因为肖玉姚已经悄悄地点了她的要穴,刚才冲撞太子的事情她都看到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急急赶了过来,所以只怕女儿再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来。
只见兰子双眸紧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那身子渐渐地也不再那么挣扎了。
“殿下,别说了!”肖玉姚抱着兰子,缓缓站起来。“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亲身现在给您赔罪,回到建康,我自会找父皇请罪,真是对不起……”
“别这样说,大姐,我在岛上已经接触过兰子,知道她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姑娘……”
肖玉姚的事太子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把那些跟兰子直接关联起来,他也未免有一点伤感,自古红颜多薄命,也只能在心里叹惜,嘴上实在不好多说。
“那容妾身先告退……”实在尴尬极了,肖玉姚只想很快结束。
“慢走!大姐……”
回到自家船上,肖玉姚并没有急于解开女儿的穴道,只是把她的哑穴解除禁制。
她抱着兰子来到主舱,放在主位上,让芳儿她们统统退下,并把舱门关上。
最后藏里归于寂静,也只剩下母女两个。
只见肖玉姚走到主位前面,噗通跪下,跽着身子,直盯兰子。
兰子有点吃惊,然而只是张了张嘴,强自忍住了,末了索性把脸别开。
“……兰儿,为娘只想更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要是一个劲儿说我错了,想也平息不了你心头的创伤。不错,都是我当初作孽,连累你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不过,我现在并不后悔,同时也感谢从中耍弄小聪明的吴氏一门,不管怎么说,也许算是一系列阴谋,说不清,理还乱,总之值得庆幸的是你活了下来……”
肖玉姚的言辞有些混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有太多的话涌到嘴边,冲在最前面的就自己先蹦出来了。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先让自己听懂。
兰子尽管没有正视,但是心中也很诧异,原本看到生母跪下,只以为她会乞求自己宽宥,没想到竟不是,虽然听着颠三倒四,但多多少少也听得懂。
“所以为娘我不后悔,也不想在你面前哭哭啼啼求你原谅,为娘现在之所以跪在你面前,不过只是想求你一句话,今后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补偿你?”
说罢,肖玉姚的身子跽得更直,双眸一眨不眨,直瞪对方。
兰子的身子微微抽搐一下,然而终究没有回过头来。
接下来真是一场无言的对峙,一个瞪着,一个扭着,都陷入了难耐的沉默。